苏仟并不打算解释。只是看着女子吃的满脸花,眼角眉梢都是笑,记得当年他掐了糕点屑去逗她时,她能馋得立成一只烤炉里挂着的小烧鹅。

    直挺挺的,盯着糕点屑眼发光,一动不敢动,生怕眨眼就没了。

    然后他总能笑成个傻子。冷不丁的,后脑勺就挨了一响指,回头,见得蓝衣女子发怒。

    “叫你逗女伢儿!你闲得慌!还敢不敢了?!”

    “不敢了不敢了!”

    他抱着头乱窜,没跑两步就笑得唤肚子痛,被那女子逮住一顿教训,但过两天,好了伤疤忘了疼,糕点案边又会多一只挂着的小烧鹅。

    一晃啊,那只小烧鹅就长大了。

    荷花糕(注1)也吃不出那时的味道了。

    “若你欢喜,我这儿还有。”苏仟又似想到什么,有些紧张的瞧着程英嘤,后者下意识的点了点头,苏仟便一溜烟的跑了出去。

    没多久,扛回来一大麻袋,放到苑子里的石案上,打开来,几十市斤的荷花糕,堆成了座山。

    “恁的多……这是要开荷花糕的铺子么。”程英嘤哭笑不得,别说她自己吃了,拉上吉祥铺一窝怕也吃不完。

    苏仟却不依不饶,只管把荷花糕塞给她,念念道:“都是我亲手做的,你挂到井底存起来,能吃到过冬,都搬回去。”

    顿了顿,苏仟小心翼翼的瞥了女子一眼:“……但若是你不欢喜……”

    “好吃的,我欢喜哩!”程英嘤没多想,确实觉得味道不错,虽然普通,但盛京找遍铺子也找不出来第二家了,遂笑着揽过麻袋,就算收下了。

    苏仟一愣。忽的笑了,笑得去捂住眼睛,无声就湿了眼眶,倒教程英嘤瞧得一惊一乍的。

    十几年前,他也是亲手做了一麻袋的荷花糕,托他的主子捎到盛京的程府去。

    也真亏得他那淡绿瞳仁美如精怪的主子,像个挑夫一般,真把麻袋给扛到了程府别邸门口,可惜根本就没人收。

    他听说,虽然那只小烧鹅被锁在朱门后,待遇却都是按正儿八经的千金来的,锦衣玉食众星拱月,程大将军倒也没亏待她,是以奶娘排着队的不缺,进嘴的东西,比宫里小主子的也差不到哪儿去。

    所以当别邸的嬷嬷们瞧见一麻袋普通的荷花糕,都露出了客客气气的鄙夷:“庶民的东西,十三姑娘是用不上的,请回吧。”

    然后那淡绿瞳仁美如精怪的主子,又像个挑夫一般,把麻袋扛回来了。

    他把自己锁了好几天,对着那袋荷花糕发呆,再没有杵得像挂炉里的烧鹅的伢儿,来眼瞅着贪嘴了。

    是了,那只小烧鹅,已经是程府十三姑娘了。

    ……

    却十余年后,当过了程府十三姑娘,东周悯德皇后,吉祥铺花二的女伢儿,终于收下了这一麻袋荷花糕。

    岁月是一场轮回,有你在,时光就不会老。

    ……

    一柄匕首威震两江,被誉为“玉面鬼影”的苏仟再也忍不住,蹲下来捂住眼,低低的呜咽起来。

    他忽然想到,若是那个蓝衣女子还在,会不会有一点的后悔,当年把那个毛毛头送归程府。

    小小的毛毛头,是他曾抱在臂弯里的毛毛头,血脉断了十几年的线,重新连了起来。

    程英嘤手足无措的去拍男子的背,虽丈二摸不着头脑,但她选择了沉默,因为同样滚烫起来的眼眶仿佛在提醒她,曾经被斩断的东西——

    还在这里啊。

    帝宫红墙绿瓦外,盛京一百零八坊,星罗棋布,春柳如烟酒幌摇。

    四方馆。是朝廷安置进京述职的外地官吏所住的官栈。

    曹惜姑看着脸色铁青的曹惜礼,眼眶也通红:“哥哥真要胳膊肘朝外拐么?”

    曹惜礼冷哼一声:“本官身为江宁织造,此次进京述职,本就不该带家眷。都是受不了你死缠烂打,才携了你一同前来,但也嘱了你乖乖呆在四方馆,别到处惹是生非。”

    顿了顿,曹惜礼毫不留情面,仿佛对这个妹妹并不怎么疼惜:“你倒好,毛遂自荐为家主打探消息!今儿往后宫走一遭,明儿往唐府窜一趟,到处挑事,让人提心吊胆!”

    “我若能为家主立功,不也是为我曹府立功么!”曹惜姑眉一拧,尖叫起来。

    “立功?你只怕是由了私心,想整天在家主身边晃吧!你对家主那点心思,你以为他看不出来?”曹惜礼冷笑,“不过是留着你还有些用处,彼时物尽其用了,他第一个就舍了你!到时别牵连上我曹家!”

    “说到底,你就是怕我做蠢事,牵连你的大好前程吧!别装出一副为我着想的样子,都是心子底黑的龌龊罢了!”曹惜姑干脆也舍了情面,冷眉怒眼的讽笑。

    曹惜礼脸上厌恶之色愈浓:“做臣子的就该有臣子的距离,不要生不属于自己的心思!你还妄想着哪天家主顾念你追随,把你收进房中吧!可笑,你要做这种蠢梦,就别说你姓曹!”

    曹惜姑仿佛被戳到痛处,还保留的最后一丝兄妹脸面彻底撕了,尖锐的哭着,扑上去就要掐曹惜礼:“叫你乱说!乌鸦嘴!我凭什么配不上家主,做妾做奴都好,哪点比不上那个贱婢!”

    “疯子!!!”

    曹惜礼一把将曹惜姑摔到地上,掏出罗帕擦着女子抓过的地方,恨不得立马换一件衣服。

    女子钗环散乱,眼眸赤红,倒在砖地上痴痴的笑:“我是疯子?那你也是疯子的哥哥!咱俩打断骨头连着筋,我就算下地狱了,也要拉你一块!”

    “就凭你这疯魔样儿,就永远比不上南乡!此番回去后我必将你锁了,免得到处兴风作浪!”曹惜礼厌厌地吐出一句后,就摔门而去,大声唤着丫鬟备水休沐。

    曹惜姑笑起来,瘆人的笑声好像将肺腑都割碎了,从那个淡绿瞳仁的男子将南乡带回琼花台时,她的人生就碎成粉齏了。

    她的奴才,曾经被她任意唾骂的狗,在那一天,成了她高高仰望的家主的妾侍。

    他唯一的枕边人。

    秦南乡。

    注释

    1.荷花糕:感谢粉群里苏杭小枕头瞌瞌提供的线索,介绍这一种历史悠久的杭州糕点。在以前那个年代,荷花糕是一种重要的婴儿食品。它其实就是米粉蒸制后的东西,很多孩子小时候没母乳,就靠吃荷花糕长大。因为那个时候也没有奶粉什么的,婴儿可选择的食物少,除了母乳,也只能吃荷花糕了。而且据瞌瞌小枕头说,现在小孩子们都吃,推荐杭州老店江南春。ps,欢迎来浙江玩,来杭州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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