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青没能直接回京城。

    他还没出西朝的地界。就发现到处都在戒严。这可不是好事,莫非战事一触即发了?

    途中再次经过某个镇子的时候,他特地去寻即墨君,谁知其府上的家仆告知阿青,主人正出远门,不知归期。

    不过即墨君事先留有口信,说若是青少侠再次拜访,众人要好生接待,对方愿意住多久就住多久,要是执意赶路,家人也要备好盘缠相赠,总之礼数很是周全。

    阿青自然是急着要回京的,但又打听到往东的路都封了,目前不让通行来着。

    他琢磨着战时戒备森严,翻山越岭地潜入东朝地界恐怕也会被岗哨发现,何况越界之后还要做贼一样横跨两个州的地界……算了,还是迂回一下,先去南方的国家,再往东,绕到京都,这样路上大概也不会被不分青红皂白地拦回去。顶多花销大一些而已。

    不过他没有想到的是耗时问题,这个路线走下来,等到达京城的时候,时节都已经是春末了。

    整整一个冬天过去,前后还搭上两三个月的时间,这场战事还没有完。原本给京郊驻军耕作的田都荒着,只有两三名服役的农夫牵着牛,慢吞吞地犁着。北方主粮播种的时间已然错过,这是零散地种点别的菜蔬而已了。

    阿青将马车停在路边,问问农人如今京都的气氛如何,得到还算平和的答案之后,他去溪边洗了洗手和脸,在衣服上擦干,摸出张缇写给东宫的书信来。

    “这个就这样交给东宫那家伙,真的好么?”不知道里面写了些啥,万一对东朝有害,怎么办?阿青倒不觉得自己应该替哪边效力,但曹寰还是在京城做官的,他不得不多考虑一点点。

    “对了,秦斯也是曹少师的弟子,我将书信先给先生过目,应该不会坏事的!”

    阿青拿定主意,驾车往京城赶去。

    将书信交到曹寰手上时,他才发现自己的思路出了岔子,差点没咬掉自己的舌头。

    “青少侠,这是张举人的字迹。”曹寰并无拆看他人信件的习惯,只是望着收信人纳闷道。“为何张举人要递这封密信给东宫殿下?”

    “是东宫关心秦斯现状,所以……啊!”

    于是阿青咬舌尖了。

    “秦生?”曹寰纳闷,“……秦生墓前的树也有你这般高矮了。”

    “这、这——”阿青大喘气,连忙纠正道,“啊!学生所言的是是秦四,不是秦斯,先生你听错了。”

    “嗯。或许罢。”曹寰也不纠缠在这个问题上,他低头看看信函,道,“既是东宫殿下盼着的,本官明日带去皇城即可。”

    “真的?那太好了!学生正犯愁怎么送进去呢!”

    曹寰道:“本官会亲自看着东宫阅信,以免他受到误导,行差踏错。”

    阿青挠挠头,嘀咕:“先生啊,这东宫都是二十来岁的人了,上回学生与之会面,见他说话条理分明,志向明朗,与以前那个贪玩好耍的纨绔子弟,已有相当的差别了!先生你怎么还拿他当做孩子看?”

    “师长眼中,学生总是需要看护的。”曹寰道。

    阿青质疑:“那秦斯也是?”

    “逝者已矣。提出来比较,是对秦生的不敬。”曹寰将信函收起,同时也回避了阿青的问题。

    第二天,东宫被迫在几位老师的围观下拆信阅读。

    他坐在位上,以他为中心,半径两米的扇形半弧上,围着负责监管太子的大臣。半径再扩大,五米远左右的扇形里分布的全是瞪着大眼睛的东阁成员。虽然众人都没那胆子和人品去偷窥私人信件,但是,每一双眼睛皆炯炯地瞪着东宫,若他有什么情绪波动,就等着大臣起疑上报给皇后,把有通敌嫌疑的东宫禁足先吧。

    东宫尚未展信,已经汗如雨下,求饶地悄悄瞥向曹寰。

    后者一脸肃然,摆明了此事绝对不能轻视。

    东宫无奈,道:“其实也没写什么,就是替四姑娘报个平安……”

    东阁众人立刻议论纷纷,无外乎说秦四原本就是反贼的伪皇后,哪里需要我朝太子来关心她的安危云云。

    东宫皱眉,要怎样才能替四姑娘说些好话?他道:“……不过也不太妙,反贼那边看管得严,秦四能窥得军机却无法流传出来。”

    “流传?”曹寰问。

    “嗯、嗯!”东宫飞快地瞥了一眼中间的几页信纸,跟着张缇指点他的说法,解释道,“其实本宫当初与即墨子音交恶,是刻意做给外人看的。即墨子音早早前往反贼的西朝埋伏,如今四姑娘浮出水面,正是为了与即墨子音暗中接触。流通敌情。”

    曹寰颔首,脸色稍霁,转头对东阁众人道:“此为机要事务,各位大人可否先行回避?”

    众人喏。

    东宫忙伸长脖子,喝止道:“本宫安排了哪些暗探,这确实是机密,但却为东阁机密。众人不用离开,都听着吧。”

    “是,殿下。”众小臣受宠若惊。

    端正坐姿,东宫偷偷抬眼瞄曹寰的脸色,见其对于自己的顶撞并没有恼怒的意思,这才松了口气,还隐约有点得意的感觉。

    此时曹寰道:“殿下,安排即墨大人潜入锡师之前,有否与圣上商议过?”

    东宫一愣,摇头道:“不曾。”

    “那……皇后呢?”

    “自然也没有了,本宫与秦晏谈过,秦晏……”东宫嘴里正要跑火车,却猛然发觉曹寰的神色说不上是赞同或反对,于是他留了个心眼,道,“秦晏亦没有说她十分支持此事。”

    曹寰板着脸说:“那殿下为何执意如此呢?即墨大人是殿下左臂右膀,贸然当做门客派去险地。殿下是存心让东阁众臣心颤么?”

    此言一出,在后方听八卦的众年轻人急忙表忠心,说要是能派他们去做卧底,他们一定将之当做光耀门楣的大事,豁出命也要办好。

    东宫挠挠脸,对曹寰道:“其实并非本宫执意如此,当时秦晏与即墨子音一言不合,已经暗里交恶,是子音坚持要去锡师的。”趁即墨君不在,先推到他身上再说。

    讪笑两声,他咳嗽着摆出严肃的姿态来。翻开下一页信纸,继续浏览。

    ——奇怪,就算全都是张缇那家伙代笔的好了,能报个平安,说说四姑娘的现状也不错,但为何张缇会在信中指出,“现在”并不是出兵攻打锡师的好时机?

    说实话,收到信的时候,伐贼大军已经出发了三个月,捷报频传。元启帝那个打仗狂人领兵,麾下又多是得心应手的老将,只花了一个半月,战线便从两朝边境往西一直推过去,北到张缇书信中提及的那啥川,南至常州中南部,几条战线上,东朝的版图都大大地扩张着。中部的话,倒是军临锡师城下,据说在百里之遥的地方被阻了一阵,对方是靠天堑地利顽抗来着。

    不客气地说,锡师气数没剩多少,哪有什么可惧?

    以将近半年之后的眼光来看张缇当时的这封信,东宫只得摇头,认为张缇言差了。如今的锡师伪朝,恐怕正人心惶惶,计划着再往西迁都呢。

    东宫倒想看看,帛阳王还能迁到哪里去。

    他自从被削了监国的官职之后,就没再拿着监国大印往折子上盖过,但是最近元启帝乐呵呵冲出去带兵作战了,国事自然又落到他头上。大概元启帝觉得监国的官衔削削赐赐的影响不好,便直接让东宫以太子身份,站在空悬的龙座边临朝,然后几位老臣分担他部分的决策权,东宫多看少说话就好。

    听说锡师那边,原内阁被**暴戾的帛阳王给废了,连追随帛阳王的定国公也莫名其妙地死于非命。

    众臣对比之下,不由得感叹。自己真是跟了个好皇帝。

    东宫也想感叹,父皇啊,人心跟威仪,难道是不可兼得的两样东西么?不是的吧,至少曹少师从来没这样教过他。

    所以东宫只好认定,眼前两个称帝的例子,都是不合格的错误示范。

    正读着信,一队内侍来到殿外,其中之一传话进来,说的是:“殿下,皇后娘娘有请!请殿下移步香容殿!”

    “母后?”为啥,难道那个假储妃又跑去闹了?

    东宫顿时头大起来,他将书信叠好收起,跟曹寰等人简单交代几句,随后带了随从,急匆匆往香容殿去。——这快到东阁下班的时候了,那女人还真会找时机,接下来是不是还要顺便一同进晚点?

    腹诽着,东宫一脚踏入香容殿大门,便见皇后立在金壁前面,旁侧并没有伪储妃相随。

    “儿臣见过母后,不知急召儿臣是为何事?”东宫谨慎地上前一步,同时瞥瞥左右,没见着什么古怪的人,也不见有丹华宫的熟面孔们出现,他心中更是疑惑了。

    “多日不见,东宫气色比以往更好了,我这做母亲的真是欣慰。”皇后微笑着说道,她略略抬袖,纤指点向旁侧的门廊(没错就是四皇子被自缢的那里……汗),道,“来,吾儿与我到僻静处说话。”

    “是。”

    避嫌起见,再私密的对谈,这也是要带上几位嬷嬷做证的。

    东宫视线从嬷嬷们毫无表情的脸上扫过,回头问:“母后,是后宫有要事须儿臣出马?”

    “非也。”皇后摇头,抽出一封折成窄条的信函,递给东宫,“这是东宫盼着的消息,时隔近一年,我的人手终于又与四姑娘联络上……这是四姑娘的……亲笔回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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