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的小腿,绑有崭新匕首,握着那把双头钢矛,顺着船尾的锚链,我便开始下爬。腰上的绳子,必须和我保持一定拉力,否则一旦进入深水,通过绳子传出的信号会减弱。真在下面遇上危险,哪怕慢了一秒,都有丧命或失去肢体的可能。

    阳光的照射,虽然使河水温爽,但底下潜伏的各种致命危险,却如细碎的冰碴,双脚一挨上清绿的河水,袭上心头的微凉,就令全身一震,整个脊背如有针芒。

    没得选择,要下就得抓紧时间。我深吸一口气,沿着锚链向水下锚头寻摸。河水一盖过头顶,便进入湿冷的无声世界,大船和船上的女人们,仿佛忽然缩小,都站到我心里来了。

    左手抓着河底生冷的锚链,两只脚也如青藤一般,牢牢缠绕在上面,尽量伪装自己的身形,像尺蠖挺直在植茎上。虽然肺部氧气有限,但下潜的动作,却不能过大过快,万一勾缠锚链的双脚一滑,使身子像落鸟飞走后抖动的叉树枝,极易引起攻击型水生物的注意。

    漆黑冰冷的锚链,犹如通往黑暗地狱的索道,而自己正像一条亡魂,听从着召唤爬去。水温和光线下降的很快,周围越来越像冬季的夜。随着咕噜咕噜的气泡,阴冷的河水,直往周身毛孔里钻。胸腔有些发闷,脸颊也涨得难受。

    先前那些类似海带的水草,由于此刻光线的缺失,也像漂亮女人的裙底那样,再也别想看清根部。四周的龙鱼和鲶鱼,见我下到五米深的河水时,就警惕的游开了。

    倒有几条膘肥胆壮的吸附鱼,察觉到我在缓慢移动,便即刻围拢贴近,来回窜磨我的前胸后背。它们大概把我当成一条大鱼,抢生意似的用柔软痒人的嘴巴,吸吮我皮肤表面,想吃到寄生虫。

    体内的氧气,便是我在黑水中短暂而宝贵的生命,现在若腾出手,抓掐掉这些蠢笨的吸附鱼,便如人活到不惑之年,恍然大悟庸碌了前半生。

    吸附鱼没有鳞片,皮表和泥鳅相像,每一只大概有成熟的玉米果实大小。凭我估计,距离锚钩至少还有十五米。深水的黑暗,完全将我吞噬,内心的恐惧,像获得黑暗培植的细菌,急速的扩大蔓延开。此时,要有个潜水灯,哪怕用舱室厨房顶上的半袋黄金交换,我都会感恩戴德。

    水中每一个动作,都会消耗氧气,肺里的氧气,所剩不多,必须准确合理的分配。升回到河面之前,一旦缺氧严重,大脑细胞立刻死亡数万,倘若憋不住,猛吸一口河水,更有猝死的可能。鼻腔的血液,会在极短的时间,引来鳄鱼和食人鱼的撕咬。

    越往幽深漆黑的河底钻,越感觉心头硬如结石,痛苦异常。罩住眼睛的潜水镜,尚窝存着甲板上的空气,可惜瞳孔不会呼吸,眼睁睁感受到里面两股氧气,却疏导不进快要变质的血液。

    水的浮力,像无形的大手,不许我靠近似的,使劲儿朝上推拽盘拧在锚链上的身子。这不由得另我手脚发力,进一步攀附住大铁链,消耗体内早已透支的氧气。

    几度想丢掉手中沉重的双头铁矛,减负不堪的压力,可还是放弃了想法。在陆地上,枪就是我活着的资本,此时的双头矛,也正是我活在水中的依靠。

    四周的黑暗,透着一种森严冰冷的霸气,高高凌驾于光线的概念之上,好比掉进浓稠密汁的墨缸,潜水灯都望尘莫及。双头钢矛握在手中的意义,不仅是戳杀袭人水兽的武器,更是一把精神支柱,膨撑着心理被恐怖空间压碎。

    我不断活动双脚大拇指,使之尚存温度,预防抽筋。黑暗河底的冷,像游动的无数冰针,对准肌肤的汗毛孔,直扎进骨髓。牙齿率先被征服,开始咯咯发抖,欲裂的心脏,感受到牙齿的碰撞声,更如蠢蠢欲动的逃兵,恨不能一下跳出嗓子眼儿,浮起到宽阔的河面上。

    “砰。”随着头顶的一阵剧痛,我像撞墙后的盲人,慌乱急促的空出手去探寻感知。左手的五指,好似龙虾的触须,不断敲击着往前摸,却不敢太用力。

    怕尖锐的异物,划伤手指冒出鲜血;但又不敢用矛尖去捅,万一扎到沉趴河底的水怪之类,给它像踩到尾巴的猫那样,嗷一嗓子掉过头就咬,可比鳄鱼吃人干脆的多,恐怖的多。

    指尖的探测,像美国人发射到火星的小机器,捕捉回一些模棱两可的信息。从头皮的痛和触摸到的质感,推测出眼前看不到东西是块儿巨石,伸张开胳膊,却摸不到边缘,有多大不清楚,更或者是水底的岩壁。

    肺部的氧气,已经达到一定负数,即使好不容易摸到锚钩位置,也容不得我多眷顾会儿。我双手抱稳铁链,调换过头和脚的位置,便把系在腰间的绳子,猛抽了三下。

    甲板上的拉力,像顺着电线导来的电流,急速往上扯我身子。我双脚死死夹住锚链,将钢棍托到胸与铁链之间,宛如一架斜向上的水中滑翔机。但双腿和腹部的肌肉,摩擦的很痛。甲板上的女人们,像紧盯鱼漂的钓手,就等绳子抖动,急速收线。她们一定以为,水下的鳄鱼,正向我疯狂追咬。

    我被绳子拽的异常难受,犹如划过锯齿机的一块儿大木头。但比起对氧气的渴望,远离鳄鱼巨口,却是一种极限快乐里的痛。

    顷刻间,身体的压力,眼睛的光线,肤表的水温,越来越接近人间状态。“哗啦”一声巨响,水花四溅,接着便是我吞噬天地般的一口呼吸。我猛烈摇头,甩开长发和口鼻上的水柱,使自己呼吸的更畅快。

    这一瞬间,重见天日,仿佛刚获得新生。芦雅和伊凉的脸色发青,直到看清我平安无事,她俩的欣慰笑容,才在早吓生硬的脸上动了动,仿佛干泥里的鳝鱼,拱了几拱,却没钻下去。我知道,她俩对我的担心,远胜于大船最终能不能动,能不能载着迷失的人归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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