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面。”一个年轻的姑娘走到陈八斤的面前,坐了下来。

    陈八斤暗骂一声,看不出老子是假装的吗?这大冷天的,居然还真有生意上门。随口胡诌道:“姑娘,天色已晚,相面,还是明儿赶早吧。”

    到了明天,本官可再也不给人看相了。陈八斤心中好笑。

    那姑娘站了起来,想要转身离去,又似乎觉得风雪漫天,不如避避再走,伸出去的脚缩了回来,和陈八斤一起并肩站在房檐下,静静的看着雪景。

    吴大哥赶着牛车缓慢的走在平阳镇的青石板路上。飘扬的雪花落在他的头顶,渐渐堆积起一层白雪,胡须上沾染着淡淡白雪,顺着口鼻中呼出的气息,凝化成一滴滴水珠。

    路上的行人,伸脚踩在积雪上,吱吱的声音在耳边络绎不绝。

    街上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多了起来,吴大哥似乎什么都看不到似的,只管赶着牛车前进,七八名撑着雨伞,挡着风雪的汉子,低着头缓缓朝牛车靠近。一阵狂风吹过,卷起地上的雪花拍打在路人的身上,迷离狂放的飞雪直教人睁不开眼睛。

    闪亮修长的利剑顺着雨伞柄,在这电光火石一瞬间抽了出来,七八支长剑对准牛车棚,迅若奔雷的刺了下去,漫天飞雪被暴戾决绝的剑气激起,四散乱舞。

    吴大哥的眼睛眯了起来,几道闪亮的长剑,划破连接天地的飞雪,隐约中,他似乎已经闻到了身后的血腥味。不对,那是真的血腥味……

    擦肩而过的樵夫、商贾、醉汉……在这一瞬间,仿佛被同一种奇异的韵律带动,每个人的手中亮出一支短短的匕首,像是温柔的女孩弹动手中的琵琶;像是渔家少女轻轻拨动水面的涟漪;像是喜娘给新娘搽上喜庆的胭脂一般。短匕宛如刺入豆腐,轻而易举的刺入那些剑手的身体……

    路人依旧,牛车却已缓缓停下,地上多了几具满身鲜血的尸体,飞舞的雪花落在伤口上,转眼间被潺潺涌出的热血融化,转眼不见。

    陈八斤的心口就像被人用大石头压住,沉甸甸的好不难受,看到那些消失在街上的刺客,他忽然间明白了这一次的对手是谁。细作司狼组的刺客,那是专门伺候金国高官大将的。自己皇城司里的半调子剑手,跟人家一比,就像是七八岁的孩童去找一条壮汉拼命,自己找死。

    牛车已经停了下来,吴大哥的尸体斜斜挂在车辕上,一双眼睛茫然看着天空,他死不瞑目,到死也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而死,更不知道自己死在谁的手中。

    走!陈八斤的脑海中刚刚闪出这个念头,脚还没来得及伸出去,忽然间肚子一阵冰冷。他低头一看,一截血淋淋的剑尖破腹而出,身后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他记得那个声音,刚才还对他说过要相面。

    “韩大人说了,皇城司的人,来多少杀多少,不要活口。你就安心上路吧。”那女子语气平淡的就像杀了一只鸡,没有人能猜到她的手下已经有多少条人命。

    嗖,那截短剑从陈八斤的肚皮中抽出,带出一股狂飙的鲜血。他艰难的转过身体,伸手指着那女子:“狼……”

    “云都尉,花雪。”花雪轻声应了一声,看也不看缓缓倒下的陈八斤,作为一个资深刺客。花雪对自己的手法十分自信,这一剑,决计已经要了陈八斤的命,再补一剑纯属浪费。

    一只手抓住牛车的帘子,轻轻抬了起来,韩风和小舞一前一后跳下牛车,除了飘舞的雪花还在肆无忌惮的落下,街上的人已经被这一场血案吓得走避不及。冒着热气的鲜血在冰冷的天气中渐渐凝固,再渐渐被白雪掩盖。

    “陈八斤亲自坐镇这里,倒是被我们钓了一条大鱼。”花雪收了短剑,快步走到韩风面前。

    “他算什么东西。”韩风不屑的冷哼一声:“把平阳镇收拾干净,不知道叶东他们在外围做的怎么样了……”

    “驾……驾……”十余匹快马飞奔而来,下了雪的土路被马蹄踏成泥泞,飞溅的泥土甩在骑士的衣服上,斑斑点点极为难看。马上的骑士一点儿也不在乎,附身在马背上,双腿夹.紧马刺,扬鞭疾驰。

    各式长刀背在他们的背上,这一队人马穿着御前营官兵的服饰,但他们的身份却是皇城司的精兵。

    皇城司各路人马分头堵截每条进入临安的道路,无法他们走的那一条路,自然也会有皇城司的官兵驻守。但是发现了唐仲友的踪迹,皇城司秘密传讯,要各路人马火速往平阳镇汇合,里外合围,叫唐仲友就算想逃,也无路可逃。

    战马的蹄铁重重敲击在地面,饶是如此,他们依然觉得慢,天色已经黑了,平阳镇还在远方,虽然他们是离平阳镇最远的一路,可在一向御下极严的陈八斤手下,到晚了就是晚了,不用什么借口,直接领棍子就是。

    呼啸而过的北风卷起冰冷的雪花拍打在这群骑兵的脸上,飞驰的战马跑得满身大汗,鼻孔里呼出的粗重热气,在夜晚清晰可见。

    “吁……”为首的骑士忽然拉住缰绳,战马收势不住,人立而起,长长嘶叫一声。

    一小队骑兵在他们正前方出现,看不清楚人数,黑夜中只能感觉到那黑压压的一小片给他们以沉重的压力。为首的骑士反手握住刀柄,一滴汗珠顺着他的额头滚落下来。虽然对面的骑兵没有任何举动,但是那种凝固如山岳般的气势,叫他浑身难受。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雪夜拦路的诡异骑兵,静悄悄的围成一个半圆,每人手中挺着一杆大枪,所有战马都被裹上马蹄,包上嘴巴。雪花轻柔的落在他们身上,一个个都几乎成了雪人,却还是巍然不动。

    为首的骑士只觉得心都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对面的骑兵人数并不多,但是他心里很明白,对方是一支军队,是一支强大到几乎已可以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军队。一双双锐利的目光正死死的盯在他身上。他忽然背脊一阵发冷,死亡的恐惧让他反手握住刀柄,却怎么也没有勇气把战刀抽出来。

    叶东淡淡的低喝一声:“杀!”

    吕品知道这是自己递投名状的时候,来不得半点犹豫,双腿一夹战马,大枪攒动,一人一骑当先冲出。

    围成半圆的骑兵队飞快收缩,数十支大枪,雪亮的枪尖和飘扬的红缨在飞雪中挥舞,胯下战马似乎闻到战斗的味道,疯狂的兴奋起来,加速、再加速……

    “拼了。”为首的骑士绝望的高呼一声,十余把钢刀抽出,皇城司的骑士狂吼着,仿佛要用声嘶力竭的叫喊掩饰心中的恐惧。

    两马交错而过,吕品大枪直挑,借助战马强大的冲力,恶狠狠的将对面骑士挑在枪上。起初,枪尖顶在薄薄的盔甲上,艰难不可进入,而巨大的冲击力带动长枪,终于透过盔甲,破体而入,随即,势如破竹一般将半截枪杆刺入对手的身体,被热血打湿的红缨胡乱裹在血淋淋的枪杆上。吕品扭动腰肢,大枪一甩,将那具尸体远远甩开,那一瞬间,他竟然荒唐的有种初夜的兴奋。

    只是一次交马而过,地上留下**具尸体,几匹没了主人的战马,茫然站在主人尸体边,低头哀鸣。

    侥幸没死的几名皇城司骑士再也没有战斗的勇气,面面相觑之间,每个人脸上的恐惧清晰可见。于是,他们一抖缰绳就要继续夺路狂奔。

    叶东清脆的打了个响指,伸手指了指那几名骑士:“一个也不准跑。”

    强弓硬弩纷纷取出,从两队人马的强势对撼,如今变成了雪原里的追逐战。亡命奔逃的皇城司官兵绝望的四散策马而走,豹组的铁骑就像老鹰抓小鸡一般,跟随在他们的身后,冷然决绝的一箭又一箭带走他们的生命。

    急促的蹄声渐渐平静下来,最后一骑背上连中四箭,摇晃着从马背上摔了下来,溅起一片雪花。

    豹组官兵纵马而上,也不去看他到底死了没有,长枪狠狠往下一刺,刺穿了他的咽喉。

    收枪、调头、集合。

    叶东懒散的抬头看了看天空,也许是一片雪花落在他的脖子里,让他冷的缩了缩脖子,看着眼前的部下,叶东伸了个懒腰:“一晚上到处跑,连续歼灭四队皇城司了。能让爷们歇息一番了吗?”

    吕品苦笑着摇了摇头:“鸽组的情报一共是五队皇城司,咱们还得再跑一趟。”

    “忙碌命啊!”叶东无奈的摇了摇头:“皇城司的人实在太好欺负了,打起来一点挑战性都没有。咱们也就是转圈跑腿杀人。”

    吕品笑了笑,跟勇冠三军的铁血之师豹组比杀人,别说皇城司不够格,把御前营拉过来也够呛。不过,这一夜疯狂的转战杀戮,吕品明白,如今,叶东也好,韩风也罢,都会把自己当成自己人看待了。

    “走吧,杀完最后一波!”叶东一提缰绳,一队人马旋风般消失在雪夜中,只有那些孤独低鸣的战马,和那些血迹斑斑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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