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始阅读第一章,然后立即对它产生了兴趣。这本书中写了许多有关于这个时代的战争的方式和战术,这是我很匮乏的知识。法兰西毕竟不是普鲁士,军队在国内的影响力并不大,贵族们更看重歌舞和音乐。也正因为如此,我以前在宫中的课程,也没有军事这一项。

    尼维纳斯伯爵已经开始说到近几年的英国政事了,我也抽空听了听。他对乔治国王的评价很高,说他是“一个能够在议会、法律的束缚下,仍然能够控制首相的国王”。

    “你对他的评价很高啊!”我不免嫉妒地说了一句。如果说在法兰西时,我仍然可以冷静地看待英法两国的关系的话,那么到了英国后,特别是在这一系列不愉快的经历后,我对英国也存在了不满。虽然我还不至于像普通法兰西人那样对其仇恨入骨,却也可以说是以仇视看待。

    “殿下,”尼维纳斯伯爵停下话来,向我解释,“虽然我知道您可能不高兴,但这确实是事实。乔治国王比他的父亲和祖父更加善于对付议会,也更加睿智。他常常在会议上沉默不语,但是当人们开始忽略他的时候,他又可以适时地表现出自己的存在。这样的人,一定不会甘心受议会的掌控。”

    “你说的很对,”我放下书页,看着他说道,“但是,别忘了英格兰历史上的查理一世国王。他也试图摆脱议会,结果却被处死了。”

    他语咽了。他看了看身边的大亨利和图伦子爵,而那两人只是朝他微笑地摇了摇头。

    “哦,我的上帝。”他惊讶地感慨起来,“传闻果然是真的,感谢上帝为法兰西送来了一位睿智的国王!”

    他说着便在胸口划了一个十字。

    “伯爵,你是外交大使,不是教士。”

    我可以当做没有看到,又或者可以任凭他如此,可是,我仍然需要提醒他这一点。我并不对宗教有所反感,天主教的教义并没有任何问题。它引人向善,教导人们分辨道德是非,但是,我对于宗教的宽容仅仅在于平民中。

    老神棍巴斯特教授给了我很大的启示。为了掩饰科学,他这么一个优秀的学者、医生,居然需要时时刻刻做着伪装。宗教妨碍了科学,这比强权禁锢思想更为可怕。皇帝尚且可以被人推翻,上帝却并非是普通人可也触碰的。

    我厌恶公职人员将宗教看作是行动纲领,我也反对他们时时刻刻都表现出一副教士的样子。他们如果真的虔诚,我并不介意他们全去教堂成为神甫,但是,我不想见到他们将办公室、法庭等国家行政地变为教堂。

    尼维纳斯伯爵面露疑惑,我意识到我可能有些神经过敏了。

    “非常抱歉。”

    我道了歉,虽然我并不必要如此。

    我需要借此来冷静一下。

    我自己也有些感觉,自从到了伦敦,我就犹如被浇了煤油的火一般,越来越烈。

    我的思考速度加快,说话语速也加快,甚至连走路的速率都快了起来。我也变得很敏感,非常注意周围以及旁人的细微动作。这可能和来到英国后的经历有关。被水手捉弄,被平民泄愤,我感到我作为一个法兰西王子的尊严被这些英国佬践踏了,我无法感受到在法兰西时的安全感。

    我没有比现在更加思念法兰西,更加思念凡尔赛和枫丹白露中属于我的房间。我真的很希望能够快一点结束这一切,然后回到法兰西。因此,我的大脑、身体等一切也就被这种情绪给影响了。

    我用手指敲着办公桌上的书页问:“我可以借走这些吗?我想用它来打发时间。”

    “当然,不过我还有两章没有翻译好。需要英文的原版书吗?”

    “不!”我立即回绝。

    他的好意我只能心领,英文始终是我的一个软肋。我在四五岁仍是“结巴路易”的时候,曾经幼稚的以为,我的英语将会比法语说得更好。虽然最初凭借着前世的基础,我的英语确实比法语要好一些,但是,语言这种东西果然还是要有着必要的土壤。在法语深嵌入泥土的土地上,我有意或无意地将法语作为了首要突破的语言,久而久之,我也就忽略了其他语言,包括英文。在好几年没有触碰英语的情况下,我可以说是正式与英文dire-au-revoir(法语:=英文say-bye)。

    我顿了顿说道:“我先拿走这些。我想等我看完的时候也就可以回国了,所以你也不需要着急翻译那几章。”

    我说着便将散在办公桌上的书页整理了起来。

    我抱起书页,绕过办公桌,对尼维纳斯伯爵说道:“我想先回房去,我昨天一个晚上都没有睡,英国人的船真不怎么样!”

    “请,殿下。”

    他退后了两步,退入了两个书架之间,让开了一条路仍我走。

    “谢谢!”

    我大踏步地走到门口。

    这时,我停了下来。

    我转过头去说道:“伯爵,我希望能够尽快收到乔治国王的接见。大不列颠的空气并不好。”

    “是,殿下。”他向我鞠躬应允。

    我说完便走了出去,不过我并没有匆忙离开,而是留在了门旁喘了两口气平复心情,我可不想以现在这种急躁的心态出现在贝克里夫人她们面前。

    “他真的只有九岁吗?”门内忽然传来了尼维纳斯伯爵的感叹声。

    我惊讶地发现,原来我刚才出来时,顺手关门却没有将门关死。这可能是因为我已经不太习惯自己关门的缘故吧!

    尼维纳斯伯爵的话引起了我的注意,暂时留住了我的脚步。

    “是的,先生。”大亨利带着笑意的话音响起,“不要怀疑,我最初的时候也不习惯,他就是我们九岁的王子,未来的国王。”

    “真的难以置信。他就像是一个二十九岁的律师,正值意气风发之时,言辞逼人而不懂得掩饰锋芒。”

    我不得不承认,尼维纳斯伯爵还是有些猜对了。若是加上两世的年龄,我确实是有那么大了。

    “法兰西正需要这样的国王。”图伦子爵的声音传来。

    我已经有些不好意思了,被授予如此高的评价,虚荣心已经达到了极限。

    “你们都已经向殿下效忠了吗?”尼维纳斯伯爵似乎向他们两人问道。

    大亨利回答道:“殿下并不知道我们的决定,但是我们的儿子们却已经向殿下效忠了。”

    图伦子爵的话随即传来:“我们和他们的选择一样。”

    他们说得很坚定,我心中倒是有些感动了。

    “他确实很优秀,看来你们并非是单纯的因为自己的儿子而下了决定。”

    “是的!”大亨利和图伦子爵似是异口同声地说道。

    大亨利说道:“殿下现在就这么聪明,长大后肯定会成为一代明君,法兰西也会变得更好。”

    “没错,”图伦子爵应道,“他待人真诚、平等,一定能够改变现在的法兰西。”

    大亨利和图伦子爵虽然都是贵族,也是王国卫队军官,但他们两人却还是有所不同。

    大亨利可说是世代贵族,他的爵位穿自他的曾祖父,一直可以追溯到路易十四时代。他可以说是传统性质的由血缘传承下来的旧贵族。

    图伦子爵却完全不同。他家族的贵族身份是在他父亲的那一代得到的,不过他的父亲也不过是一个男爵。他现在子爵的爵位,是因为他在奥地利王位继承战争中的出色表现而获得的。他的爵位会得到提升,只是因为当时的财政无法给杰出的战士以金钱奖励,才以如此的方式做了一下变通,因此他应该算是由普通市民通过购买而得到头衔的贵族。

    我最初以为他们两人都是因为各自的儿子的原因才会亲近于我,但没有想到,他们居然和他们的儿子一样,都效忠于我了,而且还是因为他们认准了我能带给法兰西以不同。

    我顿时觉得肩膀上的担子沉重了一些。我不喜欢被人看重,因为这样会有许多压力,不仅仅是他们的,还有我的。

    他们希望我做到,而我觉得我不能辜负他们,这么一来,原本单纯的只是出自他们的压力,变成了我和他们共同施加在我身上的压力,压力增加了一倍。想想我都觉得难以承受。

    “你们不要这么乐观。”尼维纳斯伯爵慎重地说道,“小时候太过聪明的人,一定会被上帝嫉妒,他们可能会经历比常人更多的坎坷,很多人都会在半道上崩溃。”

    他的这句话对我来说犹如醍醐灌顶。我依稀记得东方的古言:“小时了了,大未必佳。”

    我现在表现出来的不同,只是因为我两世积累的智慧。那些智慧或许在小时候能令我表现出来不一般的睿智,但到了长大后,这些又能代表什么呢?就像祖父评价的那样,我现在不过是依靠一些小聪明,还需要学习治国的大智慧。不过,想到祖父我就想到了他那一套女人与治国的道理,难道我要通过女人来学习吗?

    我的答案是“不”。

    我并不是对女人不感兴趣,或是因为年龄未到。事实上法兰西的女人带给人的诱惑不是一般人所能想象的。我只是觉得如果按照祖父的那一套来做,恐怕到最后反而会陷入与女人无尽的纠缠中难以自拔。

    我抖了抖手中的书页,迈开了脚步。

    治国之事恐怕还需要慢慢学习,但知识却应该从现在就开始吸收起来。无论内政、外交、军事,全部需要涉猎。

    我打算先从手中的书页开始迈出走向君王的第一步——虽然可能第一步早就迈出,在出生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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