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不见,大姐朱雨筠出落的越发娇艳,气质也越发的清丽脱俗。

    姐弟二人相见格外欢喜,本身朱雨筠的亲弟弟,德王府的世子少年老成,行事一板一眼,因打小身为人质住在京城,对自己的亲姐姐并不亲热。

    很奇怪的,朱佑桓发觉堂姐面带忧愁,下了船坐上马车,笑问道:“怎么,难道不想嫁人?还是婚前忧虑?”

    朱雨筠情不自禁白了他一眼,当着朱佑桓的面,自然用不着隐瞒什么,遂忧心重重的道:“他今年二十八岁,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铁血将军,肯定很严厉的一个人,我心里岂能不怕?据说他屋里人很多,有的甚至是异族奴隶,唉!”

    朱佑桓一时无语,明朝男人妻妾众多,此乃常态。他难道还要为此大闹一场怎地?何况老大莫笑老二,自己将来还不是一个德性,哪有立场去指责别人。

    不过眼下安慰话还是要说的,朱佑桓不想隐瞒,说道:“大姐看开些,你身为郡主,谁还敢不尊敬?对了,宫里最近出了些事,几位皇子接连暴毙,太子被软禁,我本想出门避避风头,正好借替大姐去看望未来姐夫的借口,看看未来姐夫到底是什么样的人,顺便跑路,两件事并作一件。”

    朱雨筠闻言自然大吃一惊,忙道:“哎,看你这副气定神闲的模样,怎么就没事人似地?气死我了。你得罪过万贵妃,又得罪了今上,还不赶紧远走高飞?过来接我作甚?什么借口不借口的,你径自用就是了。”

    看着堂姐一心为自己考虑,朱佑桓感动于心,苦笑道:“哪里是说走就能走的,在不知太子安危之前,我放不下。”

    “这倒也是。”朱雨筠和朱佑樘见过几次面,对于太子非常敬重,叹道:“希望吉人自有天相,此事你我姐弟都帮不上忙,只能送上祝福而已。”

    朱佑桓默默点头,有意转移话题,问道:“王叔与婶婶何时进京?大婚定在何日?”

    经他一提,朱雨筠神色恍然,随即羞涩的道:“怪不得接到母亲的家信,说圣上最近下旨严令各地藩王不许进京,他那边军情紧急,一样片刻离不得,母亲让我暂时住在京城,一等入了秋后,他返回京城先定亲下聘,等来年有了闲暇,赶到济南完婚。”

    朱佑桓想了想,神色古怪的低声道:“堂姐,为何你非要进京?留在济南不是一样?”

    “呸!”朱雨筠轻啐,慎道:“真当我舍不得你和灵丫头?美死你。要不是王府整日里勾心斗角,就算你们求我,我都不稀罕过来呢。”

    原来如此,朱佑桓想起住在德王府的那段往事,对比自家郕王府,无疑人际关系复杂了无数倍。

    山东老家何尝不这样,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妻妾争宠实在是惹人心烦。

    耳听堂姐的诉苦,讲述着家里长辈之间的恩恩怨怨。朱佑桓眯着眼眸浮想联翩,司棋任劳任怨,本性善良,将来应该不会争风吃醋,入画难免会拈酸吃醋,不过小丫头没心机,只有吃亏的份。冷雪倒是最不用担心,哪怕求她都不会搅合进内宅里,思琴则心直口快,作风泼辣,将来肯定是灵儿最倚重的心腹。

    四女自小一起长大,彼此间的感情很深,性格各有特色,都不是心狠之人,看来将来家宅和睦,并不是没有指望的梦想。

    至于嫂子和秋菏不用操心,名分已然先天注定,根本不可能生出妄念。

    很自然的,朱佑桓把后来的那些丫鬟全都排除,就连姑姑身边的书卿和秀兰,都算作了外室。

    这么多容貌各擅胜场的美人陪伴一生,作为男人还有什么不满足的?朱佑桓暗自提醒自己,哪怕将来遇见了绝色,也不能留情了。

    忽然之间,朱佑桓记起了一个人,将来该怎么对待万贞儿,还真是很头疼。不经意间的抬起头,朱雨筠恬淡的笑容映入眼帘,朱佑桓目光温柔,心里却鄙夷自己得陇望蜀,混蛋一个。

    朱雨筠起初神态自然,很快敏感的察觉兄弟的眼神中含着一丝异样,心里莫来由的轻轻一颤。

    伸出芊芊玉手握住对方温暖细嫩的手掌,朱雨筠怜爱的道:“不许胡思乱想,你知道姐姐最疼你,姐姐也素知你最敬重我,此乃世间最真挚的亲情,不可与凡尘男女杂念混为一谈,不如此,你我今后再无姐弟情分。”

    怔怔的听完,朱佑桓很快目光回复清澈,轻声道:“男人总是自私的想要霸占一切好东西,权势,金钱,宝贝,美人,莫不如是。曾经我还以为,我会是那与众不同的,现在看来,也不过一凡夫俗子。”

    “你不同。”朱雨筠温柔的抬起手,抚摸着男人的脸,柔声道:“姐懂你,你是想留住即将逝去的人和事,想看到身边人永远无忧无虑,充满笑容,为了此你可以不顾一起。自我犹豫,自我矛盾,自我彷徨,牵挂的东西太多太多。唉!放下吧,放下你心里的负担,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未来,又岂是凭一己之力能够阻拦?唯有舍得,你方能真正的长大。”

    “唯有舍得,唯有舍得。”被一语点破心结,朱佑桓至此再也忍受不住,闭上眼仰面坐着,尽量控制眼泪不要流出。

    哪怕两世为人,有些人天生就是永远都长不大,朱雨筠清楚这位弟弟鲁莽冲动的外表下,是如何的心思细腻,甚至说,比起女孩子来不逞多让,甚或还要远远超出。

    正是因为太珍惜身边人,朱佑桓的行为有着不可思议的不确定,动辄因一件小事,只要涉及到关心的人,不管是谁,都会暴怒之下出手伤人。

    比起太子朱佑樘来,朱佑桓才是真正的善良,一桩桩一件件做过的事,从未考虑过自己,此种性格固然令人激赏,但实在是太孩子气。

    人总归要长大,得学会权衡利弊,得学会成年世界的尔虞我诈,学会隐忍,学会谋而后动,更要学会如何做人。

    “我真羡慕灵儿。”朱雨筠羡慕之余,不由得万分惆怅,她清楚桓儿对自己的感情,不亚于灵儿,唯一不同的,就是自己有着同姓姐弟的大义。

    朱佑桓沉默片刻,低声道:“知我心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心中一痛,朱雨筠缓缓合上眼帘,幽幽念道:

    “短叹长吁对锁窗,舞鸾孤影寸心伤。

    兰枯楚畹三秋雨,枫落吴江一夜霜。

    夙世已违连理愿,此生难觅返魂香。

    九泉果有精灵在,地下人间两断肠。”

    朱佑桓细细品味,不详预感瞬间涌入心头,目光中射出森森冷意,已然是立下誓言,假若未来姐夫敢慢待姐姐,休怪做兄弟的翻脸无情。

    不知不觉赶回皇庄,张灵儿率领阖家女眷侯在二道门前,姐妹相见自是不胜欢喜,好一番叙说别情,携手步入内宅。

    “姐,为了你,桓儿大兴土木,重新扩建整个园子,这里凝聚着我们的一片心意。”

    “唉,这是何苦,多谢你们心里记着我。”

    朱雨筠很是感动,拉着灵儿的小手,抬起俏脸朝四下看去。但见墙壁一色水磨,并无朱粉涂饰,上面瓦泥鳅脊,门栏窗槅俱是采自天然,毫无一丝人工雕饰。

    “好。”

    赞叹一声好,朱雨筠心中惊喜,左右一望,雪白粉墙下铺就棕白相间的虎皮石,配合纹理美观清雅,不落富丽俗套。更加欢心,喜滋滋的回头冲着朱佑桓嫣然一笑。

    一带翠嶂取代传统影壁,增添三分雅意,漫步穿过,就见一方是白石嶙嶒,台下苔藓斑驳,台上各式山石如同鬼怪猛兽,藤萝掩映下,一道羊肠小径微微露出。

    另一方则是山峦挡路,一间山洞上刻四字行书,曲径通幽。惹得朱雨筠好奇心大起,急忙拉着灵儿进了山洞。

    不想山洞并不深,区区几步就已出来,朱雨筠顿觉眼眸一亮,眼前真是遍地奇花开的烂漫,佳木桃李长的葱笼,潺潺清流从花木深处泻与石头曦之间,飞鸟略空而过,小鹿仙鹤悠闲漫步,不是仙境胜过仙山。

    朱雨筠欢喜不胜的松开手,轻盈的旋转一圈,不远处飞楼插空,石墱穿云,皆以白石为栏,环抱一弯溪池。雕瓦绣欗皆隐于山坳葱翠之间,九曲弯桥跃然湖面,兽面吐衔。

    “野趣根石壁,泉路通崔巍;不独桃源能问渡,多罗行云坠秦楼。”

    悠然念出一首即兴,朱雨筠神色欢喜的踏足桥面,一指水面蓝天,娇声道:“灵丫头赶紧赋诗一首,做的不好,看我能饶了你。”

    张灵儿背手跟随,笑道:“那妹妹今日就献丑了。”

    “快说,快说。”朱雨筠转过身来,轻叹道:“这些年你冷了诗词,我知你都是为了桓儿,今日三人聚首,终于又得见昔日文采锦绣的灵儿了。

    张灵儿美眸中闪过柔情,声如凤鸣:“玉钗重合姐妹缘,鱼在深潭鹤在天;得意紫鸾休舞镜,传言青鸟罢衔笺。云鬟半挽临妆镜,铅华尽去披绛纱,今日相逢有情人,樽前重启牧琵琶。”

    “好。”

    女孩们皆拊掌叫好,朱雨筠大为满意的频频点头,转而对苦着脸的某人笑道:“有情人,该你了。”

    朱佑桓只得低头苦思,闹得丫鬟们纷纷出言取笑,朱佑桓轻哼一声,不怀好意的朗声道:“有个人人,海棠标韵,飞燕轻盈;有个人人,解语含情,秋水桃笙。遇见一人,花不自醉人自醉,笑看酒晕潮红,羞娥一笑生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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