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在爆竹声声中悄然度过,辛苦熬了一夜的人们,纷纷振作精神给长辈拜年。

    子夜时的满城尽是轰鸣闹,红衣碎絮飘满城的壮观!绝不比朱祐桓童年时的感受稍差分毫,那一刻,似乎整个北京都在颤抖。

    这就是正月初一的开门炮了,除了热热闹闹喜迎新年之外,还有驱邪避凶的含义在内。

    一开始,全家人都兴致盎然的,尤其是女孩和孩子们,欢欢喜喜的换上新衣,争抢着跑到院子里燃放烟火。

    可是等返回来吃过饺子之后,起先还能守在老太太身边听着故事,随着二更天,三更天的到来,一个个渐渐就有些支撑不住了。

    朱祐桓早睡早起惯了,一样坐在椅子上直打瞌睡,谁知接下来的习俗,令他睡意全无。

    婆子们端起来一个个黄盆,献给主子们观看,那里面都是用芝麻秸秆粘糊黄纸而成的元宝,此谓之聚宝盆。

    迷迷糊糊中的女孩们,顿时嘻嘻哈哈站起来,那领头的妈妈笑道:“回主母,到了踩岁的吉时了。”

    汪氏有感于今年的兴旺热闹,笑道:“去吧,都去院子里尽情闹一闹,完事后许你们吃酒。”

    女孩们顿时惊喜的欢呼,朱祐桓眼睛一亮,有酒喝自然大好,兴冲冲的跟着大家朝外跑去。

    整个院子里到处都是人,星光璀璨,烟火味刺鼻。全都使劲朝泥盆踩踏,踩得一捆元宝顷刻间成了一堆废纸,一些婆子还不忘拍手大笑道:“用力些,芝麻开花节节高,越用力,咱府上就越是家道兴旺。”

    朱祐桓一时兴起,用力一脚踩碎了聚宝盆,不小心用力过猛,后脑勺碰到了诗姗的额头上,痛的小丫头哎呀一声,变得泪眼汪汪。

    “哥哥你欺负人。”诗姗顿时不依了,抬手捂着额头大声娇慎。

    朱祐桓起先有些紧张,借助灯火上前仔细看了看,还好并不要紧,笑道:“不妨事,进屋给你揉揉。”

    这一幕都被周围人看在眼里,不过是一桩小事罢了,人人不以为意。偏偏立在西厢房里的王宪紧皱眉头,高声道:“诗姗你过来。”

    诗姗不知何意,王家规矩繁多,一向顺从惯了,立时规规矩矩朝西厢房走去。

    刚走到门口,就听父亲训斥道:“没个姑娘做派,即使是兄妹间,平日里也要避避嫌,要是传出个风言风语,你今后还有脸做人吗?哼!”

    说完王宪就怒气冲冲转身进了屋,唬的诗姗一脸委屈,捂着脸跑回了正屋。

    周围瞬间静了下来,都知姑老爷是在借机警告姑娘注意言谈举止,莫要和堂兄弟间过于亲密了。

    朱祐桓眯着眼眸,心中斐然不悦,漫说兄妹间本就该亲近些,姑父此言之意,分明是暗示自己行为浪荡。

    呼出一口浊气,朱祐桓最终还是摇摇头进屋了,话说父亲教训女儿天经地义,自己本身就对妹妹没有丝毫不轨之心,胡乱出言反驳的话,岂不成了欲盖泥章,连累妹妹的清白名声就糟了。

    姑舅亲,姑表亲,在古时可是毫无忌讳的,除非是同姓,王宪的反应虽然令他不快,但多少有所警示,假如真的日久生情,难道连妹妹都得娶回家去?

    关于诗姗和芷珊,对于朱祐桓这习惯了绝色的人来说,性子容貌不过是中人之姿,一直视为亲妹妹看待的。

    进了花厅,就见诗姗低头坐在汪氏身边,看不清什么表情,而祖母和姑姑望向自己的眼神颇有些意味深长。

    朱祐桓当即说道:“屋里都是女孩,孩儿就不陪祖母守岁了,自去屋里读书。”

    当机立断,朱祐桓的决断无疑使人大感震惊,震惊于他的果决,震惊于他对张灵儿的一往情深。

    司棋和入画急忙朝主子道个万福,双双跟在后头而去。嫂子李氏欣慰的叹了口气,毕竟二人之间有孽缘在身,她自然不想桓儿有太多的女人。

    汪氏则大为失望,老人家还真有亲上加亲的想法,还真绝非王宪故意生事。

    而朱含烟对于此事抱着可有可无的态度,此刻见襄王无意,立时就熄了这个念头。

    至于诗姗年纪还小,根本不懂男女情事,再说亲事由不得女儿家自己做主,她并无嫁给哥哥的想法。

    这一段小插曲,并未影响到朱家人过年时的好心情,很快,吃酒的吃酒,猜枚行令的,耍双陆棋子的自不必说。

    这边朱祐桓路上有说有笑,神色间毫无异样,总算使两个丫头放下了心,三人说笑中回到自家院子,守在厅堂的三个女孩顿时大喜过望,急忙起身迎了上来。

    三女即是李山泰的妹妹李慧莲,两房家人的女儿了,自从成为丫鬟之后,一同进了京。

    李慧莲本来改名为了绣春,那二位分别是惜春和迎春,奈何大家族自有大家族的规矩,秋菏名字里有个秋字,后进的丫头再有春字,就显得有些不合适了。

    是以李氏做主给换个名字,按照琴棋书画,分别又叫做抱琴,侍书,知画,独独有意避开了司棋的棋字,用意不可谓不深长。

    加上祖母给添的丫鬟琥珀,正好凑足了个整数,都是朱祐桓身边的二等丫头,今晚琥珀回家过年特意告了假。

    这二年来,朱祐桓的际遇犹如过山车般,每每风雨飘摇小命难保,二房家人自知和主子命运相连,除了担心害怕外,都没有生出旁的心思,而李山泰当年追随六爷做下轰轰烈烈的千佛山一事,一样死心塌地,忠心耿耿的,加上朱祐桓素来对待下人格外亲厚,因此无人选择趁机走人。

    第一个抢上来的是抱琴,一脸惊喜的亲手给六爷脱下外衣,她身份与众不同,司棋和入画都未阻止。

    因为李山泰的缘故,朱祐桓对其胞妹一向礼敬有加,任由她服侍自己,笑道:“念着你们,是以回来团聚。”

    抱琴自小读过书,反应很快,嬉笑道:“婢子才不信呢,不守着老主母和姑奶奶,偏偏这时候跑回来,定是耐不住长辈唠叨吧?”

    “哈哈,算你聪明。”

    朱祐桓故作一副你猜中了模样,大笑中走至八仙桌旁边,叫道:“呵!你们三个丫头竟敢偷着吃酒。”

    三个丫头脸上一红,侍书和知画为人老实,窃笑着低头不语,抱琴红着脸解释道:“夜来耐不住瞌睡,只好吃一杯酒提提神,六爷莫怪。”

    “我又没说怪罪你们。”朱祐桓大马金刀的径自坐在首座,笑道:“咱院子里没有那么多规矩,只要心存善意,小节爷都不会计较。”

    或许是看多了勾心斗角的影视剧,朱祐桓很计较丫鬟的品性,当日要不是她们三人心性善良,周济那位老人的话,他根本不会放她们进来。

    其实他也清楚,每个人的性格会随着时间和际遇的变化而改变,豪门内的诸多丑事,根本是无法避免的。

    但谁让自家偏偏就是豪门呢,除了事先尽可能的防微杜渐外,唯一能做的,就是御下恩威并济,尽可能的管住下本身,不给某些女人侥幸的任何念想。

    此外就是绝不能沾染下人的妻女,上梁不正下梁歪,举凡内里乱七八糟的豪门,往往都是由此种事上起始的。

    丫鬟们纷纷笑着道谢,司棋为大家一一添满酒,朱祐桓索性举起酒杯,朗声道:“此杯酒敬你们及家人,感谢大家对朱某两年来的不离不弃,真心实意的道声谢谢!先干为敬,请了!”

    说完仰首把满满的水酒一饮而尽,朱祐桓的此举惊呆了丫鬟们,哪怕都深知自家少爷行事与众不同,也万万想不到,身为主人的他,竟会对下人亲自道谢。

    古时极为讲究尊卑礼仪,别说谢了,哪怕奴仆为主子舍生忘死,顶多换回来大笔赏赐,因为此乃是被视为天经地义的。

    还好她们和朱祐桓相处久了,震惊之余倒也不觉意外,每个人神色感慨万千,笑意盈盈的端起酒杯相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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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一早,朱祐桓带着丫头们给长辈拜年,抱着压岁钱一回来,就有自家下人前来拜年。

    每个人都有二十两银子的压岁钱,此外年前都皆有厚赏,对待追随自己的家人,朱祐桓自是不会吝啬,至于郕王府的下人,碍于人数太多,每个人不过二两银子的红包。

    李山泰看着锦衣玉食的亲妹妹,笑嘻嘻的上前道:“六爷,您应酬少,我这做馆先生的差事做的太过无趣,可否换个营生?”

    朱祐桓顿时笑了,随口说道:“你六爷如今没什么本事,再说你生平志向是做官,取巧走太子的门路,未免将来授人以柄,落了下乘。”

    “您说的是。”李山泰心里失望,自嘲道:“罢了,先生就先生吧,总比做个吏强多了。”

    “用不着自暴自弃。”朱祐桓起身笑着挥挥手,示意大家伙回去吧。

    一干竖着耳朵准备偷听的家人无奈,只得纷纷转身离去,等只剩下李山泰一个人时,朱祐桓若无其事的道:“这两年来,你日日苦读四书五经,难道就不想再次去参加科举?”

    李山泰沉默良久,叹道:“曾经沧海难为水,学生真是怕了科举。”

    要说学问,李山泰本就天资不俗,这两年不愁吃穿,闲暇无事都用来看书,问题是时隔这么多年,他早就不敢奢望了,再说万安明明还是当朝首辅,岂能任由他高中金榜?

    早就看透了李山泰的心思,朱祐桓洒然说道:“此一时彼一时,我担保万安绝不会伸手阻拦。”

    “当真?”李山泰又惊又喜。

    朱祐桓当下抬手一指紫禁城的方向,冷笑道:“过几日我就进宫,必许你在东宫做几天文书清客,有了太子这块金字招牌,不敢说秋闱有大臣私下里枉纵,却能担保万安就算得知你再次科举,也绝不再敢行小人之举。”

    “可,可我远离士林多年,早已今非昔比了。”李山泰有些不自信,摇摇头叹了口气。

    朱祐桓扭头盯着李山泰的双目,沉声道:“经历过风雨,你早不是当年只会读死书的李山泰了,现如今朝堂暗流涌动,有的是良臣预备重振朝纲,来年科举,只要是你试卷上针砭时政,言之有物,大胆建言。我就敢说必定会金榜题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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