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一上午,几个女孩聚在朱佑桓房中,一个个乐不思蜀。直到有下人过来催促,其中还有来顺家的,说是门外来了个瑞大爷。

    “瑞大爷,是哪位?”朱佑桓有些奇怪。

    妇人也说不上来,只说对方自称睿大爷,朱雨筠疑惑的道:“难道是朱瑞?”

    “俺也不认得,说是隔壁宅子里的瑞大爷,要请六爷出去相见。”妇人想了想说道。

    “那就是了。”朱雨筠走至朱佑桓身边,轻声道:“这朱瑞算是同一辈的远方表哥,他祖上就是咱家远亲,传到六代,如今是个奉国中尉,平日帮着父王打理外事,人极圆滑的。”

    “哦,既然是亲戚,自得出去相见。”朱佑桓没有多想,急匆匆的换上一身寻常衣衫,朱雨筠和张灵儿也被丫鬟伺候着披上外衣斗篷,一番忙碌下来,先是陪着两位姑娘出了门,看着她们过了角门消失不见,这才朝外走去。

    到了大门口,见那朱瑞不过二十岁上下,人长得很斯文,一身穿戴非常讲究,一见就知乃是皇族。两人相互见了礼,朱瑞笑道:“今日婶婶要出门,头前王叔吩咐过,让为兄带着贤弟张罗车架之事,才知兄弟就住在隔壁,实在是过意不去。”

    一挥手,朱瑞命下人抬上来一担礼物,说道:“区区薄礼,就当恭贺乔迁之喜了。”

    “多谢兄长。”朱佑桓也未客气,吩咐来喜收下,又说了几句客套话,相约明日过门拜访。

    朱瑞记挂着差事,茶都不吃拉着朱佑桓就走,好似自来熟一般,一路上言语风趣,指着街上两边的宅子,挨家说起了来历,几乎都是祖上辉煌过的人家,家家门前镇着石狮子。

    很快走到德王府后门,门口站着四五个家丁,见了两人带着小厮过来,纷纷笑着上前请安,朱瑞出手大方,随手赏了几两散碎银子,那些下人别看神色亲热,手里掂着银角子,一个个并不如何在意。

    一位管事盯着朱佑桓,问道:“敢问这位是哪位爷?似乎没见过。”

    “呵!”朱瑞一听就笑了,抬手用折扇敲在管事头上,嘲笑道:“你这狗才倒是孤陋寡闻,难道连六爷都没听过?”

    “六爷?”那管事一愣,偌大个德王府周围,能被直接称作六爷的人物根本没有,沾亲带故的比如朱瑞,不过是称为睿大爷,而自家王爷一共就生了五个儿子呀。

    “哎呀,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六爷赎罪,赎罪。”管事反应很快,顿时记起来了,府上最近可不来了一个六爷嘛?

    朱佑桓神色亲和,客气的拱手道:“不过是个穷亲戚,用不着客气。”

    “六爷果然生的人中龙凤,一表人才。”

    那管事哪敢怠慢?说着好话一个劲的作揖,人人都知道王妃最是喜欢面前贵人,大老远的从泰安接过来不说,又给铺子又给良田的,比起睿大爷来,人家才是正八景的亲侄子。

    朱佑桓第一次走王府后门,是以谁也不认得他,几个门子惊见最近传闻久已,没见过庐山真面目的六爷近在眼前,纷纷急忙上前见礼,奉承话说了一箩筐,惹得朱瑞心里又是痛快又是嫉妒,不耐烦应酬些阿谀奉承的下人,拉着朱佑桓就走。

    等走远了,朱瑞气道:“真是令为兄羡慕啊!这些年,几乎日日过来,打赏的银子少说也有个千八百两了,按理说该喂饱了吧?狗日的,就没见过他们低头哈腰过。”

    两人沿着一条巷道直奔马厩,朱瑞感慨万千的发着牢骚,朱佑桓故意不好意思的笑笑,一如寻常十几岁的腼腆少年。

    隔着老远就闻到一股子怪味,朱瑞见朱佑桓人长的俊俏,性子也温顺,心里有几分喜欢,有心试探,从怀里掏出一个香囊,取出里面一块茶香饼,笑道:“马厩到处都是腥膻味,难闻的要命,来一块尝尝,保准满口香。”

    “没事,我不喜欢香饼。”朱佑桓赶紧婉言谢绝,开玩笑,他总算知道明朝背背山的潜规矩了,男女之间互送香饼,汗巾子一类的小玩意,那就表示对彼此有了好感,而男人间更不用说了,此乃并经过程。

    “那就算了。”

    朱瑞心里稍感失望,当下自己含了一块,停下脚步,回头吩咐道:“去,问问老李头,车架预备好没?”

    “大爷,为啥不坐轿子?”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厮上前,眼角含笑的问道。

    还未等朱瑞开口,又有一个小厮骂道:“你才来了几天,就敢在爷身前卖弄风骚?滚你的。”

    “你凭啥骂俺?不就是来早了些日子?你不是正房太太,你管我?”那小厮年纪小不懂事,硬着脖子反唇相讥。

    “行了,没规矩的东西,大冷天的,你家太太坐轿子?”朱瑞心里偷笑,面上皱眉挥手:“别给爷丢人现眼,要吵回家吵去。”

    两个小厮见主子发了火,彼此怒视一眼,抢着朝马厩跑去,这一幕争宠的戏码看在朱佑桓眼里,浑身不自在,又见朱瑞没有进去的意思,忙道:“我进去瞧瞧。”

    “唉!这脏乱地方,你去作甚?”

    朱瑞叫了一句,见朱佑桓头也不回的挥挥手,只得皱眉跟了上去。

    王府里的马厩很宽敞,并排都是一长溜的大瓦房,草料垛子堆得老高。此刻几十个下人忙着牵马搭椽子,一位中年妇人叉着腰,指挥着十几个小厮往一架马车上搬箱子,七八个丫鬟躲的老远,捂着鼻子指着小厮们说笑。

    朱佑桓进来没有引起别人注意,他也懒得过问琐事,站在一旁静静的看着,朱瑞走过来指着装饰豪华的马车一一介绍,告诉哪个是王妃的,哪个是二太太的,那些箱子里装的都是预备打赏的,此外还有一些注意事项,他常年管着出行之事,倒也说的头头是道。

    书说简短,午时一过,就有吴太监家的下人一**的过来询问,朱瑞见马车都以备好,派人去内宅请示,等得了准信,随意挑选了几匹高头大马。

    当下两人上马带着车队沿着专用甬道去了内宅二道门,朱佑桓还是头一次经历此事,自然觉得很新鲜,他并不在意自降身份。

    浩浩荡荡的队伍缓缓停在朱门前,朱佑桓二人翻身下马,汇合了一对二十多人的排军,幸亏只不过是赶赴家宴,王妃出行的一应行头都免了,要不然又得见识一次泰安时的大场面。

    等候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德王妃等王府女眷终于千呼万唤始出来,丫鬟摆好马凳子,扶着贵妇小姐们上了马车,旗牌官当先带着十位军校鸣锣开路,朱佑桓还未等翻身上马,就听有人招呼他。

    “桓儿,你过来陪着本宫。”

    前后左右皆惊,都认得那是王妃的声音,朱瑞暗道果然传言不虚,这小子到底是亲侄子,比自己受待见多了。

    朱佑桓无奈,在全场注视下,穿过排军队列,慢慢走至偷一辆马车边上,苦笑道:“孩儿骑马就行了。”

    “那哪成,以后不许你做这些营生,要注意你的身份。”隔着帘子,似乎张氏有些不高兴。

    没办法,朱佑桓只得当众踏着马凳上了车,夏岚姑姑抢先替他掀起厚厚的帘子,刚进去半个身子,就被张氏一把揽入怀中。

    张氏劈头盖脸的质问:“谁让你和朱瑞混在一起的?”

    毫无防备的躺在温暖柔软的女人怀中,朱佑桓竟有种躺在母亲怀里的感觉,而此种滋味都快要消失在记忆中了,勉强挣扎出来坐在一边,奇怪的道:“好像是王叔授意的,想让孩儿学些东西吧?”

    “伺候人的营生有何可学的?”张氏又气又恼,板着脸道:“你王叔成天到晚糊里糊涂的,你不用理会他,除了给咱家供应绸缎外,府上的任何差事你都莫要插手,要做事就去外面买田产,开商铺,岂能卑躬屈膝的伺候人?你要是敢学那起子混账男人,学会那些糟践人的混账事,看婶婶能饶得了你?不打断你的双腿。”

    好一番训斥,张夏岚隔着帘子偷着听了几句,大感震惊,暗道王妃对那小子着实太亲昵了,难道真把这位便宜侄子视为亲生儿子?

    大有可能,张夏岚神色复杂,心说世子大前年去了京城,王妃曾经还为此大病一场,朱佑桓和世子长得虽然不一样,性子也不同,但都是一样的慧聪惹人爱,这家伙真幸运,看来还得讨好他不可。

    不敢贸然进去打扰人家娘俩亲热,张夏岚遂跑到二太太的车厢内,还不忘吩咐队伍启动。

    这边朱佑桓同样震惊的神色发呆,怔怔的凝视着婶婶,老老实实的点头。

    张氏怒气立时不翼而飞,温柔的笑道:“你今后要是真娶了灵儿,那可就是亲上加亲了,在这山东,婶婶除了你大哥之外,唯有你和灵儿最贴心,将来就指望着你们能承欢膝下,那也就不寂寞了。”

    原来如此,高高在上的王妃千岁,说到底不过是个普通女人,自己丈夫的女人无数,亲生儿子远在京城,唯有一个女儿过几年还得嫁人,难怪对自己和灵儿那么好。

    这一刻,朱佑桓竟然体会出紫禁城内的无限辛酸,帝王嫔妃为什么喜欢亲近太监,结论不言而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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