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河对岸的树林边,手电筒的灯光,很有规律的几分钟间隔闪亮一次,朝护寨河水面四下照射一番,然后为节约电力又熄灭。同时,树林中的那个男生还不时扯起嗓门吆喝几句,大声呼喊着吕继红的名字,语调缠绵情意深切似乎极为担忧她还会想不开再次跳河。

    悄无声息渡河而去的幻想破灭了。

    被小河对岸叫喊声惊退回寨中后,周宇趴在夜幕中的寨墙上观察着那边树林中的动静,心态起初十分焦灼,但渐渐地他忐忑的心平静下来。

    “还真把我周宇当傻子了,自己的智商没这么低下吧!”

    黑暗中的周宇自嘲地冷哼了一声。

    起初,周宇还真以为那个围着寨河边四处转悠,语调焦灼深情款款的男青年是吕继红的对象或是慕求者,但稍一琢磨,很快就猜出他是以此方式在糊弄自己,想让自己因为害怕被人现,从而龟缩在寨内不敢离去。对方如果真担忧吕继红投河寻死,干嘛不下河或进寨子里面来寻找,反而要长时间隐身在树林里呢!

    为了确认此事,他在地上掏摸了一块土疙瘩顺手投掷到了小河中,果然,那个人和那个声音又开始重复地表演起来。

    真没趣!你就一个人去玩吧。

    周宇轻蔑地笑笑,拍拍身上的尘土站起身来。

    自己配枪在身,真想走的话,即使悄悄凫水或?过河去难得躲过他的监视,要硬闯过关是绝无问题的,凭他赤手空拳的一个人还能拦得住自己?

    周宇已经下定决心不打算走了。

    逃离了樊村,真的可以不上天堂听*召唤了吗?显然不能!

    如今天下虽大但已无寸土容身,在一个所有人的思想都被同化的年代,想再遇到肇家这样的同情者简直是过分的奢望。全民皆兵齐上阵开展抓捕,连居委会的小脚大妈都将自己视为恐怖的敌人,在这样的情况下,除非插上翅膀飞离国境,否则到处都密布着天罗地网等着自己。

    自古人生谁无死?早些晚些而已。耻辱地活着还不如挺着胸膛去赴死。

    自己是个纯粹的民族主义者,叛国这等让祖宗蒙羞的事情,是绝不可能去干的。从加入“七一”舰队那条风雨飘摇的小舰船起,就注定只能扯顺风帆而不允许走回头路了。自己不是过誓不成功就成仁嘛!

    深思后大彻大悟的周宇,已经没有了逃亡开始以来那种惶惶如丧家之犬,终日吃不香睡不好的焦虑和烦躁感,他十分平静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扔下手中的行囊,然后返身向东头的寨墙走去。

    他必须当面向小姑娘吕继红澄清,和她躲了一下午迷藏的人,不是肇辄或肇飞,而是他周宇。并劝醒她,让她赶紧越过河回家去,同时转告蓝蓝也不要再?这潭浑水。

    “老肇,我不会让你再跑啦!”

    夜幕下的周宇刚绕过一个坟包,就被突然窜出的一道身影紧紧搂抱住。

    吕继红不管不顾猛扑而上的冲击力,让猝不及防的周宇一个趔趄仰面摔倒,并将紧缠着他不放的吕继红也给带向地面。

    周宇穿着肇飞的衣服,戴着肇飞的眼镜,身材也与肇飞有几分形似,将他误认作肇飞的吕继红,摔趴在他身上后,毫无羞涩地的用双手勾缠住他的脖颈,胸脯上胀鼓鼓的两团在他身上刮蹭着,厚厚的嘴唇也在他脸上拱着。

    “小吕,松开手!你认错人了。我是周宇,不是老肇。”

    周宇用一只手撑着吕继红紧贴自己的身体,腾空的另一只手使劲掰着她的手臂,但刚将她一只手解脱,她另外一条空闲的胳膊却伸向了周宇的下身,胡乱地在他的皮带上摸索着,似乎想解开搭扣,只是不知如何使力。

    “喂,你清醒一下!你认不出我是谁吗?”

    周宇用手掌在她脸上轻扇了几下。

    “你这个没良心的混蛋……你甩了我去找牛凤,烧成灰我也认得出!”

    周宇起初只是以为吕继红有些疯癫,是认错了人,但双方纠缠片刻后,他从小姑娘的混乱的言语中,终于察觉其有些走火入魔,精神状态与间歇式精神病人作时并无两样。

    周宇干脆松开双手,任对方在自己身上乱抓乱摸一气,趁小姑娘喘息的空当,他双手一撑地面,猛地扭腰翻转身体,将紧抱他的吕继红反身压在身下,然后腾空一只手,朝吕继红的太阳穴猛地击打了一拳。

    “哎呀……狼心狗肺的东西,你居然敢打我。”

    尖叫一声后,吃痛的吕继红松开了周宇,但仍像疯子般双手乱抓乱挠。

    “小吕,我姓周,前几天来过樊村的。还记得我吗?”

    周宇拧紧她的两条胳膊,把眼镜摘下,将脸贴近她,然后尝试着问道。

    “周……”

    吕继红口里只吐出个“周”字后,又迟疑地停住了嘴。审视了周宇一会,然后摇摇头。

    “前几天你还往县里给我打过电话,让我帮你给秋主任传话。当时你应该和你们村的樊二柱在一起。想起来了吗?”

    周宇比划了一个打电话的姿势,很温柔地提醒道。说完后又用期待的目光,凝视着吕继红近在眼前的那对眸子。

    吕继红盯着他凝眉沉思了好长时间,终于似乎想起些什么。

    “你是周……你来这儿干什么?”

    “我原来是在这里等肇辄,现在没什么事了。”

    周宇终于松了口气。

    “辄辄回了吗?”

    吕继红迷蒙混沌的眼睛里掠过一丝清明,她很期待地望着周宇。

    “回来过,又走了。他也不会再回来了!”周宇深深叹息了一声

    “为什么?”

    “有人举报他写了反动信件污蔑伟大领袖,县里正在抓捕他。”

    “那肯定是陷害,辄辄干不出这样的事。”

    “确实是诬陷。”

    “谁干的?我知道了饶不了他。”

    周宇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与一个精神状态不正常的人解释更难。

    他已经推断出是樊二柱和秋鲁联手嫁祸给肇辄,但那毕竟是没有证据的猜测。再说,她知道是秋鲁干的又有何用?平生自诩聪明睿智的自己,以及机灵狡黠无比的肇辄,统统都被秋鲁暗算了。她和秋鲁之间更似鸡蛋和石头,告诉了性格冲动的她,等于让她去主动送死。而且这个小姑娘明显遭受了某种刺激,精神似乎有些不太正常,他可不打算让她脆弱的神经此刻再遭受打击……

    寨子内黑幕下的坟地重新为一片寂静笼罩。

    沉默对坐在一起的两个人,都可以相互听得到对方的呼吸,但都不再开口,只是各怀心事听着远处随风刮来的那时断时续的男声不时的吆喝。

    不知多久以后,寨外小河对岸树林里有规律的男声呐喊声,开始变成夹杂着蓝蓝女高音带着哭腔的二重奏。

    “小吕,回去吧。蓝蓝也来找你了。”

    “我不回去。我要等老肇。”

    “老肇怎么会到这里来?我听肇辄说,他不是回省城了吗?”

    “我不回屋,我要在这里等肇飞。”吕继红很固执地坚持着。

    周宇不再劝慰她什么了。她这样的精神状况,回不回都差不多,而且夜间过河也难以避免意外的生。

    待小姑娘没动静后,周宇整理好一块平地躺下,他要像在母亲怀里的襁褓婴儿般,心里不带任何世俗杂念地安安静静睡上一觉,等待黎明到来时的人生最后时刻。

    樊二柱没敢晚上去晒谷场的知青屋。

    从小罗秘书前天给他打电话,告知他肇辄在押往县看守的途中脱逃后,他估计肇辄会返回樊村报复他,心下就有些惶然。

    他确实想尽快抓住肇辄消除隐患,也自认为经过部队多年的训练后,无论身体素质还是反应能力,都比肇辄那未成年的小孩子强。但他也没自大到敢于晚间去知青屋碰运气的地步。天知道肇辄回来以后会躲在哪个黑暗的角落里伺机偷袭自己呢!所以即使再想尽快抓住肇辄,他也绝不夜晚去冒险。

    收到陆一凡的留条,已是红日高照的第二天清晨。

    “你肯定肇辄在土寨子里?”

    看见无精打采坐在河边草地上,因一宿未眠两眼布满血丝的陆一凡,樊二柱有些狐疑地问道。

    “不是为了帮你抓住他立功,我姓陆的会无聊到一晚上不睡觉守在这里?”

    “你是在为党的事业,是为捍卫伟大领袖的崇高威望和阶级敌人在作斗争。”

    “少扯淡,我没你那么高的阶级觉悟。我姓陆的就一讲求现实的普通群众,还是落后份子。”

    见樊二柱惺惺作态,陆一凡蜡黄的脸颊因此拉得老长,口气也很不客气。

    “为什么不进寨子去直接逮住他?”樊二柱说话也不再绕弯了。

    “我要过河进去抓他,岂不是给机会他趁机逃跑?你要知道肇辄跟着胡勇练过两年的武术,功夫高明得很,估计你我这样的人,三五个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而且还不知他手上有没家伙呢。”

    陆一凡有意把事态说得严重些,故意吓唬樊二柱。

    “啊?……”

    兴奋得满面红光的樊二柱,原本自信满满地打算亲自过河进寨动手的,但一听陆一凡这话也迟疑和担忧起来。

    肇辄逃跑的详情小罗秘书电话里没说,但他确实说过肇辄是在两个民警的押送下跳车逃跑的,那岂非证实了陆一凡所说肇辄功夫了得的话属实?况且肇辄能轻易击倒两个民警,天晓得他是否从民警手中抢夺了武器!

    “那俺们……咋干?”樊二柱讪讪地问道

    “咋干?我建议你先回村找樊书记要几个民兵,让他们带上铁锹或者锄头赶过来帮我守着。你自己赶紧去大队,给你的那位老领导秋主任打电话,让他派人携带枪支过来。”

    “中,俺就按你说的干。”

    樊二柱想想后兴奋地一拍大腿,转身刚欲动身,但陆一凡又在身后叫住了他。

    “同志哥,我不想和你绕弯弯。你立功受奖我不会红眼,但你务必跟你那个秋主任传个话。就说我陆一凡是个后进青年,没别的念想,就想争取个名额去大学读些书,这也算追求进步吧?再说我得罪了肇家父子,坏了吕继红的名声,村里和知青中间也没法混下去了。”

    “你还惹了吕继红和老右派肇飞?”樊二柱有些不太明白地问道

    “关你屁事!照我的意思直接转达,秋主任都清楚。”陆一凡轻蔑地撇嘴道。

    “现肇辄的踪迹?樊二柱,你是白日做梦还是说胡话?”

    审讯肇辄没有*出周宇的下落,秋鲁本就心情不畅快。返回办公室接到樊二柱表功式的电话求援后,秋鲁觉得白日见了鬼,不怒反笑。

    樊二柱已经在大队的电话机旁守候了很长时间,大队的干部们都对他长久占用电话,影响大家的工作有些不耐烦,好在樊二柱的电话是打给县里秋主任的,这些人只敢在心底嘀咕,不敢明目张胆呵斥或批评。

    “老领导,您是知道俺樊二柱的阶级觉悟的,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俺可从来不敢欺骗组织,更不敢糊弄您的。”电话听筒中樊二柱的语气诚惶诚恐。

    “什么时候的事情?”

    “昨日个晚上……不,应该是今天早上吧!”

    “到底什么时间?你给我说清楚。”秋鲁有些不耐烦。

    如果是昨天晚上倒是有可能,肇辄或许回过樊村一趟,假如是今天早上就有些扯淡了。肇辄天还没透亮就被马棚镇执勤的民兵堵在火车站,岂能分身返回樊村呢!

    樊二柱因为害怕秋鲁大雷霆,赶紧老老实实把陆一凡从昨天上午开始追踪肇辄,并将其逼回寨里躲藏的整个过程讲述了一遍。不敢添油加醋,也不敢有所隐瞒,甚至连陆一凡争取工农兵学员资格的企求也原话转述。

    秋鲁手握电话听筒,边听樊二柱的叙述,边蹙眉思索着。想到某个关键处,他有些怔,并且喃喃自语道:“陆一凡?写举报信的那个陆一凡?”

    “老领导,什么举报信呀?陆一凡是让我直接找您的,他没有写举报信啊!”

    “哦,我不是说今天。”秋鲁回过神,对樊二柱解释道:“前些日子他给县里写过一封检举肇飞的举报信。昨天专案组为此还到你们村去专门查实这事儿,你没听说嘛?”

    “喔!俺见过村里来的那些领导的,但不知他们来干啥。”

    “陆一凡表现不错,是个追求进步的好青年,你代表我向他表示感谢。”

    电话里那头的樊二柱,有些嫉妒陆一凡脑瓜子机灵,早早就通过举报立了一功,此刻再次受到领导嘉奖,立功也近在眼前,于是急不可待地撺掇着秋鲁赶紧下令抓捕,并不停表达着自己为组织献身的革命激情。

    “老领导,让俺二柱亲自带队去为组织尽力吧,晚了俺担心让他跑了……俺听陆一凡说,那个家伙早上还在村后的土寨子露了一下头,向外观望了一番,只是没现有人监视……再不动手,就怕他耐不住几天没吃没喝的,狗急跳墙跑出了俺们村的范围。”

    樊二柱唠唠叨叨表达着他的担忧和焦急,但电话这头秋鲁听得有些失神,他总感觉有些什么不对劲。是什么不对劲呢?

    秋鲁捂着听筒静静思索了片刻后,他突然灵台清明地意识到是什么地方不对劲了。土寨子!对,就是废弃后当做樊村坟场的土寨子。

    肇辄是樊村本地人,他要在樊村附近藏匿,随便躲在关系亲近的哪一家甚至自己家,都比躲藏在土寨子里更安全和隐蔽,这样既安全也能解决吃喝拉撒的基本需求,为什么要舍近求远冒着暴露踪迹的危险跑到野地里躲藏呢?土寨子那个地方虽然隐秘,但消息完全闭塞,想吃口热饭、喝些热汤,生火的炊烟必定会惊动附近的人。日晒风吹不说,进出还得?过一条河。肇辄与其藏匿在那里,还不如干脆藏在树林中,晚上再偷偷潜回家岂不更方便!

    时间也对不上,寨子里的那个人,从昨天上午就被跟踪监视,整晚上也没能摆脱监视再逃出来,肇辄难道懂得分身术?被堵住的肯定是另外的人!

    应该是周宇,一定是托肇辄送信的周宇!肇辄的信就是从樊村土寨出的。

    秋鲁想明白了这个关节,也有些按捺不住的兴奋,他松开捂着的听筒,语飞快问道:“樊二柱,你敢肯定他今早还露头了?”

    “是啊,天刚放亮的时候,他在寨墙上晃悠了一下,然后就很快又缩回去了。俺判断应该是被陆一凡故意在树林里弄出的动静吓回去的。昨晚陆一凡就是这样吓唬得他一宿没敢动弹,到现在他只怕还没来得及睡觉嘞。”

    樊二柱似乎也很为陆一凡的计谋得意和高兴。

    “哈哈……这个陆一凡鬼点子不少,还真算个值得培养的歪才。你告诉他,只要寨子里的那个坏分子落网,破格推荐上学的事,我秋鲁代表组织可以向他担保。”

    “老领导,那我……”

    “你也想去凑热闹上学?知道大学是干什么的吗?”秋鲁语气亲昵地嘲笑道

    “俺……”樊二柱呐呐

    秋鲁收敛笑声,严肃地对听筒说道:“你是党员,也是现役的革命军人,组织上让你往哪儿冲锋,你可不能像普通群众那样讨价还价啊!”顿了一顿秋鲁又放平语气接着说:“我告诉你,寨子里不是肇辄,而是另一个穷凶极恶的反革命份子。我给你一个新任务,由你带领大队民兵连去抓捕他。并且你要做好充分思想准备,无论他是否反抗,你都必须将其无情地*,不能让他活着离开樊村。同时,抓捕的过程不得让他和任何人接触。我的命令你记下了吗?”

    “记下了,俺保证完成老领导布置的任务。”

    “这是组织信任你,你要执行的是党交给你的任务。”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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