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悠长的僻静小巷,虽是临近中午时分,然多数的院门仍然是紧紧地关闭着。.巷子里冷冷清清的,间或有三两个行人,彼皆行色匆匆而过。只有凌风和吴老大在巷子里神情怏怏地走着。

    吴老大是个直性子人,他见凌风如此慢腾腾地走着感到心里纳闷。他觉得凌风这两天变了,连性格都变了,婆婆妈妈地想这么多,以前的一点儿虎劲都没了。韩岚在同济药铺里躺着生死难料,既然弄到了银子就应该赶快送过去,要是因为银子而耽误了韩岚的生命,可怎能对得起人家呢?

    想着想着不觉得来了气,按照往常的脾气他真想发火。可是看到凌风那个样子又觉得不忍心,于是他督促着道:“风哥儿,咱们走快点,得去看韩叔。”

    出乎意料的是凌风站住了,吴老大也只得停住脚。凌风慢慢地道:“吴大哥,你去看韩叔,我……”。

    这下子吴老大是真的火了,他认为凌风一定是想着那个陈雨婷。怎么能这样呢?赵姑娘下落不明,而且大仇未报,怎能这般轻易地爱上他人呢?混帐东西!想不到还是一个多情的情种!吴老大在心里暗暗地骂道。于是他口中直率地问道:“你看上了那位姑娘?”

    “她是个好姑娘。看到她我想起了玉儿。我在想玉儿会遇到什么?”凌风痛苦地说着,尽管声音很小,然吴老大却听得很清楚。

    “我的好兄弟!”吴老大感动得抱住了凌风的肩膀,泪在他的眼眶里转着圈子。

    凌风把银子交给吴老大,言道:“吴大哥,你在同济药铺等我,我回去看看他们……”。

    吴老大接过银子,没走多远又跑回来赶上凌风。他从怀里掏出雨婷的手绢塞给凌风,道:“这是那姑娘的,还是你留着吧。”

    凌风不解地望着吴老大,迟疑着道:“你……这是……”。

    “见了就还给人家,见不到就留下作个纪念,擦鼻子抹眼泪就想起来了。快点去,也快点回来,别把我也忘了。”吴老大跑着走了,凌风苦笑着摇摇头。

    凌风距离很远就看见丰天粮行对面的路口处聚集了一大堆人。他知道陈掌柜家一定出事了,不知道他们走开了没有?凌风把帽子拉的很低,几乎盖住了半边脸。他混在人群里慢慢靠近,谁也未曾注意他。他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朝丰天粮行望去:

    丰天粮行三间临街的门面,所有的门窗都被砸毁。店内曲尺形的柜台已被推倒,地上撒满了麦子和小米。两个金吾卫的士卫持刀站在门旁,他们身后的门柱上贴着一张白纸黑字的布告,距离太远看不清写的什么。

    凌风面对着粮行,耳朵却在听旁边的人说话。

    “老天爷瞎眼了吗?怎么这年头遭罪的都是好人呢?”

    “听说陈掌柜不交马草马料钱,还打死了金兵。”

    “陈掌柜是条汉子,要是都像他那样每人打死一个,早把这些龟孙子揍绝种了。”

    “不知陈大嫂和雨婷姑娘怎么样了?”

    “她们脱身了,只是陈掌柜没有走开。其实陈掌柜也能走开,不过他没有走。听说他先让她们娘俩走了,接着又让伙计们随便拿些东西赶快逃命。伙计们去扛粮食,陈掌柜被提醒了。不能把这些粮食留给那些畜牲,于是他跑到大街上喊叫,让左邻右舍和过路的人都来扛粮食。正在扛着,那些龟孙子们就来了,还真不少整整一个骑兵营。他们包围了粮行,把陈掌柜抓走了,恐怕不能活了。”

    “这些该天杀的东西,在金吾卫大营门口放了些木头笼子,装了不少穷爷们。说不得也要把陈掌柜放进去示众。”

    凌风全都听到了,他悄悄地离开了人群。

    已经是傍晚时分,如血的残阳照着悠悠的古黄河。那座连通着金吾卫军营大桥在残阳的夕照下显得格外萧索。此时,在桥的东头的金吾卫大营门口已用两道削尖的圆木围成一个半圆。半圆内有两三排木头笼子,已经有十几个笼子里装满了人。有的坐着,有的蹲着,有的昏靠在笼子里。城楼上和瞭望木塔上站着端有乌黑弓弩的金国士兵,还有一些司徒镇南的金吾卫侍卫也持着刀枪戒备着。

    暴晒、饥饿和干渴伴随着被毒打过的穷人伤痛使他们一个个面带病容,褴褛的衣衫上都带着血迹。瘦骨嶙峋的手抓着笼子的竖撑,紧贴着笼子的面孔未见有一个是张着口的,他们全都咬着牙一语不发。只是用火辣的眼光向着围栏外的亲人倾诉者被侮辱的忿恨和复仇的火焰。

    陈掌柜被装在中间的一个笼子里,放在一个显要的位置上。已经动过了刑,他被打得遍体鳞伤昏了过去,像死蛇一般毫无知觉地蜷伏在笼中。血顺着笼子的木边朝下滴着,把笼子下面的路面染红了一大片。

    围栏外边挤满了受害者的亲属,他们哭喊着拥向围栏。金吾卫士兵用长枪驱赶着他们。他们不怕刀枪、不怕弓箭,毫无畏惧地朝前拥,像发怒的黄河浪涛一样一浪接着一浪。

    离人群稍远一点的地方,伫立着一位窈窕的少女,她是陈雨婷。她看着如浪花一般翻涌的人群和恶狼一样的金兵、侍卫,心中直害怕,不敢朝前去。离得远又看不清笼子里面的人,她不由得又走进了一点,睁大眼睛一个笼子一个笼子地看。

    突然她看见了中间的那个木头笼子,里面血肉模糊的面孔和蜷缩着的身形为何如此熟悉?那是父亲,一定是的。可怜的爹爹!雨婷颤粟了,心疼了。她的神经痉挛了,父女天性使她忘掉了害怕,毫无顾忌地挤进了人群。

    凌风早已混进了人群,他随着人流仔细地看着戒备森严的围栏。围着木头笼子的长尖圆木不是一道而是两道,间隔不到二尺,严严实实地包围着像一堵厚厚的夹壁墙。中间有一个门从里边上了锁,根本无法进去。况且还有侍卫站在城楼和瞭望木塔上巡逻戒备,居高临下,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

    陈雨婷弱小的身躯在狂怒的人流里如同一叶扁舟,完全失去驾驭的能力。她一会儿被推到前面,一会儿又被卷到后边。几个来回就把她弄得浑身流汗筋疲力尽,她喘着气,两眼发花,面孔苍白。浑身就像散了架似的,胸部和背部都有一种被挤压得快要窒息的感觉。

    她从来也没有遇见过这样的事情,但是她不愿意退出,她要挤到前面。她有一种不祥的感觉,她要多看一眼垂死的父亲,她要把他吵醒,她要和他讲话。

    人群在拼命地拥挤,陈雨婷根本无法挤到前面。她哭了!望着笼子中昏死的父亲她心痛的而又焦急地哭了。

    突然雨婷想起了凌风,我要是个男的多好?他要能来多好?他能从金兵手中救下我,也绝不会看着我在这儿受苦难。也许,不,他一定也能救出父亲。可是他在哪儿?他怎么能到这儿来呢?他有他的事而且一定很急,不然他怎么能要银子呢?他要银子去救谁?是男的还是女的?如果……千万,别……

    陈雨婷心慌意乱地想着,下意识地抬起手来摸摸自己的面颊。面颊没有发烧却是发冷,一种怅然若失的淡淡的悲凉悄悄地涌上了这位少女的心头。她不由自主地用手捂住那颗急切跳动的心,踮起脚跟朝四下张望:四周都是乱动的人头,没有一张熟悉的面孔。她绝望了!精神崩溃了。身体软瘫着失去了自主、任凭人流把她推向哪里……

    金吾卫大营的大门开了,陆三从里边走了出来,侍卫们架起了弩箭,拥挤的人们本能地后退了几步,围栏和人们之间出现了一截空地。陈雨婷却突然来了劲,她不顾一切地扑上去,抓住围栏上的绳索摇晃起来。

    猛地她抬头看见站在陆三身后的仇九,吓得心中一惊,抓住绳索的手慢慢地松开,本能的倒退一步低下了头。一双大脚走到了她的面前,用身体及时地挡住了她。

    陈雨婷惊愕地抬起头来。“啊!是你!”她怎么也没有想到,面前这位英武的青年正是她想念的凌风。她的眼睛明亮了,像踟蹰于密林幽谷的迷路者突然见到了阳光,惊喜、信赖和温暖的感情在她的心中激荡。

    她忘情地朝他的怀中扑去,凌风伸手架住了她的手臂,低声道:“快走,这儿危险,到那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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