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时分,寒风刺骨。堇山北侧的数个村落更是笼罩在阴云之下,连月色也见不着。

    简朴(相对而言)的行宫内,帛阳慢悠悠地散步片刻,回到寝殿。周裴一直守候在屏风前,旁边做伴的是杨选,两人下着棋,正到关键时刻。

    “二位好兴致。”帛阳进得殿来,吩咐随侍的男女都出去候着。

    杨选抬头见是他,遂不满道:“四处走动也就罢了,不带些侍从怎么了得?又不比得是在锡师里!”

    “唉呀,杨大人好大火气。”帛阳笑嘻嘻地说着,端了一盏三岔的烛灯进屏风内,放在妆台上,见烛光不稳,便又加了层灯罩。

    他一手撑席,侧身坐下,伸手慢慢撩拨下颌边上的假面皮。

    周裴将手上的棋子尽数放回棋盒内,对杨选施以表达歉意的一颔首,随即起身入屏风里,把放在屋角处的铜盆从架子上取下,再就着双层的银壶倒出水来。那水面还微微泛着热气的。

    杨选把指间的一枚棋子儿随意往棋盘上一搁。站起来拍拍下摆,大步进内间,道:“可不是?若不乘着陛下胡闹之际多逞点口舌,待你洗掉那层假脸,岂不又耀武扬威起来了?”

    帛阳刚摸到留在颈边的细线,双眼瞄向镜中杨选的影子,也不多与他争辩,自己专心卸妆。

    周裴笑道:“杨大人,你莫要当陛下是出去玩耍。陛下用在下的身份走动,也是因为常王更适合私下联络他国人氏啊!”

    杨选转向他:“反正你是替他说话的,也不想想,这可以算作谋反之罪,当心本官参你一本!”

    “杨爱卿,不可在朕面前威吓重臣哪。”帛阳轻描淡写地应了声,将脸上那层神似周裴的面皮揭了下来,放入水中浸泡着。

    周裴见状,便也动手卸下自己脸上的伪装。

    他受帛阳所托,从锡师到堇山,一路上只要需要帛阳抛头露面的时候,便是周裴乔装上阵。

    也不是帛阳另有要事,须分身之术,只是帛阳一直疑心有人企图在这次和谈途中害他,所以要求周裴做替身。

    这替身的活计,原本随便找人都能大概胜任的,但要像周裴那么对帛阳熟稔,又不会起反心取而代之的,却是难找。以前说过。帛阳信任的小圈子,也就是自个儿帛阳郡里带出来的那些个年轻臣子,如今就多了个杨选而已,因此能选择的范围也相当小,除了周裴,再没有更合适的人选了。

    所以他将周裴擅放秦姒的过错先推到一边放着,先将这一趟堇山之行处理好,才是要务。

    “陛下,”杨选不耐烦地看着帛阳梳洗卸妆,他可没有什么悠闲之心,“几时启程回锡师?你总不能就在堇山行宫浪费光阴吧!”

    “为何不可呢?”帛阳喜欢气杨选,哪怕自己心中另有打算,也仍是要先看看杨选被郁闷得咬牙切齿的模样才甘愿。

    杨选忿忿道:“难道如今天下太平了?东朝还霸占着京城呢!陛下,你就安心在两朝交界处等待对方重新出师来和谈?”

    他说着,瞪了周裴一眼。

    周裴明白杨选的意思,遂附和道:“说来也是,那墨河王……先王在受召觐见时见过,回来说,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角色,没甚胆识。想不到竟天时得利,最后由着他坐了东朝江山。这厮难得出一次京城。和谈时候原本已经近了,若陛下有设伏,那也就三五天内可以诱其入围的了。谁知竟然出了桓王的差错,惊得墨河王再次龟缩回京城中。”

    杨选道:“便是没有埋伏,只要陛下一句话,席上拔剑斩之,臣万死也不辞!”

    “好好,知道杨爱卿的好处,朕只是说笑而已,哪里当真还在等着第二回和谈约定时日呢?”帛阳摆摆手,让周裴将水盆移开。

    席上开杀?杨选不仅忠臣传看多了,还连带着看了些啥侠义话本吧?

    这什么跟什么,轮得着他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来蹦跶么?

    帛阳暗忖,就算是自己,稍微用点力道也能把那杨选揍得叫苦连天的,只是如今当了皇帝,凡是不便再自个儿动手,武艺也有所生疏了而已……

    他回转身,手臂倚在妆台上,懒洋洋地说:“杨爱卿,朕若是在此召见桓王,你说,他是应或不应?”

    “自然不会应的。”杨选想也没想,一口笃定。

    “为何呢?”

    “既然人家已经自立门户,反出东朝,那又有什么理由听从锡师的号令?”杨选道,“就算依托于陛下真天子的名分,说自个儿是弃暗投明改过自新,那陛下想:桓王原本是元启帝次子。性格专横乖张,与陛下是叔侄血亲,血脉哪有亲兄弟近?此人能连兄弟都反叛,难道还会忠心于陛下?再说了,此人在元启帝时是桓王,陛下登基时候亦有来使拜贺,受召也按时进京,元启帝攻入京城重坐江山时候,桓王依然称臣拜服,如今他先对墨河王称臣,又再投奔陛下麾下,岂不值得三姓家奴之称?料他有些血性,必然不服,只愿与陛下平起平坐啊。”

    帛阳安静听着,在杨选说桓王与他是叔侄时候,暗暗动怒,但隐忍不发。

    听杨选说完,他颔首道:“爱卿是性情中人哪。”

    此言在一旁的周裴耳中听来,并不是赞美,但杨选则有另一番思路,当做赞赏听取,因他认为帛阳信任自己,是基于深度认同自己品性而成的。所以对此性情二字,当做高洁品德论。

    他又道:“陛下,桓王信不得,若是与之结盟,形成两路针对京城一方的局势,会否失了陛下身份,给天下人笑柄?”

    帛阳道:“忍辱负重又如何,只要能借着墨河王当权之机收复山河,朕不惧骂名。”他说这话的时候,肠子都快笑得打起结了。

    周裴也听出他促狭之意,在旁清咳一声。道:“杨大人,夜深了,再逗留陛下寝宫或许不妥,你我二人还是先告退,明日再与陛下商议吧!”

    杨选耿直回应道:“常王疲累了么?若是如此,请先告退,在下尚有议论与陛下提说。”

    周裴无奈摇头,他这是在救杨选于被戏弄之中啊,可惜对方磐石一般,对帛阳的装腔作势竟然毫无察觉。朽木不可雕啊!

    明白他的心思,帛阳偏不让他得逞,说:“哎,长卿,你也莫要急着下去休息,与朕一同听杨爱卿的看法,也方便做个参议。别站着了,赐座。”

    “谢陛下。”周裴自己搬了坐席过来,也递给杨选一张。

    帛阳呵呵笑起来。

    杨选清清嗓子,刚要继续往下分析,却又被帛阳打断:“对了,二位爱卿,可有听说,京城那边有逃犯往西朝来?”

    “有这等事?”杨选诧异,“是陛下认得的臣子么?”

    帛阳摇头:“应当不算认得。”夏县军而已,貌似只在做长公主的时候打过照面,但帛阳长公主的经历他早就想挖个坑埋了,怎会再承认?

    周裴道:“啊,是有如此的风声,臣收到消息,说东朝离堇山最近的几个县城里,都贴了那些逃犯头领的画像来着,悬赏也出了,缉拿得十分着紧。”

    帛阳点点头,示意周裴继续往下说。

    杨选也侧身望着他。

    周裴轻声道:“听闻这些逃犯原是元启帝那反贼西征军中的将领,此次出逃,还带有少许旧部,或许不成气候。但惊扰沿途民众、其影响也无法小觑。又有消息说,这股逃犯是先走西南方向,意欲投奔桓王,此事也是桓王在长州站住脚后不再敢往堇山前行的缘由之一。”

    说完,他又补充道:“只是听闻,臣不敢断言是或不是,桓王的心思,未必就惊心这么几个小贼,也不惧怕流言蜚语。所以……”

    “桓王的想法,应是与逃犯无关,但看逃犯出逃之后,京城方面是如何着紧?”帛阳问。

    裴躬身回复,随即道,“京城方面,墨河王回京途中,与流窜逃犯错身而过,大概也就是相隔百里的样子,一两天路程,说来惊险,可惜未曾当真遇险。墨河王带了近千兵力,却仍被这百来人惊吓到,立刻躲回城中,并派出其嫡系墨河军守卫京师,不再搭理堇山方面的戒备问题。”

    “他当真是胆小如鼠!”杨选不屑地哼道。

    周裴颔首:“嗯,此人谨慎之极,当真令人瞪目结舌。又有当时桓王收到消息,说朝中尽传桓王有意谋反,墨河王便是取消堇山和谈回京处理此事的,于是桓王先发制人,挥师北上。墨河王不组织兵马抗击,只下令各州指挥使互相驰援,消耗桓王战力,延缓其北上步伐,最终将其阻在京师之南。”

    “这也是个办法,他就是不损失自个儿的亲信兵力,用元启帝原本放在各州的指挥使调度驻军,便已经喝退桓王了啊。”杨选点头。

    周裴对他的说法表示不满:“至少桓王取了长州,当真行军往北,也只须半月至一个月便到了。”长州曾是他的地盘好吧?就这层意义上说,他对桓王始终是没办法有好脸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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