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落雨总是一发不可收拾,尤其是夏季的大雨。

    所幸白云观风水好,雨水只是隔断了进奉的香火,没能带来更大的灾难。

    张缇搭在墓旁的小棚子,在磅礴大雨中连一个时辰也没支撑住,他赶忙躲进观里借住,一借就是十来天。

    观里有许多姬山翁的遗物,如闲来无事做的观星灯、仿着古人刻的核仁舟等等,唯独没有解闷的书卷古籍。老人原本收藏了满满一屋子古册,都在长州之乱时候,被朝廷军一把火烧了。

    望着檐上垂落的雨帘,张缇便自己研墨来写些短小故事,拿给道人们看。

    写得不好的,烧了,写得好的,便存着。

    不知不觉,存了厚厚一摞。

    想想师父会在天上愤然,说只烧难看的段子给他看,张缇就忍不住要笑——不过守孝时候不准笑的哦。

    雨过天晴时候就已经又是秋祭了,天子依例先来白云观一趟,由左右正一(道官官职名称),请出新上任的道官总领。而帛阳没有立刻迎了人便走,他转到白云观后山祭拜姬山翁,亲手上了炷香。

    与他一起来的,还有常王世子周裴,这人径直去找了张缇。

    “之秋,你当真要替姬山先生守满三年?”周裴开口第一句就是这样,“究竟是什么时候,你偷偷拜到了这个师父?父王在世时候,求了姬山先生多次,他也没答应教我一星半点呢!”

    “……世子。”张缇缩在厢房里。不打算跟帛阳照面。他偏过头看了看周裴。问。“那日把你丢在酒楼里。没有恼火么?”

    周裴挠挠后脑:“啊。若非堂倌唤我醒来。指不定就着凉了吧。只是伤心啊。之秋居然这样对待多年好友……”

    “当时门外地兵士。世子如何解释?”

    “哈。不过是跟来地属下而已。若之秋要走。我教他们让道就是嘛!”周裴说得坦然。

    张缇望着周裴地脸。在姬山翁心目中。这个人居然曾经是四姑娘地夫君人选。真是不可思议。四姑娘要真嫁了他。还不把他打磨成豆腐雕塑啊?

    他说:“喔。那是在下误会。在此跟世子赔罪了。”

    “无妨无妨啊!”周裴笑着,坐了下来,“再说,过不了多久,你我就又是同事了,这不就先来问问之秋,居所找好了么,还住学馆?”

    张缇诧异:“什么同事?”

    “咦,你还不知道?”周裴更为惊诧,“北面建立起了反贼的伪朝,声势日渐壮大,为对付伪朝,圣上张榜广召天下能人入京——榜上有你的大名呢!”

    张缇愣了愣,摇头说:“在下守制三年,不能出仕。”

    周裴揽住他的肩,热热络络地笑起来:“那有什么?圣上出一道令谕,免了你身上的丧事,不就成了?”

    张缇拔开他的手,不自在地皱眉:“是在下自己要守,情不可夺。”

    “诶?之秋,你为何这么固执,”周裴想不通了,“圣上待咱们不薄啊,你看,长州之乱后,圣上冒着危险将我藏在封地,又锦衣玉食相待。对你,也是知才善用……对了,你还没告诉我究竟是怎么说服姬山先生,让他收你做徒弟的?”

    张缇守制这事儿其实与周裴无关,所以,后者的注意力也转移得极快。

    他好奇的是,张缇居然瞒了他这么久,直到帛阳告知,他才知道,原来姬山翁根本就不止秦斯一个弟子,人家早就收了徒弟,而且还就在他面前晃来晃去。

    周裴戳戳张缇:“之秋,你是不是常偷偷取笑我?”

    “没有的事,世子多想了。”张缇起身走开,对他说,“世子,时候不早,若无跟着仪队下山的话,恐怕路上会不安全。”

    周裴脸上闪过一丝不悦,抬头看了看张缇,道:“……好吧,那我先走了。”

    “在下送世子一程。”张缇替他拉开门。

    “不必相送。”周裴走过他身边,穿好靴子,“之秋,就算你不愿意替圣上做事,认为圣上薄待了姬山先生……你我依然是好友的。”他略侧过头,有些委屈地说:“而且,不是你将我引荐给圣上的么?”

    “嗯。”张缇点头,依然不对此发表看法,只说,“世子,路上好走。”

    送走周裴后没几日,帛阳的诏书来了,召张缇金皇城面圣。同时被召集的,还有数十名才子,说实话,以张缇的名气,能受人举荐,排在这么多享誉天下的贤者能人名号中间,他还怪不好意思的,总觉着自己走了偏门博名望。

    不过呢,这个名望他不能要。

    张缇以至亲新丧为名,拒绝了帛阳的正式邀请。虽然他知道,这可能是自己唯一一次光明正大地做官的机会。可是,正是这样昭告天下的榜文,他才不敢接。

    ——四姑娘会看到的。

    她那么认真地说着相信他,甚至听起来还有些无助。什么时候她会沦落

    寄希望于别人的良心发现?

    张缇受宠若惊。

    他这回抗旨是有理由的,所以他就抗抗先,一是“报答”东家的信任,二是试探帛阳的反应。反正别人强硬,他就温软对待,一般来说,不会被拿去炮烙掉示众。

    张缇就守着姬山翁的墓,一天天等着消息,等着变化。

    白云观说繁荣不繁荣,说深山僻静吧,那也不怎么静,时常会有香客来。偶尔也有文人墨客逛到观后,与张缇聊聊,倒是把他当做一般的守墓孝子了。

    张缇从他们口中,打探着北面那个伪朝廷的发展,以及这个“非伪”朝廷的动静。

    然后有一天,白云观乱了。

    道人纷纷收拾行李,说是朝廷要迁都,让张缇也跟着一块转移往西边。

    “人能走,师尊没法挪。所以,张某还是不走了。”他淡定地回答。

    其实心里明白,这是四姑娘他们,要打过来了。帛阳没了姬山翁,真的是少了主心骨般,被人给一路攻得势如破竹,唰啦一声就两半了。

    这也要算他倒霉,遇到元启帝这么个爱打仗的,不仅名声响亮、敌人听到就颤,更是经验满点,朝里一众将帅的作战思路,元启帝知根知底。

    (注意,以下部分的文字都是防盗用的哦,如果您看到这个括号里的字,请半小时后回**看更新的内容哦,如有打扰敬请海涵。另外,为了照顾看盗贴的朋友,这里把抢答题目公布一下,本期问题是:姬山翁姓什么?)

    接下来的数年,她依然是起起落落,但从不绝望,时时做好准备投向新的出路。

    这一路走下来,张缇与她,相差得是越来越远。

    “师父,这话真正冤枉!秦四她,不也是秉性淡泊之人么?”

    “淡泊?你只见到她对衣食用度乃至钱财的淡泊,却看不见她索取权势威信时的不假思索。淡泊明志,宁静致远,三年不鸣而已!咳咳、咳咳咳!”老人猛烈地咳嗽起来。

    张缇连忙上前扶住,轻轻揉着师父的心口,替他顺气。

    “师父息怒,请不要说了,都是徒儿的过错。”

    “……咳,听天子说,你从他手上脱逃,赶去墨河,助你师妹一臂之力?”

    张缇一怔,点头:“是的,想不到帛阳王将这个也告诉了师父……”

    “是你自己做的抉择么?”真人双目虽已浑浊,但仍保有着过去的锐利神态。他注视着张缇,就如同审问犯了过错的幼:“是你的决定,违背为师意愿?”

    “是的……徒儿只是觉得帛阳王此处大势已定,又担心师妹独自一名女子在外,有许多不方便的地方。”张缇解释道。

    “那在这之前,你去了何处?”

    师父的问题,往往是直击靶心的。

    “这……”张缇沉默了。他答应过秦,不对帛阳说起有关东宫等人的情报,那对师父,是否也要隐瞒呢?“是去了各地,寻访师妹的下落。”

    “……天子与秦斯,你的选择,已然明了么?”紧接着的,又是一串咳嗽。

    张缇忙劝着老人:“师父,不可说这么多,会累着身子。”

    做师父的缓缓地摇头。

    “趁着为师口还能言,多讲些话,让吾了解之秋你的念想。”他说,“为师要最后一次,替你们两个娃娃算上一卦,好告诉你,接下来的路,应当怎样走……”

    “师父……”

    “之秋……你来中原的时候,令尊已战死沙场。老夫亦是膝下无孙儿,因缘际会,收你为徒,家务杂事洗衣做饭,从此不管,其实……是老夫得了……天大的福气,却不知道珍惜……”只将你,往仕途上引,也不知道是不是,想圆自己那一个说不出口的念想。

    秦斯是比张缇更符合姬山翁的理想,可是,那又如何?

    ——这两个娃娃,都是他老来得到的宝贝,可惜,一心服侍他的那个,被他赶去尘世建功立业,志向高远的那个,更不安心留在他掌心做明珠。

    “之秋……”姬山翁闭着双眼,喃喃道,“给娃娃的信上,并未说明……你是她师兄……”

    “师父?”

    “改日她来了……老夫会亲口……”

    张缇轻声道:“师父,徒儿不介意的。师妹待属下如同亲友,徒儿并无受过委屈。”

    “那就好……”

    姬山翁念叨着这三个字,神情有些朦胧,慢慢睡去了。

    翌日晨,长青宫老太后久病不治,亡故。

    午后,姬山翁溘然长逝,遗体转到皇城之外的白云观设灵坛,作七日法事。无人知道这名道教二品真人生前有何亲友,只有张缇披麻戴孝守在灵前。

    师恩如五指,长短不一。

    但,张缇得一足矣。(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26dd.cn,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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