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中国,城生城。

    初春的和煦的日光,打破了北陆冰雪尘封的冬天。

    已入道法名为宗昌的神保家家主神保长职,正看着城头上日月双纹的旗指物,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

    神保军本阵上,阵帷四周用竖二引两家纹的布条遮蔽。

    阵帷之中,神保长职目光从城头上收回,转过头来坐在长桌前的马扎上。

    神保长职一身僧袍,并理着出家人光头,手持折扇,对长桌两旁的神保家家臣团,言道:“我神保氏祖上是渡来一族,是中土大秦朝始皇帝的子孙后裔,后东渡日本,在此地生根,说来我和这明国大将李晓,彼此之间都不是外人啊。”

    神保长职说完,两旁家臣团皆是仰头大笑。

    ps:神保氏本姓是惟宗朝臣,惟宗氏,一说是秦始皇后裔,一说是前秦苻坚之后人。岛津家,长宗我部家都是出自这一支。

    神保家笔头家老,小岛职镇笑道:“主公太抬举这个李晓了,主公是始皇帝之后,而李晓自出何系却从无分说,听说他之前在明国亦不过是一名足轻大将级的将领罢了,毫无可与主公并肩而论的地方。”

    神保长职将手举起,止住小岛职镇的话,言道:“小岛,不可因此,而小看了这位对手。据我在武田家的细作,回禀此人可是信玄公最重视的猛将,尽管管领殿下对其亦是重视,视其为武田家于信玄公之后,最令其敬畏的对手。所以绝不能轻敌。”

    这时家臣席中末尾的一名剃着半月头的年轻武士,大声言道:“外祖父大人,此次攻打城生城,请让我信利作为一番阵攻打城门,以报李晓杀父之仇,夺取我斋藤家基业之恨。”

    这名刚刚元服不久的武士,就是原城生城城主斋藤利基的儿子,斋藤信利。

    在半年前城生城被李晓攻取之后,他就在一帮忠心的斋藤家家臣的护卫下,逃亡了他外祖父神保长职那避难。

    斋藤信利在历史上的名气比他父亲大,在织田家北陆攻略之中,斋藤家就是倒向了织田家,作为其先驱,攻打上杉家。

    神保长职看向自己这个外孙,犹豫了下,他此次出兵城生城,可不是为了替斋藤家复兴家名来的,但是这个旗帜和号召必须打下去,毕竟麾下军势中还有两百名斋藤家‘复国’军。

    偶尔名分还是需要当作遮羞布来用一用的,所以神保家必须借重他们的力量。神保长职如此想到。

    神保长职笑了笑言道:“信利,你有这份勇武之心,如此我很替你死去的父亲,更感到骄傲,但此战是你的初阵,如何向众将学习领兵之道,才是关键,懂了吗?”

    藤信利面色平静,丝毫没有因为被拒绝后感到气馁。

    此情景在神保长职眼底,对斋藤信利不觉高看了一眼,随即他转目看向长木桌右手边第一位的武将,问道:“寺岛,攻城之事进行的如何了?”

    神保家另一员重要家臣寺岛职定言道:“大人,攻击外丸的任务,已经完成不少,如之前上杉家忍者众之禀报,对方拥有不少铁炮守城。所以在填充掘切的过程中,我军足轻遭到对方铁炮的密集射击。”

    “但是所幸我们填充掘切之计划,只是佯动,实际上我已偷偷派了属下,从地下挖了两道隧道,直通往外丸之内,预计明日凌晨可以实施偷袭作战,到时外丸就可以一举拿下了。”

    神保长职点了点头,问道:“既是挖掘地下,切不可因靠近城池,就掉以轻心,需提防敌军大将发觉。”

    寺岛职定微微一笑言道:“这请主公放心,武田军将领中最令我等忌惮的岛胜猛,现在在神冈城,若是此人在城中,因其久经战阵,并勇猛过人,在下不敢贸然采用挖掘战法,但现在驻守城生城的木下小一郎,据情报上所知,不过是尾张国足轻出身,连武士都不是,李晓让这样无经验之将领来把守城生城,绝对是失策。”

    小岛职镇亦开口言道:“主公,况且据情报上得知,李晓这驻守城生城的蛇尾备,是新招募起来的,论战力远远比不上,上一次击败斋藤家的备队,所以我们将注意力更集中在如何攻城,而不用担心对方出城袭击了。”

    小岛职镇,寺岛职定这两人号称神保家双壁的家臣之首,你一言我一语之下,将城生城的大概军情皆分析而出。

    令人吃惊的,神保家对城生城的情况十分了解。

    由此可见在情报工作上,从属于上杉家轩辕众刺探能力的出色,以及横谷幸重对敌方忍者的反渗透工作,没有执行到位。

    作为立足越中越后多年的轩辕众,还是胜过李晓建立不久的忍者众一筹。

    就在神保家众家臣们商量着如何攻城之时。

    突然有一名足轻来禀报言道:“主公大人,城头上出现异常情况。”

    神保长职等将领听了,连忙出了阵帷之外,走到一处高地上看去。

    神保长职站在最高的一块岩石上,将折扇举起,遮挡住正垂射的日光,向城头上望去。

    神保长职看见城头上的亮光,只觉得一阵刺眼,陡然他身子一震,微微退了一步。

    神保长职转过身来看向小岛职镇,将折扇指向城头,不悦地问道:“你告诉为了我,这是怎么回事?”

    小岛职镇露出几分疑惑的神情,待他仔细看清楚城头之上的情景时,亦是大吃一惊,大声言道:“这怎么可能?”

    “凭这城头之上,起码有近百名武士,你们怎么可以说都是一群乌合之众呢?”神保长职大声呵斥小岛职镇。

    小岛职镇喔地一声拜下,言道:“主公大人,是臣下失察。”

    “既然判断出现了错误,就必须谨慎”神保长职重新看向城生城城头,言道,“立即重新调查城里情报,确认之后,再行回禀,在未明细城中情报之前,不准随意攻城。”

    保家众家臣们一起答应道。

    城生城的城头之上。

    木下小一郎站箭橹上,看着城下神保家的阵地,那一片插满的竖二引两旗指物,面上露出忧色。

    此刻他亦然望见了城下正站成一排观望的神保家家臣。

    木下小一郎心底有几分忐忑不安,复向城头上望了一眼,心想希望这个计谋可以瞒过对方吧。

    “木下大人,你想出的这个主意可行吗?”小幡晓宪此刻亦来到箭橹上。

    他眼中打量着这位由自己姐夫自己任命的城生城城代。

    说实话,他对李晓这一任命,此刻心中仍有着些许不服气。

    这位瘦弱矮小,乡野出身的人,居然也配当得上武士,还被姐夫委以一城之守的重任。

    并且最不甘心的居然是李晓临走前叮嘱他,一切事情要多听从木下小一郎的话,而在重大的决定,必须由木下小一郎,有山虎定他们三人一致通过,才能实施。

    这点令出身正经武士世家的小幡晓宪心底不平,在他眼底,自己如何也不会比不上这位木下小一郎。

    不过自李晓离去的半年,木下小一郎担任城生城城主的期间,他虽没有太突出的政绩,但处事上都是稳妥,没有让人看出太大的差池来。

    这点在小幡晓宪眼底,说明对方多少还是有些能力的。

    木下小一郎面对小幡晓宪的询问,仍是保持一如既往恭谦敦厚的模样,出声言道:“小幡大人,成果怎么样,等一会就知道了。”

    小幡晓宪摇了摇头看向城生城头,那一片金光闪闪的地方,是一大片各式铠甲上的铁片反射的阳光,亮得令人晃眼。

    这城头上的铠甲,札甲,具足,腹卷,包括老式的大铠皆有,而那前立造型古怪的各式头兜,如唐头,天冲,直立,鹿角不一而同。

    这就是木下小一郎想出的妙计?

    让招募几个月的蛇尾备的足轻们,穿上库房之中,上次执行刀狩令时,从当地人收缴上来的具足,大铠,以此冒充精锐武士,以此来欺骗神保家,让他们不敢随意攻城。

    这可行?

    小幡晓宪刚刚打出了这个大大的问号。

    就听见木下小一郎低声说了一声:“成了。”

    小幡晓宪扭头朝城下看去,只见城下原本包围得里三重外三重的神保军,已经开始缓缓后退,松开包围圈子。

    小幡晓宪看了不由诧异,他转头看向木下小一郎,他的这点小计谋居然可以骗过神保家的武士们,为守城赢得更宽裕的时间。

    想到这里小幡晓宪又审视了一番木下小一郎,现在在作重新的估计。

    而木下小一郎见自己计谋得逞,却并没有半点自得之色,低声言道:“计谋虽然成功,但如此争取不了太多时间,神保家的人费一些时间打探,就可以查明真相。可惜大雪封山,岛胜猛大人无法率兵来援。哎,若是主公在这里就好了。”

    一场雷雨在甲斐降下。

    轰隆隆的雷声,响个不停。

    黑锻的马蹄踏在泥泞之中,李晓,师冈一羽,本多正信,以及被自己新收作家臣的土屋昌恒,还有几名侧近正策马冒雨进行在土道之中。

    雨水不断冲刷着身上的蓑衣和马背,随着马鞭挥过,武士们奋力催动身下的战马。

    李晓面色沉峻,看向眼前被大雨遮蔽中一片模糊的街道,而心底却想着刚刚从踯躅崎馆出来的一幕。

    闻之城生城被袭一事,昨日李晓连夜赶回踯躅崎馆,向武田信玄禀报了神保家进攻自己领地。

    武田信玄虽在病中,但对此事,亦是十分重视,连夜召见了李晓。

    不过武田信玄对李晓坦言,眼下义信的动乱刚过,武田家内部还未安定,在今川家态度不明前,根本无力派兵支援李晓作战。

    李晓对此表示明白,他来找武田信玄,根本就没有向他借兵的打算。

    “雨下太大,而且天色也黑了,如此下去就看不见路了。”李晓突然勒停战马对部下言道。

    “可是主公城生城那边。”部下中有人建言道。

    李晓将马鞭一举,言道:“不差这一会的。”

    李晓他们随意走了一间废弃的民屋住下。

    这房屋现在破弃已久,屋子内房顶上正滴答滴答地漏水。

    随行武士们随即将战马牵去喂水,吃草,并拿起毛刷开始清洗马身上溅满的湿泥。

    李晓望着茅草屋顶之外,正哗哗地落下的大雨,露出深思的神色。

    “主公,此次御馆大人,是如何示下,可否调配援军进入飞驒。蛇尾备尚未形成战力,要知道以我们目前的军势还不足以抵御,这次神保家的倾力来攻。”本多正信对李晓言道。

    李晓点了点头言道:“我知道,不过主公确实没有调配援军随我入飞驒。不过这难不倒我,你别忘了,我可是本家越中飞驒军团的暂代总大将。”

    本多正信随即把握到李晓的意思,言道:“主公,你的意思,是用总大将的身份,向江马家,内岛家,姊小路家下令调动兵力。”

    嗯,李晓点了点头。

    “不过他们应该不会答应这么爽快吧,特别以姊小路家,内岛家的立场,他们更应该是希望,我军在越中败北吧。”

    “没错,”李晓微微一笑,言道,“所以这次我才特意拐去了踯躅崎馆,问主公讨要了下令这三家出兵的印判状,直接以主公的身份,向他们发令,让他们借兵给我。”

    “不仅如此,我率领飞驒豪族军势出阵越中,很可能引起上杉家的窥视,为了提防上杉辉虎出阵越中的可能,我还向主公大人,要求岩拒城城主大熊朝秀,海津城城主高坂昌信分别出兵越后牵制,主公大人已经答允了我的请求。”

    本多正信不由露出微笑,言道:“主公,真是高明,姊小路良赖,内岛氏理再顽固,也不会违背御馆大人的意思,否则我武田家就有足够的借口,可以直接讨伐这两个势力了。而且有了高坂,大熊两位大人的牵制,上杉辉虎亦不敢轻易离开春日山城。”

    李晓点了点头,言道:“不过主公也不会每次都下印判状来帮我,此来越中,主公已经授予我越中一国自有切取的大权,正信,实话说,在没有主家的帮助之下,你觉得以我目前的实力而论,要打下越中一国,需要几年呢?”

    本多正信眉头一皱,摇了摇头言道:“主公,凭心而论,越中神保,椎名家虽不是如上杉家那般的强大势力,但是其毕竟是当年金吾畠山亲自任命,与游佐家,一起共为越中三守护代。”

    “在大义名分上,当地的大小豪族,世代效力神保,椎名两家,也习惯了两者之统治。若急切之中,我武田家之势力要想进入越中很难。”

    李晓叹了口气言道:“正信,你说的不错。我的势尚且不够。若是按照之前的打算,一城一城地攻略,必然会遭到豪族的坚决抵抗,依我看来十年的时间,仍不够我平定半个越中的,如此一来,就延误了时机。”

    “所以我们就不能陷于与神保,椎名家的领地争夺中,必须集中兵力,迫使其进行合战中,并在数次胜利后,击垮越中国人众的士气,最后再用各种手腕迫使越中国人们降伏于我。”

    李晓的决定就是进行一次性会战,来定胜负。

    武田信玄在与上杉谦信双方第四次川中岛合战,不分胜负后,转而规避一次性赌气运的战术性决战,改由靠领地攻略,三路进取的方略压制上杉家。

    用攻略领地的方式,稳扎稳打,慢慢蚕食上杉家,最终积累小胜为大胜,以战略而胜战术。

    这样的打法稳健,最适合武田信玄这样的战略大师,当年信浓第一善战的村上义清,在给予武田信玄上田原,户石城两次惨败之后,武田信玄改变策略,用各种调略加各种小规模战斗,最终把村上义清慢慢玩死。

    不过其缺点就是耗时过长,三路齐攻越后的战略,实行两年多以来,不说越中,就连西上野亦迟迟未能攻下。

    而李晓现在不能等,他头上有一个滴答滴答,时刻在走的时间表,犹如一柄倒悬的利剑。

    他必须在织田家足够强大之前,在武田家与织田家的关键会战长筱合战前,让自身强大到足够扭转战局,成为改变这一历史事件的转捩点。

    所以李晓现在一点时间也浪费不得,必须尽可能快地强大自己的势力。

    听闻李晓准备与神保家,椎名家合战定胜负的打算,本多正信吃了一惊,但作为一名家臣他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秉直直言的。

    “主公,请恕我直言,虽然本家的西国战法,上一次在与斋藤家的合战中大胜,但是神冈,蛇尾两个备队的操练,还未成熟,依靠此并不足以弥补我军与神保,椎名家兵力上的差距。”

    “我明白了,其实不止是神保,椎名家,决战的目标,还必须包括越后之上杉家。击败神保,椎名家之后,我还必须将上杉家的势力,完全逐出越中。”

    待本多正信听到李晓甚至准备与军神上杉辉虎进行合战的一刻,连一向镇定他,此刻也呆住了,不能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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