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个栗特骑士以最快速度给烈火安装具装(马铠)。

    一人装面帘,此铠是一块狭长的护面,上开眼孔,保护马匹面部。两人装鸡颈,此铠由甲片缀成,搭扣相连,保护马的颈部。另有四人负责安装战马前身铠甲当胸,中后身铠甲搭后。还有一块护具叫寄生,安装于战马尾部,向上翘起,如同扫帚一般。

    八个栗特骑士昨日已经经过了一番训练,但此刻身临战场,心情格外紧张,个个手忙脚乱,汗水涔涔。

    石蓬莱和石羽站在伽蓝左右,帮其佩戴重铠。还是那副亮银色的明光铠,不过为了保护其脆弱部位,颈部、臂部和腿脚之处再加鱼鳞铠,加上金狼头面具,可谓钢铁包肉,密不透风。

    昭武屈术支抱着雪儿走了过来。他已经脱下幂离,以黑巾蒙面,即将随伽蓝出战。

    昨日石蓬莱虽极力劝阻,但屈术支一句话就把他顶了回去,如果上神保佑,我自会平安,也能顺利抵达长安完成此行使命,反之,如果我死在战场上,说明上神已经抛弃了昭武九姓,即便这一次我畏缩不前,也一样到不了长安,就算到了长安,也完成不了使命。

    “这就是东土无坚不摧的甲骑具装。”屈术支望着全身上下都罩在铠甲中的伽蓝和烈火,两眼放光,其惊叹羡慕之情溢于言表,眼神中甚至还带着一丝嫉妒,一丝贪婪。或许此刻他非常希望自己的王国也能拥有如此强悍的武力,也能像东土大隋一样称霸天下,傲视群雄。

    然而,谁都知道,打造一支甲骑具装需要何等强大的国力做支撑。

    甲骑具装的关键不在于铠甲,不在于打造铠甲的原料和技术,而在于战马和骑士的选择。战马不但要承载人铠和马铠的全部重量,还必须在战场上达到一定的速度,从而把甲骑具装的威力发挥到极致,如果没有速度,甲骑具装就是一堆废铁。这需要天下最好的战马,而且需要喂食最好最合适的食物以保证战马的持续战斗力。如果没有强大国力做支撑,即便能够找到这样一批战马,但拿什么保证给军队持续提供这些万里挑一的超级战马?没有战马的持续供应,甲骑具装岂不是昙花一现?

    骑士披重铠,执重武器作战,需要的不仅仅是强悍的身躯,超凡的力量,灵活实用的作战技巧,更需要用智慧去主导强悍的武器,从而把甲骑具装的威力在每一次攻击中都能淋漓尽致地爆发出来,以便在最短时间内完成攻击目的。这需要智勇双全的超级悍卒,而这种悍卒的产生首先需要庞大的人口做基,而人口多寡正是国力强大与否的重要条件之一。

    所以当今天下,能够长期拥有甲骑具装的只有国力最为强盛的东土大隋,但即便如此,东土大隋甲骑具装的数量也非常有限,而且基本上用来戍守京都,威慑意义大于实战意义,在塞外战场上罕见其踪迹。

    甲骑具装名震天下、名闻遐迩,屈术支这位康国王子当然听说过,不过对他而言,甲骑具装只是传说中的存在,但今天他不但亲眼目睹了甲骑具装,而且还有幸与甲骑具装并肩作战,这令他非常激动,情绪极度高亢。虽然现在只有一个甲骑具装,影只形孤,但昨日伽蓝的攻击力给了他空前的震撼,他急切想知道,当神勇无比的伽蓝佩戴上甲骑具装,其攻击力将达到何等恐怖的程度。

    伽蓝面带浅笑,望着雪儿。雪儿则目不转睛地望着站在伽蓝身边的暴雪,向它伸出小手,渴望能拥抱它,此刻即便是散发出冷森幽光的钢铁重铠也没能引起她的丝毫注意。

    石蓬莱从屈术支的手中接过雪儿,紧紧抱在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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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铠披好,石羽飞快地检查了一遍。那边栗特骑士也在检查马铠。

    “甲骑完备。”石羽大声叫道。

    “具装完备。”八个栗特骑士纷纷围了过来。

    伽蓝接过屈术支递过来的金狼头护具,低头望向暴雪。暴雪一直仰头望着他,战意盎然。伽蓝做了个手势,暴雪一声雷吼,从容沉稳地迈着方步走到了烈火身前。

    伽蓝戴上面具,沉声说道,“上马!”

    两个栗特骑士俯身抱住伽蓝的腿,石羽和屈术支则一左一右抱住他的手臂。

    “起!”屈术支大叫一声,四人同时发力,把伽蓝抬上了战马。

    烈火四腿坚挺,庞大身躯纹丝未动。

    一个栗特骑士双手抱着一支大马槊走到了伽蓝身边。此槊长约一丈八寸,通体铁制,入手沉重,尾部似锐利长箭,头部则被黑色皮套罩住。

    伽蓝接过马槊,解下皮套,顿时一个金灿灿的鎏金槊头出现在众人眼前。这是一个加长刃的特制槊头,粗犷、威猛、华丽,刃口寒芒流动,散发出一股睥睨天下的雄浑霸气。

    烈马,神獒,甲骑具装,鎏金大槊,还有掌控它们的伽蓝,一个重装骑士就这样威风凛凛地伫立于众人面前,让人望而生畏,震撼不已。

    伽蓝双手执槊,横举胸前,仰首向天,纵声长啸。

    烈火嘶鸣,暴雪雷吼。

    “昭武的勇士们,上马……”屈术支一声大吼,手扳战马鞍鞒,矫健身躯腾空而起。

    “兄弟们,上马,上马……”石羽高举长矛,向列于身后的二十名栗特骑士纵声狂呼。

    “吹号……开阵……”

    “呜呜……”角号响,驼阵开,屈术支一马当先,呼啸而出。

    朝阳跃起,金芒照耀大地,甲骑具装在阳光的映射下,熠熠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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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马戍内,悬门渐起,两骑伫立,蓄势待发。

    江都候头戴黑色兜鍪(u),上插三翎红毦(er),身披黑色明光铠,背挂二柄横刀,一柄战斧,下骑一匹全身黝黑发亮的神骏战马,一面圆形铁盾悬于战马左侧,而角弓箭壶则挂于战马右侧,一柄八尺双刃长刀倒提手中,气势如虎。

    布衣的甲铠与江都候一模一样,不同的是其背部挂了四柄横刀,腰挂长剑,坐下则是一匹雄健的黄骠马,他的右手同样提着一柄八尺长的双刃长刀,森芒闪烁。

    戍内的士兵、刑徒、商人站在不同的位置望着他们,神情肃穆。虽然折服于他们的勇气和气魄,但大敌当前,敌强我弱,援兵实力又十分有限,根本改变不了战局,这时候两位戍主毅然出戍作战,要配合援兵夹攻数倍于己的敌人,这无异于自寻死路。慷慨赴死的精神固然可嘉,但自绝生机之举是否明智?

    四位烽卒站在布衣和江都候的面前,神色悲壮,目露决绝之色。他们也想出戍痛痛快快地杀一场,反正都是死,临死前不如杀个酣畅淋漓,但可惜的是,他们是步军卒,不善骑战,出戍就等于送死,唯有据戍死战。

    “杨渊,天马戍交给你了。”布衣目视那位手臂受伤的戍卒,语调平静地说道,“人在戍在,人亡戍亡。”

    “人在戍在,人亡戍亡!”

    四位戍卒单膝跪下,声若惊雷,轰然发誓。

    吼声在戍内回荡,猛烈冲击着绝望的心灵,激励着黯淡的士气,沸腾着渐冷的血液。高泰,方小儿,还有十几个河北贼,此刻感觉一团烈火在心中剧烈燃烧。

    过去的几个月里,他们经历了西域的风沙,参加了血腥的战斗,今天,他们更看到汉家儿郎的峥峥铁骨,一腔忠魂。即便面对强敌,面对死亡,这些戍卒也绝不退缩,绝不畏惧,宁愿血洒黄沙,粉身碎骨,也要戍卫自己的疆土,忠诚自己的国家,这给了河北贼前所未有的震动。这是西域,这是大隋和西北诸虏的战场,在这块土地上,汉家儿郎抛头颅洒热血,就是为了戍卫大隋,守护这面大隋的战旗。

    高泰猛地仰头望向大纛。这一刻,这面大旗代表的不是黑暗,不是仇恨,而是自己的家,自己的族,自己的国,它是中土之魂,是汉家儿郎的热血和忠诚。

    血在燃烧,心在颤粟,一股从未有过的情绪如爆裂的火焰在高泰的身体内轰然炸开,他想吼,想叫,想把这股沸腾的情绪爆发出来,他高举双臂,紧握双拳,声嘶力竭地吼了起来,“人在戍在……人亡戍亡……”

    河北人的热血爆发了,他们紧随高泰之后,放声狂吼。接着更多的人叫了起来,吼了起来,一时间,群情激奋,吼声如雷,士气空前高涨。

    布衣和江都候相视而笑,两人右手齐举,各自戴上了一只黑色狼头护具。

    杨渊和其他三位烽卒的脸色顿时变了,十分吃惊,但旋即眼神狂热,面露尊崇之色。

    西北狼,原来他们是西北狼。

    四位烽卒都是西北老兵,当然听说过西北狼的传奇故事。在西北府兵里,西北狼是一个神秘的存在。传言它与府兵制同时诞生于前朝宇文皇族的先祖武川人宇文泰手中,唯有最精锐的府兵才能擢选西北狼。锐士除了在战争上冲锋陷阵外,还执行一些秘密任务,比如深入敌后刺探军情,刺杀敌首等等。凡西北狼锐士都有个醒目标志,那就是狼头护具。

    这些年西北战争频繁,西北狼屡建功勋,其神秘身影常常出没于西北各地战场,所以狼头护具也为将士们所熟悉,当然了,西北狼的传奇故事也因此在将士们中间流传得更广了。

    四位烽卒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自己身边竟有如此英雄人物,不但正副戍主是西北狼,那位在突伦川独守烽燧的冷漠而孤僻的烽卒也是西北狼。刚才援兵出现的时候江都候很激动,连呼“伽蓝”之名,现在两人又要出戍与伽蓝携手杀敌,这些都足以证明伽蓝烽卒和他们一样,都是西北狼锐士。

    一戍内竟然深藏三位西北狼锐士,而且一藏就是一年多的时间,这实在让人难以置信。

    “戍主,戍副,你们,你们是……”杨渊太吃惊了,连说话都不连贯了。

    布衣微微点头,手指戍门方向,“放吊桥!”

    杨渊转身向城墙上飞奔而去,一边跑一边大声叫道,“放桥,放桥!”

    戍外有宽为十五步的深壕,壕外筑有五尺高墙,名为羊马垣,又叫羊马城。壕上置吊桥,以作出入。

    布衣在前,江都候在后,两人催马越过悬门。

    悬门轰然落下。

    吊桥稳稳落到对面壕堤之上。两骑如飞而过。

    吊桥再起,断绝了两人的归路,也断绝了两人的生机。

    两骑并辔,两马稳步而进,逐渐逼近吐谷人的战阵。

    相距两百步,两骑停下,傲然伫立。

    “一年没有看到伽蓝了。”江都候笑道,“我还以为他要参悟天道,剃度出家再入沙门。”

    “以杀止杀,这就是他悟出来的道。”布衣的声音平静如水,隐含肃杀之意。

    江都候嗤之以鼻,“他把自己流配到突伦川,想了一年多,结果还是杀人。过去杀人,现在还是杀人,这有什么区别?”

    “由道入魔,再由魔入道,这就是区别。”布衣淡然一笑,揶揄道,“你不过是个地狱门口的小鬼,懂得甚么?”

    “鸟!杀人就是杀人,手起刀落,哪来的许多道理?”江都候骂道,“你比圣严寺的慧心秃驴还聒噪。”

    “闭上你的鸟嘴。准备杀人,接应伽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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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源公慕奎看看天上的朝阳,又看看沐浴在朝阳中的两员隋将,眉头皱得更深了。这是孤注一掷,临死反击,还是别有计谋?实力决定一切,不管隋人是否有计,在绝对实力面前都是不堪一击。

    “派一小队盯住他们,如果来送死,那就成全了。”

    慕奎下完命令,不再关注天马戍,转头望向正前方。

    驼阵已开,白衣披甲的栗特骑士已经冲出,十骑密集并列,第二排又是十骑,二十骑以横阵冲入战场,但没有看到一个大隋骑士。

    难道大隋人换上了栗特人的白衣?以栗特人的立场和性格来说,他们绝不会与吐谷浑人在战场上正面厮杀,这对以营商为生的粟特人来说没有一丝一毫的好处。

    栗特人呼啸而来,速度越来越快,根本不给慕奎更多的思考时间。慕奎没有过多犹豫,断然挥手,顿时鼓号齐鸣,一名百夫长带着五十骑席卷而上。

    这是常规战术,对阵之初,双方各遣少许兵力出击,以试探对方的底细。慕奎谨慎小心,中规中矩,虽有实力做保证,但大隋人诡计多端,阴险狡诈,为防止大意出错,慕奎不敢尽遣主力一战而定,而是按部就班,稳扎稳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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