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微微一笑,道:“远客至此,亲交在门,饥不及餐。”意思是说有远方的客人光临,我作为主家,甚是欢迎,高兴得连饭也来不及吃了。

    觥几仇朗声一笑,摇摇晃晃走上一步,举起酒葫芦,喝了一大口,道:“自惜袖短,内手知寒。惭无灵辄,以报赵宣。”言下之意,是心感主人殷勤相待,自惭没什么好东西相报。

    那女子听他亦是以《善哉行》中的辞句相应和,心下甚是喜欢,暗道:“此人言谈不俗,当下正是用人之际,若能罗致麾下,我爹爹如知,必定欢喜。”心中遂起了招纳之意,脸上笑意亦是更其柔和。

    “你们说点人话!好不?”焰霓裳在旁听了,冷哼一声,很是不耐,看着那个女子,眼光如冰。

    “哈哈,欢日尚少,戚日苦多,以何忘忧?弹筝酒歌。”那老丐在旁哈哈一笑,亦是站起来,随手挥了挥手中的绿竹棍,将身前的青蛇扫走。

    数百青蛇纠缠着,在草地上游走,似是极想靠近那老丐,一条条的不断涌过去。只见草坪上群蛇昂头伸缩,青影乱闪。

    那老丐挥动手中绿竹棍,连连挑动,绿光闪处,皆有青蛇被挑走,但却并未被杀死,仍是不断的游过来。

    老丐哈哈一笑,对亭中那女子说道:“乞丐是人来做的,不同的人,做不同的乞丐。人人都是乞丐,或乞讨情感,或乞讨权力,或乞讨财富,或乞讨地位,或乞讨寿元,或乞讨快乐,哈哈,澜小姐,这些乞丐,你见过吗?……而我却只是去讨一杯你爹爹明日千宴大席的酒喝而已,哈哈,有何不可?”

    那女子沉思一会,微微一笑,柔声道:“神丐前辈,非不是我家不请你参加,而是你地位太过尊崇,我家小门小户的,怕是招待不起。”

    “我是乞丐,哪有什么尊崇不尊崇的,我只是喜欢做乞丐而已,便正如你们喜欢做正人君子,其实,个中滋味,如人烧香,各自心明。……哈哈,不是吗?所以嘛,这次你家的大席,我这乞丐是定要去参加的,嗯,不去还不行的呢。”哈哈一笑,神情甚是惫赖。

    那女子沉思半晌,缓步走出竹亭,对那蓝衫青年说道:“蓝儿,撤了罢!我今日来我家竹林沟散散心,不必多生事端。”

    蓝衫青年听了,恭敬的低头一礼,随即将长箫放在唇上,“呜呜呜”的吹了几声,只见那些青蛇一条条立起身来,变作人形,数百个童仆模样,皆穿青衣,整齐排列于草坪上,分列左右,中间留出一条五尺宽通路,其中有二十个青衣女子手持红纱宫灯,亭亭站立两侧,恭候那白衣女子走过来。

    白衣女子看了看众人,微微一笑,向草坪中缓步走来,近身时,身上馨香暗暗浮动,扑鼻而来。

    白衣女子走至草坪中,对蓝衫青年微微颔首,道:“给他一张请柬吧,神丐前辈既然一定要来,我家欢迎之至。”说着,对那老丐敛衽微微一礼。

    老丐哈哈一笑,道:“这就对了嘛。”上前一步,抄手抓过蓝衫青年手中的一纸请柬,施施然,扬长而去,口中兀自念念有词:“眼见他富贵荣华,眼见他大宴宾客,眼见他高楼起了,眼见他荣华落下,眼见他宾客散了,眼见他高楼塌了,……哈哈,我自随心,破衣芒鞋,一路走来,一路走去,天作床来地当被,无牵无挂,无心无碍,随意随性……哈哈……”

    白衣女子见老丐扬长而去,微微一笑,轻轻摇了摇头,然后径直缓步向

    觥几仇走来,到了近前,向觥几仇敛衽一礼。

    觥几仇手拿酒葫芦,摇晃着身形,还了一礼,凝神瞧身前这名女子,但见她约莫二十来岁,发髻间插一支名贵的凤凰金簪,簪上一只嫩绿玉珠轻轻摇动,身材婀娜苗条,穿轻绸金线绣花白衣,气质娴雅华贵,人未至,而暗香盈鼻。

    那女子向焰霓裳颔了颔首,微微一笑,然后,抬头看着觥几仇说道:“平凉澜苒得见远客,三生有幸。”

    觥几仇哈哈一笑,心道:“不知这女子什么来头,这么大的气派呢。”见她对己甚是客气,遂朗声说道:“首阳九山觥几仇得遇澜小姐,有幸之至。”

    “首阳九山?觥几仇?怎的似在什么地方听到过呢?”澜苒沉思一会,眼中突然晶光闪过,道:“你是投桃报李觥几仇,对吧?”看着觥几仇,眼中喜色一霎而过,道:“远客大名,小女子如雷贯耳,呵呵。”

    焰霓裳冷眼看着澜苒,轻哼了一声,面无表情。

    澜苒听得,却不以为意,依然笑谈自如,抬起手指,向身侧地上一指,但见三股像手指一般粗细的清泉,从地上草根下的沙砾缝隙中,不歇地喷出来,然后,她随手向竹林中招了招手,飘飘落下三枚青青竹叶,悬停在她与觥几仇、焰霓裳身前半空,变作三只碧色的玉杯。那清泉淌进杯中,还散发着微微的氤氲热气,透着一种甘甜的味道。

    “无以待客,暂以清泉相就,但请尊客不要见怪才好。”说着,嫣然一笑,当先取过玉杯,轻轻啜了一口。

    觥几仇见了,哈哈一笑,道:“无妨。”亦是从身前半空取过杯来,一口饮尽,道声:“好泉水!”嘴巴咂了咂,伸出舌头舔了舔,似是意犹未尽。

    清泉喷出,自动续上。

    焰霓裳见觥几仇一饮而尽,伸出舌头舔嘴唇,微微皱了皱眉头,眼光冰冷,亦是伸手出去,取过杯来,浅尝一口,不作一声。

    “家父明日大宴众友,还望尊客能屈驾移尊,光临寒舍,不胜荣幸之至。”澜苒从蓝衫青年手中拿过两张请柬,双手向二人递出,极尽恭敬之意。

    觥几仇与焰霓裳亦是双手接过,看了看,朗声道:“多谢相邀,觥几仇明日定到。”

    澜苒抬头看看天色,向二人敛衽一礼,微微一笑,道:“我们就此别过,明日再会。”

    觥几仇向澜苒抱拳一礼,道:“明日再会。”

    澜苒转头向焰霓裳微微一笑,轻轻颔首,然后转身走回众青衣女子中间。众人簇拥着她,踏着一缕白色雾气,缓缓向竹林上空飘然而去。

    觥几仇见澜苒带着随从已是离去,遂回头看看焰霓裳,笑道:“你也要去吗?”

    焰霓裳横了他一眼,轻哼了一声,道:“要你管!”然后再不言语。

    “好,好,好……随你咯,你要去就去咯,老是板着一张脸,好像咱欠了你百八几十万似的,你笑笑,多好看呢。”牵着青骢马,边说边走,笑嘻嘻的,继续道:“哦哦,就是像我这样,唔,就是这样。”说着抬起手来,岔开拇指与食指,将嘴巴向上一掀,显出一张滑稽的笑脸。

    “你真讨厌,恨死你了!”焰霓裳见了,忙转过头去,亦是不禁莞尔。

    觥几仇哈哈笑着,纵身跃上马背,呼喝一声,提了马缰,寻着林中小道,一路行去。焰霓裳腾身在半空,变作赤额鸟,紧紧随在觥几仇身后。

    很快,

    纵马出了竹林沟,步入大道,便是平地旷野,觥几仇长于南方仙山,初履北地,所见景物风情均是生平从未曾遇,心绪舒畅已极,双腿一夹,纵了青骢马,随性疾驰。那青骢马精神健旺,神骏之极,心知主人之意,仰头长嘶一声,四蹄翻动,“哒哒哒”的马蹄声响处,只觉风声过耳,呼呼的响,大道两旁房屋树木不住倒退。

    一口气狂奔于官道上,一骑向平凉城飞驰而去,沿途风光尽是北地陇上的荒寂气象与幽美自然相结合的奇景。

    黄土坡地和青山、森林、湖泊组合成神妙而奇幻的世间风景,显现着北地粗犷自然的美。高峰、彩林、翠水、叠瀑和北地风情,尽收眼底。沿途串珠式的分布着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水泊,深不过十数米,可直视浅底。水中植物习于北地气候,水色殊异,涟漪多彩,晨曦或夕阳下,水中之倒影,明净真切,步移景异,妙趣无限。

    时近黄昏,觥几仇驰马到了平凉古城,在城门口下了马,抬眼看去,城墙上布满许多火炮轰击过的乌黑色痕迹及残破的砖石,一些地方做了些修补,未作修补的地方,呈现出古旧的青灰,缝隙中长着一些今春新发的蓑衣草,青青的细叶,在日暮里迎风招摇,显着古老苍凉的样子。

    城门上有四个鎏金大字“平凉古城”,字体方正,形似篆隶,轻轻点了点头,自语道:“这几个字嘛,还有点大家子气,嗯,有点意思,不错。”在城门下,摇头晃脑的评点了一番。

    从城门口远远看向城中,此时已是华灯初上,牵了马缰,信步向城中走去。

    待要进城,忽听得身后响过一阵“叮铃铃”的驼铃声,甚是悠扬悦耳,心下好奇,遂伸长了脖子向来路望去,但见日暮之中,十匹骆驼全身雪白,映着落日余晖,从大道上奔行而来,似是在身上镀了金光,煞是雄壮。

    十名身穿白衣绣袍的男子,各自骑了骆驼,到了城门前,尽皆下了骆驼,打觥几仇身前走来。这些白衣男子头戴方巾,人人腰悬佩剑,皆是十**岁的样子,长身玉立,高鼻凤目,五官极是立体清秀,与南方人迥异。他自小长于南土仙山,未曾行走于世间,乍然之间,见了这一众秀美如女子的少年男子,心中着实惊异,不觉呆呆瞪眼凝视。

    焰霓裳落足于地,变回人形,不言不语,隔了两个身位,随了他身后,转头见觥几仇定定看着后面那十个像极女人的男子,不禁心中鄙夷,重重哼了一声,脆声说道:“觥几仇,你个色鬼登徒子,连男人都看,看什么看!”

    一名走在最前面的白衣男子似是被看得很不好意思了,不禁掩嘴轻轻一笑,低下了头去,一阵红晕涌上脸颊,神态十足女儿家样子。身后数名白衣少年男子此时亦是看着觥几仇,嘻嘻一笑,轻声道:“大姐,那傻小子看上你了呢,嘻嘻,不过,那小子还真是生的俊呢,不如,咱把他娶回家去,可好,大姐。”

    走在最前位的那名少年男子听了,登时面红过耳,向后轻声啐道:“小婷你这小妮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你再说,瞧我不撕烂你嘴。”

    余人尽皆嬉笑,轻声嘀嘀咕咕的说着话儿,打觥几仇身前过去,皆是转头看向觥几仇,哂笑声中,渐渐走远去。

    觥几仇愕然惊觉,忙把头转了开去,不觉羞惭已极,耳根子一阵发热,讪讪一笑,甚是尴尬,为掩饰窘态,遂举起酒葫芦,狠狠喝了一大口,抹了抹嘴,哈哈一声长笑,牵了大马,亦是进了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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