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陵县衙,县令张继初所居住的官坻后院儿书房之中。

    张继初站在那里来回走动,心绪一直不宁,过了好半天,或是走得有些累了,这才停下身行,回身向安坐在一旁的县丞姚顺问道:“成林兄,咱们兄弟共事十数年,成林兄素来都是最有主意,你说说看,这一次咱们到底该如何是好?”

    “稍安勿燥”姚顺不紧不慢地为张继初斟倒了一杯热茶,着请他在旁边坐定,接声轻声劝道:“事情已然临头,紧张着急都是于事无补,大人还是安坐下来静心思量为好。”

    “静心思量?”张继初轻叹了口气,道:“这个时候,我怎么可能静得下来?上差逼得紧,恨不得本官马上就能定案,而杜荷那里,却一直都是气定神闲,还给本官扯出了一些什么贵客,明显是在暗示本官,他们杜氏还有底牌,让我莫要轻举妄动。”

    “我现在可是上上不得,下下不去,就这样被他们两拨人给卡在中间,稍有不对,怕是都会被他们给拿来开刀,能好得了吗?”

    张继初现在多少有点气急败坏的样子,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是天理,可是当这些事情之中牵扯到那些大人物的影子时,一切就又都变得有点不可琢磨了,更不是他一个小小的杜陵县令就能左右得了的。

    一边想要杜荷杀人的罪名确立,而另一边杜氏背后所隐藏的势力却又是远非他所能惹起,你说这么难缠的事情,怎么就偏偏发生在了他杜陵县呢?张继初心中相当地纠结。

    “大人莫要心急,”姚顺慢声细语地接声说道:“大人之前不就做得挺好么?关人收尸,不提不审,就且那样放着拖着,反正这种人命案子,本就不是一天两天就能了得了的,咱们也能多找一些借口就那样放着。”

    “这里毕竟是杜陵,是大人所管辖的一亩三分地,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说句大不敬的话,大人您在杜陵县,那就是一条可以不惧强龙的地头蛇,”姚顺道:“只要皇上一天不撤大人的官位,那大人就一天是这一亩三分地的主人,自己辖区的事务该怎么处理,旁人谁也插不进手来。”

    “这个道理本官又何偿不知?可是话是这般说讲,”张继初叹声说道:“但是本官毕竟是官职不高、人言轻微,随便得罪什么人,那就都有丢官弃职的风险,由不得本官不小心谨慎。”

    “大人说得在理,”姚顺接声说道:“不过,人在官场,小心谨慎自是不错,但是很多时候,却是也要去做一些选择,去冒一些风险,似大人现在这般,两边都不想得罪,到最后也必会是两边都落不到什么好处。”

    “所以,依下官的意思,”说着,姚顺抬头正色向张继初建议道:“与其两边讨好,大人还不如靠其一家。这样,大人最起码还能送出一个人情,攀上一方权势,对大人日后的前程也是大有益处。”

    “一边是从长安吏部直接下达的官文,一边是辞去官职的尚书右仆射还有一些没有摸清身份的所谓贵客,”张继初微摇着脑袋,道:“这样的情况,你让本官怎么去选?选对了确实能够一步登天,搏来一个天大的人情。但是,要是选错了呢?”

    丢官弃职怕都算是好的,若是祸及子孙家族,那可就是他张继初的罪过了。所以,在非万不得已之时,张继初实是不想迈出那一步,太凶险。

    “对错咱们且放在一边,”见说了半天,张继初还是不有下定决心的胆子,姚顺不由轻摇了摇头,换了一话题接声向张继初问道:“咱们就说一下杜荷杜二少,大人觉得他会是杀人凶手么?”

    “无仇无怨,没有金钱利益纷争,没有男女感情纠葛,而且当时杜荷没有饮酒,本身也没有任何神质方面的疾病,”张继初微摇着脑袋道:“本官实在是想不出他杜荷会在当街杀人的理由。”

    “所以,”姚顺点头问道:“就是大人你也觉得杜荷是被人故意陷害了?”

    “本官想有什么用?”张继初没有肯定回答,道:“问题的关键是,那个小乞丐就是死在了杜荷的怀中,而且现场亦有数人看到,再加上吏部之前下达的那份官文,在没有抓到真正的杀人凶手或是没有足够证明杜荷没有杀人的证据之前,他杜荷,就是凶手”

    “大人说得在理,”没有反驳张继初的意思,姚顺顺着张继初的话语,轻声在一旁问道:“那依大人的意思,大人这是要定杜荷的死罪了?”

    “现在说这些,还言之尚早,”张继初轻摇了摇头,再次将目光投向门外,轻声说道:“具体如何去做,还是要等张福出去打探消息回来再说不迟。”

    “大人说得是,”姚顺提壶又为张继初续上了一些茶水,接声说道:“不过依下官的意思,大人最好还是做两手准备的好。”

    “成林兄请直言”

    “一个嘛,自然是应付好上差,事先拟好杜荷的罪状,给上差送去,先拖上一阵。”姚顺道:“而另一个嘛,则是大人也要做好侦破此案找出真凶的准备,若是大人最后选择了杜氏这边,也好拿出一份实打实的诚意出来。”

    “哦?”将手中的茶碗放下,张继初颇为意外地扭头向姚顺看来,轻声道:“听成林兄话中的意思,成林兄似乎是心向杜氏啊?”

    “大人误会了,”姚顺不以为然地淡声说道:“下官不是心向杜氏,而是下官看好杜氏一族的将来,想让大人在其尚未发达之时提前与之攀上关系,下官这也是在为大人着想。”

    “哦?”张继初狐疑地看了眼前的这个老朋友一眼,随声道:“说说看?”

    “先说杜如晦,”姚顺道:“官至尚书右仆射,在皇上还是秦王的时候就已深得皇上信任,现在虽然辞官在家养病,但是他之前在皇上,在秦王府那班旧臣之间的人情却都还在,这样的人,放在哪里,都不能小视,有时候,甚至是他的一句话或是一封信笺,就能让随便一个人平步青云。”

    继初点头表示同意,当初他也正是看重了这一点,这才一改落井下石的想法,刻意与杜氏交好。

    “况且,杜克明今年才四十五岁,”姚顺接声说道:“就算是身患重症,可是谁也不能担保他就没有会好的一天。若是两三年后,杜克明的身子突然痊愈,大人觉得皇上还会让他在咱们杜陵这个小县城里呆躲清闲吗?”

    “这个?”张继初轻轻地张开了嘴巴,这一点他之前还真是没有想过,是啊,杜如晦才不过四十五岁而已,正值精壮之年,若是他的病好了,皇上还会让他搁置在这里么?

    显然,那是不可能的,像是杜如晦这样的辅国柱国之才,没有哪一个帝王愿意放过,杜如晦的病好之后,也必会再受重用,这一点毋庸置疑。

    “再说那个现在正被大人给关进大牢的杜家二子。”见张继初心中已经有了些许思量,姚顺继续加大力度,接声说道:“大人觉得杜荷此子,如何?”

    “他?”想起前后总共只有两次的会面,张继初心有戚戚地轻声说道:“少年老成,心智沉稳,每次与他说话论事,本官都会有一种正在于同僚叙言的错觉,一点也不像是只有十二三岁的孩子,看不透。”

    “大人说的,只是其中一点。”姚顺道:“大人这段时间一直都在忙着处理公务,可能并没有听到过外面的一些传言。”

    “杜荷此子,前段时间在寒山书院作出三诗一赋,”见张继初向自己看来,姚顺坦声说道:“现在已然是传遍了整个京兆,甚至连长安的弘文馆都有收录,听说便是皇上也有读过并对之赞不绝口。”

    “竟有此事?”张继初一下从椅上站起身来,一时间有些难以相信。

    “那几首诗赋,下官也曾见过。”姚顺接过话头儿,道:“写得确是大气磅礴,文采非凡,如果放在科考之中,进士及第,当也不是什么难事。”

    “这么说来,”张继初缓缓坐下身形,嘘声说道:“这个杜荷亦是不可小觑。”

    “当然,会作几首诗赋,也不定就能得中进士,就算得中进士,也不定就能在官场之中青云直上。”姚顺道:“毕竟,每次科举,得中进士之人虽然不多,可也总有那么几个,这些人现在能官居四品甚至五品的又有几人?”

    “让下官对杜荷此子另眼相看的是另外一件事情。”见张继初扭头探问,姚顺直声说道:“那就是他仅凭着一份所谓的‘读书精要’,一举拉拢到了整个寒山书院学子的心思,几乎让所有学子都欠下了他一个天大的人情。”

    “其他学子下官并不清楚,”姚顺道:“但是犬子怀远,以前那般顽劣自傲的小子,现在对杜荷几乎都是言听计从,一听到杜荷被关进大牢,便一个劲儿地在家中在下官的面前为其说着好话。”

    “想想看,若是所有学子都若怀远一般,对杜荷钦佩有加,言听计从,待日后这些孩子过了科举,入了仕途,那会是怎样一番情景?”

    “要知道,他才回杜陵不到两个月而已,”姚顺叹声说道:“所以,下官觉得这个人,很可怕。如果可能的话,最好不要与之为敌。”

    “老爷老爷查到了查到了”姚顺的话声刚落,外面就传来了张福高声呼唤的声音,及到书房之中,顾不着上前行礼,张福喘声说道:“今日午时前后,分别有三拨人进了杜氏府宅。”

    “他们分别是,”张福吞咽了一口吐沫,颤声说道:“太子殿下,蜀王殿下,还有魏王殿下”

    “什么?”闻言,张继初与姚顺不由同时惊声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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