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远远地追在马车后面。生怕跟太紧被旁人怀疑,又怕一个不小心给跟丢了。所幸街上来往的百姓不少,马车走走停停,移动得并不算快。

    ——车内的人,会是四姑娘么?

    他不明白四姑娘来京城是为了做什么,也不敢猜想,因为此时此刻实在太敏感,他不愿意发现,自己突然这样落魄都是秦晏设计的……更或者,他父皇的死,亦是秦晏的手笔。

    就算是真的,他也希望自己一辈子都不要得知真相。

    当然,现在他的一辈子随时可能交代出去,所以上面那句式,他还是觉得连感叹时候都别用上的好。

    马车行到状元府外,停下,张缇出来叩门,与府上的仆从交涉。

    东宫躲在树后,提心吊胆地张望。只见那车厢动了动,下来一人,却不是秦晏。东宫皱眉回忆片刻。实在想不起那是谁人,只觉着应该在哪里见过。

    奇怪了,张缇怎会离开秦晏身边,去服侍另一个人?

    “莫非张举人与四姑娘闹翻了,投奔他人幕下做差事?”东宫猜测道。

    不管怎样是松了口气。

    与阿青会和之后,东宫将遇见张缇之事告诉阿青,阿青听了一怔。

    “啊,殿下,你说的应当是张师爷与常王世子罢?”他问,又解释道,“我是与张师爷一同离开锡师城的,之后遇见常王。当时只知道张师爷与常王是要去临近小国求取救兵,谁知这二人竟然来了京城里……”

    “搬救兵?”东宫一听,立刻啧道,“那是哄着你这么个不通时局的家伙好玩的。半年前才去求援的话,锡师早就不知道被攻破多少回了!”

    阿青悻悻地挠脸:“我这不就是说说而已嘛,反正他是去搬救兵抑或怎样,跟我又有多大关系?”

    “关系大着呢,张举人必定是担心你回京之后对本宫说起什么,引得本宫怀疑,所以刻意告知你,他俩是冲着邻国去的。”东宫拍拍案桌,推测道,“也就是说,其实,他是在防着本宫,他俩此行。必定与京城动乱有关!”

    “那也不见得吧,张师爷未必料到我压根不同殿下你提起此事呢!”

    阿青提出异议。

    东宫理所当然地转头看他,抱怨道:“本宫也没料到,这么要紧的事儿,你居然丝毫不与本宫提及!”

    “很要紧么?”阿青不以为然。

    “只要是锡师遇见的人事变动,你都应该告知本宫啊!”

    阿青皱眉:“我不觉得我是殿下派过去的细作!”

    “难道你不是么?”东宫惊诧。

    “我几时是了?”阿青讶异地回望,“我不过只是替你送信而已啊!你又没花钱雇我!”

    “本宫是东宫太子,派遣你做事,难道还要花银子?”东宫越发震惊。

    阿青莫名无力:“拜托,殿下!在你家朝廷当官当差都是要俸禄的吧?你怎会以为派人去冒险出差只需要给盘缠就好的?”

    东宫听听也有道理,遂研了一汪墨,往纸上匆匆写了几笔,递给阿青。

    阿青接过来一看,是张白条,上面写着责某某司赏赐他纹银百两……“这是做什么?”

    “等本宫夺回皇位,你拿着这字条就可以去领赏了。”东宫说着,又补充道,“啊,这几日劳你奔波,赏赐另计,还可以给你个官位坐坐。”

    阿青瞪大眼。不知道应该夸奖东宫举一反三能力出色,还是鄙视其空手套白狼的手段蹩脚。

    对方还没谢恩,不过东宫也不计较这种小事了,他理直气壮地问:“那,你在锡师还见过谁,知道些什么事,一并说来吧!”

    “唔……”

    阿青仔细想了想,道:“锡师的话,还见过一个出身普通的学子,此人似乎是秦斯新收的弟子(喂,错了),对秦斯向往得很,平时也想尽办法去见她一见。(大误啊)”

    东宫撇撇嘴,没说啥。

    阿青又道:“哦对了,没到锡师的时候,还遇见过一个人,这人是谁,殿下你一定猜不到。”

    “嗯?”东宫诧异,“谁啊?既然本宫猜不到,那必定是无名小卒没必要想起名姓的了!”

    “非也,恰恰相反。以前殿下你大张旗鼓地找过此人,不过没结果,后来你就完全忘到脑后去了。”

    “那是谁?”

    阿青说:“不是别人,正是即墨大人!”

    “啊?”

    东宫一听,立刻跳了起来,指着阿青道:“你干嘛不早告诉本宫?”

    “你没问啊。”阿青无辜地摊手。

    “子音在哪里?他一定还有让你带话给本宫的对不对?”

    摇头。“很遗憾,没有提到殿下你。不过即墨大人让我带信给秦斯来着……”阿青想了想,笃定道,“但是秦斯看过信之后。并没有回信给即墨大人,这一点很是奇怪……”

    “这有什么奇怪的,他俩一定还在吵架——呃?”东宫突然打住话头,吃惊道,“不对啊,子音应该不知道秦晏是秦四啊!他还到秦晏墓前去祭拜过,怎么可能托请你直接与秦四联络?”

    阿青道:“那倒是,不过即墨大人是让我传信给四姑娘的,并没有说是给秦斯。所以……”

    “不可能,他没事跟四姑娘通信做什么!”东宫坐下,敲敲桌子,“他定然是怀疑秦晏与秦四的关系了!”

    “这个我不清楚,也管不了那么多。”阿青道。

    见他说得也在理,东宫便不与他再争议秦晏即墨君的矛盾问题,他只道:“你还记得子音住在哪里吧?”

    阿青点头,他在纸上写下即墨君居所的所属州县村镇,递给东宫。

    “很好,要是这边反攻失利,本宫就投奔子音去。”东宫吹吹纸条上的墨迹,指指阿青吩咐道,“若失散,你要记得带曹先生往这处去,等本宫会合。明白么?”

    “嗯。”

    阿青腹诽:跟着东宫混本来就太不靠谱了,想不到东宫居然还敢计划着失败之后逃到哪里去,难道他不知道在京城里武装起事、失败之后逃跑的几率是低到人神共愤的么?

    见天色渐暗,他将烛台移到身边,点亮,道:“唉,殿下,你先别想着失败了逃到哪里去吧,还是琢磨一下,明日与霍亦州见面之时,要怎样说动他吧……”

    “霍亦州啊。本宫不去见他了。”东宫道。

    “为什么?”

    东宫气愤道:“本宫今天不是还被趵斩追得满街跑么?那他推荐的人,本宫岂敢再信!”

    “霍将军是趵斩推荐的又如何,”阿青劝道,“我今天去营里找他的时候,他态度挺好的,一听说是殿下你号召的起事,立刻就答应了。我劝殿下一句,你到如今这地步,忠心的武将难找了啊!”

    “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又知道他可靠了?”东宫想起趵斩来,还觉着背后发冷。

    阿青道:“其实殿下,你恐怕没什么印象了,当初常王世子偷偷潜入京城,去见趵斩,就是趵斩自己到京都衙门告的密,还想连秦斯与张师爷一起抓了的……足见此人十分不可靠,至于霍亦州,我倒是没觉着他有这么恶劣的纪录。”

    “常王世子入京?什么时候?”东宫诧异。

    “你不知道?”

    东宫摇头。

    “我还以为秦斯跟你坦白过呢,唉,反正就这样吧,你给趵斩卖了也不冤枉,幸好没出事。”阿青拍拍东宫的肩膀,聊表安慰。

    东宫想想不是味儿,抬头问:“……秦晏还有多少事瞒着本宫?”

    阿青哪里知道那么多,索性不予理睬。

    然而……今夜并没有那么简单就飞逝而去。

    东宫与阿青皆呆在曹寰的书房里,一人发呆,一人看书,偶尔反过来。没有什么别的事做,只是都睡不着而已。

    此时阿青突然一愣,随即伸手出去,捏熄了蜡烛。

    “?”东宫正努力把心思转移到书卷中,却猛然发现眼前一黑,他并未出声,过了片刻,才勉强看得清室内状况。

    只见阿青不知何时站了起来,仰头(大概是仰头吧)望着屋梁方向。

    东宫也抬首朝上看。

    细碎的瓦片磨蹭声传入他耳中,沙沙的是由顶上落下的沙尘。似乎有人在屋瓦上走动来着。

    是什么人?

    东宫小心翼翼地放下手中书卷,不发出一丝声响。此时阿青拉了拉东宫的衣服,示意两人一起往后窗边摸去。

    还没等挪到窗口处,就听见门外传来咔地一声轻响,紧接着,门被人砰然踹开,几条黑影猛地闯了进来!

    阿青立刻低呼:“走!”

    没等东宫反应过来,他已经被阿青拎起,丢向窗棂。

    东宫在心底惨叫一声,抱住头,啪啦一声撞破了窗子,滚到屋后。阿青立刻跟着跃出窗外。

    “你怎么不自己撞开……”

    东宫这厢抱怨还没完,阿青就已经与从屋顶滑下的人过起招来了。

    “快走!”阿青一面挥刀格挡,一面冲东宫吼起来。

    东宫按了按佩剑本是想助阿青一臂之力,转头看见山墙那边有人追过来,屋中黑影也正飞速靠近,立刻做出决策,起身就往院外逃。

    “抓住他!”

    可恶,怎么今天除了逃还是逃!

    东宫暗咒着,拼了命地奔过庭院,朝曹府之外冲。

    刚一推开大门,他便猛然看见巡夜的京卫举着火把从长街南面过来,没办法,只好冒着被追击的危险,横穿街心,钻进对面的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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