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南府乃是山城,城内湖泊涌泉又多,因此石桥拱桥随处可见,无数硕大的石头兽口经年不息的喷出汩汩清泉,泉水甘甜爽口,一等烹茶之水也。而钓突泉,黑虎泉等泉眼更是天下知名,泉城一说,济南当之无愧。

    城中地势起伏不平,各种树木数不胜数,其中又以千佛山为最,相传上古舜帝就在此山耕作过,因此又名舜耕山。

    家家泉水,户户垂柳。各式古色古香的建筑大多依山势而建,登高望远,烟波浩渺的大明湖美不胜收,两岸风光不消多说,湖光山色,养育着一方水土一方人。

    一场秋雨,气温骤降,朱祐桓披着厚斗篷,带着家人走在济南府最繁华的泉乐坊,直奔绸缎铺子而去。

    街面上各式店铺鳞次栉比,行人却稀稀落落,出行的百姓大多穿着很臃肿的棉袄,带着卷毛耳帽,行色匆匆。

    “好冷的天。”朱祐桓轻轻呼出一口白雾,心惊于不过八月底,气温竟然已经降至零度左右,这可是山东啊!

    “往年也是这般,再过几天,恐怕就要连场大雪了。”来旺不当回事的笑道。

    除了主仆二人之外,还有从泰安跟出来的两个家人,一个叫来贵,乃是来旺的堂弟,十四岁。一位名叫李山泰,二十几岁,长得白白净净,身材消瘦,小时候读过几年学堂,几次乡试皆名落孙山,算是半个秀才,同样是来旺的亲戚,整整一大家子,几乎都跟过来了,将近三十口人。

    李山泰穿着一袭簇新的缎子长衫,内里套着毛大衣,文质彬彬的笑道:“下雪好,到时请六爷烹茶赏雪,也是冬日里的一大雅事。”

    “大雪封山,天气寒冷,我等当成趣事,而百姓却要忍饥挨冻。”朱祐桓随口说道,神色间颇不以为然。

    “六爷说的是,倒是山泰一介文人,竟然忘却了民间疾苦,该打。”李山泰先是一怔,随即尊敬的认个错。

    朱祐桓失笑着摇摇头,笑道:“言重了,该赏雪还要赏,到时记得请我。”

    “山泰谨记在心。”李山泰心中暗暗称奇,明明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为何总给自己成年人的感觉?

    一行人说话间走至一间铺子前,铺子上下二层,斗拱飞瓦,独门独户,正门上悬挂着一块招牌,还未等朱祐桓好好看看属于自己的店铺,就见几名官差从隔壁店铺走出。

    望着大摇大摆离去的官差,一个伙计隔着老远骂道:“正经衙门过来募捐银子就罢了,黑心肠的镇抚司,呸!”

    朱祐桓一听镇抚司,马上留了心,不动声色的抬脚迈过门槛,早有掌柜和两个自家伙计笑着迎了出来,等看清笑嘻嘻的来旺,掌柜顾二叔盯着走在最前,气度不凡的少年,急忙双手连连作揖,喜道:“您可是六爷?哎呀,快请进。”

    这位顾二叔乃是礼聘而来的平民,今年五十岁上下,是以用见东家的礼仪拜见,而两个伙计则是德王府的家生子,赶忙跪地磕头。

    “朱祐桓见过顾师傅,你们俩起来,今后见了谁,都用不着磕头。”

    朱祐桓客客气气的抱拳见礼,来旺来过几次都熟络的,掏出一两银子打赏,不提伙计喜气洋洋的磕头,朱祐桓仔细观察顾二叔的面相,见其人模样周正,神态举止透着忠厚老实,心中满意。

    来旺打听的消息不错,这位顾师傅是个本分人,为婶婶打理绸缎铺子八年了,一直尽心尽力,从未出过半点差错。

    “六爷您老可算来了,老夫也能松口气了。”

    顾二叔恭请朱祐桓坐在大厅中,又吩咐道:“外面天冷,快把帘子放下,上茶。”

    朱祐桓笑着环视一圈,见除了擦拭的光可鉴人的黑棋柜台之外,一具山水屏风区隔两边,整个一楼装饰的非常雅致,雪白的墙壁上挂着名人字画,四周摆放着一些古董瓷器,地上烧着红彤彤的炭盆,货物一件皆无。

    端起茶盏,朱祐桓满意之余直截了当,笑道:“看来顾二叔是担心新东家来了撵人吧?呵呵,您老尽管宽心,今后绸缎铺子还是由您老多多费心了,我朱祐桓绝不胡乱插手。”

    “哎呀,六爷折煞老夫了。”顾二叔顿时喜上眉梢,躬身道谢道:“既然东家看重老夫,小老儿日后定当不辜负六爷的厚爱。”

    朱祐桓含笑点头,抬手请对方坐下,随便闲聊了些铺子里的经营状况,顾二叔神色认真的一一告知,还不忘详细解释其中原由。

    绸缎铺子乃是德王妃的私产,在这济南府规模虽然不是最大,贩卖的却是最华贵的绫罗绸缎,走的是最高档路线,货物都是卖给豪门大族,故平日买卖不多,但是一年下来的利润非常可观。

    朱祐桓暗道婶婶生财有道,难怪货物都放在楼上,雇佣的伙计不多,倒是聘请了四五个能说会道的妇人,专门送货上门,供那些太太小姐亲自挑选。

    想起绿蝶那档子事,朱祐桓说道:“顾二叔,明日我会安排几个人过来,都是些半大孩子,就麻烦您老传授一些经验见识,都从学徒伙计干起,有错就骂,该打就打,用不着客气。”

    顾二叔笑着点头,眼见这位少东家举止潇洒,待人客气亲切,说话坦诚直率,心中非常贴慰,这新东家安插个心腹过来纯属正常,也未多想。

    倒是朱祐桓继续解释道:“我用意是要他们学得一技之长,将来都能放出去独当一面,就拜托您老好生教导他们,不但要学会经营之道,还得学会为人处事,礼义廉耻,忠孝节义。哈哈!明日过来第一件事,就是当众拜师,这天地君亲师,您老也就有了尚方宝剑了。至于每个月的账目,就吩咐人送到住处,我自己亲自过目。”

    “是。”顾二叔此刻难免又惊又喜,惊的是这位王族公子体贴人意,做事认真。喜的是自己当了师傅,也就不用担心有人时刻掣肘,天天生闷气了。

    心底无私天地宽,顾二叔自然不担心账本,聊了一会儿,陪着朱祐桓四处瞧了下,二楼用心摆放着做工精美的绸缎货样,铺子后面还有一个大院子,五间大瓦房,灶房,茅厕,柴房什么的都一应俱全,除了用来安置伙计外,还有一座阁楼当做仓库之用。

    朱祐桓信步走出后门,就见一条弯弯运河打门前经过,不远处还搭建了一座小码头,几艘货船停泊在石拱桥下,两岸边的院子里,青青炊烟升起。

    见几个妇人孩子躲在院子里好奇的瞅着自己,朱祐桓笑了笑,吩咐来旺赏了见面礼,不等人家道谢,又转身回到大厅,随意问道:“来时听到隔壁伙计说什么镇抚司,来了咱家没?”

    顾二叔大笑摇头,很自豪的道:“那些人岂敢上门要钱?谁不知这是德王府的产业。”

    看到朱祐桓沉默不语,顾二叔忙说道:“前头巡抚衙门来过,老夫见他们是为了城里灾民奔波,是以私下做主给了十两银子,还望六爷见谅。”

    “应该的,今后再遇到此种事,您老尽可以自己做主,与人行善,善莫大焉!”朱祐桓忽然展颜笑道,神色诚恳。

    顾二叔心中惊喜,他没想到东家如此仁义,过来半天了,身上毫无一丝纨绔习气,当真难得之极。

    “说来赈济灾民,此乃好事,左右街坊自是望风景从,共襄盛举。奈何镇抚司打着赈济灾民的幌子,跑过来伸手讨钱,老夫自是不愿理会他们。竟然还规定每家必须出纹银三十两,上个月明明加收了五十两银子的香火税。唉,钱虽不多,但实在是令人愤慨。”

    感动之余,顾二叔已经不拿东家当做外人,不禁说起了牢骚话,朱祐桓没有说什么,神色淡淡的站着倾听。

    “香火税?太过明目张胆了,镇抚司难道就不怕被官员举报?朝廷曾经三令五申,不许地方胡乱增加苛捐杂税的。”

    顾二叔顿时苦笑,叹气道:“六爷有所不知,香火税还真是朝廷下的明令,不单单有香火税,还有佛爷的供奉金,孝敬法王真人的随喜钱,自从来了一个**王,整个济南府的百姓,算是遭了殃。”

    朱祐桓听的有些耳熟,皱眉问道:“就是千佛山上,正在兴建的宏光寺里的那些大喇嘛?”

    “正是。”顾二叔连连点头,说道:“听说都是从京城下来的,皆是大智慧佛的徒子徒孙,辈分最小的都是御封的禅师,还有几个国师,一位大国师呢。”

    “大国师?”朱祐桓轻蔑一笑,不屑的道:“一群蒙蔽圣上的番僧罢了,不过是跑来敛财的宵小之辈。”

    “哎呀,六爷这可万万说不得。”

    顾二叔吓了一跳,他经营多年买卖,见多识广,苦笑道:“人家可是在京里堪比王侯的贵人,出入辇舆,赐封国书,身上带诰命的,哪怕您贵为王族,也得慎言。现如今京里广善国师纪晓深受隆恩,又有大太监梁芳帮衬,就连阁老尚书们都不敢说话呢,咱们还是过安生日子得了。”

    “您说的是。”朱祐桓神色平静走到门前,抬手掀开厚厚的帘子,抬头看着天际间的阴暗天色,说道:“顾二叔,今日我带了五百两银子,麻烦你帮我购置些棉被褥和棉衣,要是没有现成的,就购置布料劳烦附近的百姓缝制,每件五钱银子的工钱,越多越好,而且要快,最好五日之内成事,回头我再给你把银子补上。”

    顾二叔不明所以,暗道这是打算提前囤积货物,是不是准备卖给边塞的军营?倒也算是个好买卖,这些大人物之间隐秘事,他自然不敢询问,当即含笑应承。

    那边来旺把带来的银子放入柜台,自有一位伙计验查收好,这边朱祐桓又问道:“顾二叔,这附近有没有卖皮毛和上好棉絮的商户?”

    “有,前面有家李皇亲开的皮毛店,什么都有。”顾二叔笑着一指街道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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