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夜雨寒渗入骨,打在树叶上沙沙作响,树林中却有一行人在飞疾奔,身上冒着腾腾的水雾,不时听到有人出急促的喘息声。

    “什么人?”

    一道黑影突然自队伍中飞身跃起,向路边一棵大树背后扑去,声势凌厉之极。

    树后伸出两只手掌,一只白白胖胖,一只黑瘦干枯,两只手掌同时中指弯曲,搭在姆指上忽地一弹,虽在夜雨之中指风呼啸之声仍清晰可闻。那道黑影似对这两指深有顾忌,也不见他在何处借力,一个筋斗又退了回去,口中冷冷笑道:“原来是灵山古寺的秃驴。”

    “阿弥陀佛,赫连施主也是一代大家,竟然口出秽言,难道不怕死后拔舌下地狱吗?”两个身形高大一胖一瘦的和尚从树后走出,胖和尚对着那道黑影怒目而视。

    一个黑衣老者无声无息地飘近,呵呵笑道:“赫连兄,你这就不对了,怎么可以对迦善大师动手呢。迦善大师何许人也,普度众生济世无数,可你却不但动手,还骂他秃驴,要骂在心里骂好了,否则骂了佛祖的弟子,佛祖也会走下莲花座拔人舌头的。”

    那黑瘦和尚大怒,道:“屠山岳,你胆敢辱我佛祖!”这屠山岳乃魔门血杀宗的宗主,这黑瘦和尚的俗家胞弟便是死于他之手,此番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迦罗,你拜你的佛,我信我的魔。我赫连雪就算死了也是重归魔尊身边,与你们所说的地狱毫不相干。”赫连雪不屑地说道。

    迦罗气得浑身抖,他平日在寺内诵经念佛,论斗嘴又怎能及得上魔门中人。

    魔门子弟都已停下脚步,恶狠狠地盯着迦善,此次来赵国的都是魔门精英,不少已是三十以上的人了,他们大都曾与灵山古寺的僧侣们生死相搏过。有几人已在摩拳擦掌四处观望,如果就只有迦善、迦罗二人,正好借机宰了他们。

    可惜事与愿违,只听又一声佛号:“阿弥陀佛,赫连施主,屠施主,贵门刑施主可在?”

    赫连雪和那屠山岳闻言脸色一变。赫连雪上前一步道:“原来凡尘大师也在此地。赫连雪失礼了,只是灵山古寺什么时候也学会藏头缩尾了,何不现身相见。”魔门与佛门世代为仇,赫连雪虽对凡尘颇为忌惮,不敢再称之为秃驴,但言辞间却毫不客气。

    凡尘缓步走出,合什一礼道:“老衲身负秦王重托,自然不敢大意。此地离赵国京城上京已是不远,更需小心谨慎,老衲一行这几日都是昼伏夜行,贵门想必也是如此吧。”

    赫连雪哼了一声,并不答话。魔门久居西域,门下弟子各族人都有,相貌与赵人大异,自然不敢轻易与人相见,凡尘等灵山寺僧侣更不用说了,佛门势力从未渗入过赵境,几个大和尚在官道上疾行,被人瞧见了非立马报官不可。

    “有劳凡尘掌教挂念,刑无舫在此。”赫连雪与迦善、迦罗斗嘴时刑无舫便已注意到了这边,只是迦善、迦罗虽是凡尘的两大弟子,可还不放在刑无舫眼里,但凡尘可就不同了,他和这大和尚这辈子交情也算久远了,从两人还是各自门派的掌门弟子时就已多次交手,打过的架算起来不下四五十次了,只是谁也奈何不了谁,倒也有了相惜之意。此时见凡尘要见自己,刑无舫怎么也得给这位老对手一个面子。

    凡尘见了刑无舫,微微笑道:“刑施主,老衲在此久候了。”

    刑无舫一怔,道:“掌教在此等刑某,不知所为何事?”

    凡尘正容道:“刑施主,你我同奉皇上之命前来赵国,只是赵国国力强盛,我等要对付的又是其辅重臣,自然极为凶险。佛魔二门虽为世敌,但如今毕竟同侍一主,还望贵门能摒弃前嫌,共渡难关。”

    屠山岳冷笑道:“大和尚原来是怕了,居然说出这般话来,难道不怕有损灵山古寺的威名吗?”

    刑无舫脸上古井无波,道:“屠兄弟,先听凡尘掌教说下去。”

    凡尘合什道:“世人常迷,名之为求。我佛门中人早已将‘名利’二字看淡。只是老衲自幼出家,修行已近一甲子,略有些常人不及的本事。自从踏入赵境以来,老衲总感觉有些气血难平,昨日又曾卜了一卦,此行赵国竟是有死无生的大凶之象。唯今之计,只有佛魔二门联手,才有望不负皇上所托。”

    刑无舫心中一凛,他虽与凡尘一世为敌,但知道这大和尚绝非妄言之人,况且这些常年坐禅之人确有些异于常人的神通。

    屠山岳却忍不住了,血杀堂中弟子高手虽不多,但却是魔门最悍不畏死的,可忌讳也颇多,听凡尘唠叨什么有死无生,不由得怒骂道:“放屁!大和尚,你们灵山古寺自己有凶兆关我们何事,不要把佛门晦气带给我们圣门。”

    凡尘正待再说,刑无舫摆手道:“凡尘掌教,屠兄弟说得也有道理,这联手二字不必再提。你是为那楚家少年而来,而我圣门做的乃是喋血之事,况且圣佛二门世代为敌,你座下九大金刚手上哪个没沾有我门下弟兄的冤魂,就算同路而行也会陡增事端,还是各自行事吧。”

    凡尘也知佛魔二门积怨甚深,联手希望颇为渺茫,见刑无舫态度坚决,只好叹道:“既然如此,是老衲唐突了,就此告辞。”

    刑无舫微微拱手:“恕不远送。”

    迦善和迦迦罗跟在凡尘身后走了一会儿,迦罗忍不住说道:“师父,这些魔门凶人冥顽不化,又何苦低三下四来找他们。”

    凡尘停下脚步,长叹口气,仰天怅然不语。

    迦罗心中忐忑,道:“徒儿罪过,不应冒犯师尊。”

    凡尘摇了摇头,忽然道:“迦善。”

    迦善上前道:“徒儿在。”

    凡尘将自己胸前所挂佛珠取下,说道:“迦善,你将此物收好。”

    迦善神色大变,跪倒道:“禅念珠乃我佛门掌教信物,徒儿怎敢收留。”

    凡尘说道:“迦善,此物暂且由你代为掌管,为师命你返回众弟子歇息之处,由你带他们返回秦国。此去上京城有迦罗陪为师便可。”

    迦善和迦罗听了大惊失色,迦罗顿时也跪下道:“师父,非徒儿自认无能,只是师父身负佛门重任,徒儿一人担当不起,还是请众位师兄弟一同护卫师父。”

    凡尘叹道:“你们先起来吧。”

    迦善和迦罗俯道:“请师尊收回成命。”

    凡尘脸色一肃,道:“你们胆敢违抗师命吗?”

    迦善和迦罗相互看了看,无奈地站起身来。

    凡尘放缓语气,道:“迦善、迦罗,为师自认对卜算一道颇有心得,多年来甚少差错。何况静心细想,秦王命我们师徒东行赵国,其中玄机颇多……”

    凡尘停顿了下,觉得这些还是不说为好,便改口道:“秦王所说的那少年是否属实尚且未知,此次急急东行,为师已是犯贪念。佛祖云,佛渡有缘人,那少年真若身具慧根,为师一人为他点化即可,反之若他是尘世俗人,为师带上你们这些弟子又有何用,难道真要硬抢么?有迦罗一人相随已足矣。”

    迦善不解道:“那师父为何将此禅念珠交于徒儿?”

    凡尘微笑道:“其中玄机,你回灵山寺便会知晓。”

    迦善正欲再言,凡尘喝道:“不必多言,为师以西域佛门十二代掌教之名命迦善带其余师兄弟返回灵山寺。迦善回去后以为师之名,灵山寺暂且闭寺,不再理任何俗务。”

    迦善无奈接过禅念珠,对凡尘叩拜别。

    凡尘师徒走后,刑无舫对赫连雪和屠山岳说道:“这些弟子也都累了,歇会儿再起程吧。”

    屠山岳领命而去。

    赫连雪忽然道:“门主,赫连雪有事禀报。”

    刑无舫微笑道:“赫连兄弟,此地又非我门总堂,何必拘礼,来坐下说。”

    两人在树下一块石头上坐下。赫连雪道:“三年前我赫连雪孤身回西秦,秦王和寇家对我颇有疑心,幸得门主全力担保,他们才对我赫连雪无可奈何。赫连雪在此多谢了。”

    刑无舫道:“赫连兄弟你这说的什么话。你我做了几十年的兄弟,难道还信不过你吗?”

    赫连雪一咬牙,道:“多谢门主信任。但此事确有隐情未报,当年仅凭我赫连雪自己的能耐的确无法逃脱重围,全仗了有人相助。”

    “哦?”刑无舫微感惊讶,“那人是谁?”中原武林对魔门历来人人喊打,极少有人会出手相助,何况能救出赫连雪,此人武功至少不在赫连雪之下。

    赫连雪脸露痛苦之色:“门主,赫连雪曾对那人立下誓言,绝不将此事透露给任何人。”

    刑无舫笑道:“赫连兄弟不必为难,男儿一诺千金,既已立誓自然要谨守,否则岂不成了出尔反尔的小人,为兄不会怪你。”

    赫连雪松了口气,道:“门主,方才那凡尘和尚言之有理,此行赵国的确极为凶险,上京城奇人异士不在我圣门之下,我赫连雪三年前就有过教训,李长老和我血刀宗满门尽数被诛。况且我们是在赵国境内,届时面对的不仅是赵国的高手,还有可能是数万赵国大军。”

    刑无舫沉默半响,道:“赫连兄弟,你说的没错。我们圣门在秦国落到今天这地步,绝非是被寇家和佛门所制,魔门历来为武林公敌,可从未曾听命过他人,说到底还是江湖中人无力与朝廷相抗。”刑无舫越说声音越低沉:“当年圣门大雪山总坛被三万大军围困整整两月,无奈之下只能向秦王请降,圣门传承千年从未受过如此奇耻大辱,我刑无舫以后还有何脸面去见历代祖师!”

    刑无舫愤恨地一拳击在大树上,只听咔咔声连响,那棵如人腰般粗细的大树从中断裂,缓缓地倒落于地。正在歇息的魔门子弟吓了一跳,纷纷看过来,见是门主和赫连雪二人在此,辈分低一些弟子转过头不敢再看,屠山岳等门中老人不知何事,都走了过来。

    赫连雪对屠山岳等人视若未见,对刑无舫说道:“门主,你又何必为此事内疚。当年本门确已走投无路,那三万大军若真攻上来,除了门主和我们几个堂主之外,那些弟子和家眷们恐怕无一能留得性命,向秦王请降我和老屠他们几个也是同意的,怪不得门主,若是这也有罪的话,我赫连雪陪门主一同向祖师们请罪。”

    屠山岳等人也已明白是为何,当年各堂子弟不少死于此役,众人心底都将此事视为奇耻大辱,顿时群情激愤。

    刑无舫长吸了口气,举手示意众人安静,忽然对着站在外圈的一位老者说道:“童长老,你怎么说?”

    那长者脸色微微一变,强笑道:“众兄弟说得是,当年皇上是太过分了些。”

    赫连雪等人脸露不屑之色。这老者是魔门两位长老之一“剑若游龙”童可成,另一位长老“风行万里”李万山三年前便已死在赵国。童可成忠心于秦王在魔门是公开的秘密,赫连雪等人早已与他划地绝交,不知为何刑无舫非要让他一同来赵国,甚至还奏请秦王恩准。这一路童可成受尽白眼,他倒也有自知之明,整天与自己的两个弟子在一起,不与他人来往。

    屠山岳呸了一声,道:“收起‘兄弟’那二字,老子不是你兄弟。”

    童可成苦笑道:“门主,这都已是陈年往事了,何苦再计较不休。这些年秦王也没亏待我们,门中子弟的家小也都不再受那颠簸流离之苦,再说当年我们都曾立下圣门毒誓,此生定为秦王效命,已是反悔不得了。”

    刑无舫点头道:“我门不容于历代君王,与汉代的几位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皇帝比起来,秦王的所作所为倒也没什么,本座自然不与他计较。”

    童可成听了松了口气,笑道:“门主英明。”

    刑无舫忽又道:“当年我圣门西域各堂率所有弟子到总堂祭奠祖师千年诞辰,那个将此消息泄露给秦王的人就要小心了,本座总要与他算账吧。”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哗然,多年来赫连雪等人一直以为当年哪一分堂的形踪被人察觉才导致魔门总坛被困,毕竟那时秦国对魔门搜捕倾尽全力,找到些蛛丝马迹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万万没想到是被门中自家人出卖了。

    童可成脸色惨白,虽仍强自镇定,但指尖已在微微颤抖。

    刑无舫盯着他,一字一句说道:“童可成,你原名田扬,出身陇西世家,幼时家道破落,偶遇本门上代长老胡世丰,便投于胡长老门下,为不牵连田家,于是改名童可成。秦王登基后,朝中原先几大世家被尽数诛尽,陇西田家重又崭露头角,你几位堂兄弟如今都已是朝中重臣,骠骑大将军田祖扬更是军中仅次于薛方仲的二号人物,当年统领大军围困我圣教大雪山总坛的就是他吧,而为他通风报信的就是你,田扬!”

    “田扬”二字刑无舫运劲喝出,声音远远传了出去。童可成心慌意乱之下被震得头晕眼花,差点儿摔倒在地。他心仍不死,大叫道:“门主,你可不能听信他人谣言,无凭无据,我童某人不服。”

    “无凭无据?嘿嘿,”刑无舫从怀中掏出一张黄纸,道:“胡长老临终前亲笔写下了你的身世,并说你当时形迹诡秘,他已对你起了疑心,但始终未有证据,只好写下此信告诫本座对你严加防范,只可惜此信传送过程几番波折,到本座手中时已为时过晚。”

    刑无舫将那张纸递给赫连雪,赫连雪默默看完,又递给屠山岳,对刑无舫说道:“门主,你既然早已知道此事,为何隐瞒至今,大雪山下埋葬了多少弟兄的冤魂啊。”

    刑无舫道:“为兄得到此信时大雪山之战已经了结,圣门已立誓为秦王效力。何况他虽是陇西田家子弟,为兄仍有些不相信与我们出生入死那么多年的童兄弟竟会出卖我们,这些年来为兄一直在查找证据。田扬,你若是还有不服,本座可将那些证据一一列来。”

    “师父。”

    一对青年男女走了过来,男的仪表堂堂,目光如电,一身黑衫衬得俊美的脸庞格外冷傲,那女子体态婉约,高鼻碧目,显然非中土人氏。众人都识得这二人乃刑无舫亲传的两位弟子,男的名叫林风玄,那女子原是一波斯商人夫妇的女儿,父母为盗贼所杀,刑无舫恰巧经过便把她救了下来,见这女子聪明伶俐便收她为徒弟,并让她跟自己姓,取名刑光舞。没想到她竟嫌这刑字不好,自己将名改为星光舞,刑无舫对她颇为宠爱,对此也一笑而过,随她去了。

    两人走到刑无舫身前,星光舞娇笑道:“师父真是神机妙算,方才听到您的信号,我与师兄制住童长老那两徒儿,现二人身边带着信鸽,果然暗中为秦王通风报信,将圣门行踪随时报知咸阳城。”

    刑无舫问道:“这两个人呢?”

    星光舞无所谓地说道:“杀了。”

    刑无舫一怔:“怎么杀了?”

    星光舞道:“这两人平日看徒儿眼光贼兮兮的,一看就不是好人,留着何用。”

    刑无舫无奈说道:“也罢,可那些信鸽得留下,为师还有用处。”

    忽听屠山岳喝道:“想跑,奶奶个熊,没门。”

    一阵急促的交手声后,童可成被迫退回原地。屠山岳肩头鲜血淋漓,可他毫不在意,恶狠狠地盯着童可成。

    刑无舫身形一闪,已来到童可成面前,淡淡说道:“屠兄弟,辛苦你了。”

    屠山岳摇头道:“这算什么。若真让这贼子逃了,怎能对得起那么多枉死的弟兄。”论真实武功,他与童可成其实在伯仲之间,方才童可成急于逃命,使得全是两败俱伤的招数,但屠山岳统领血杀堂,平日也玩命惯了,居然寸步不让,拼着挨了童可成一爪,将他逼了回来。

    童可成看着刑无舫,不由得心中一凉,心知在他面前自己是无论如何都跑不了,说道:“门主,我圣门上下都曾立下血誓听命于秦王,你若是杀了我,如何向秦王交代?”

    刑无舫一哂道:“难道秦王曾有命不得杀你吗?赫连兄弟!”

    赫连雪上前一步道:“在。”

    刑无舫冷冷说道:“摆香案,起血祭。”

    童可成一听“起血祭”三字,顿时狂吼一声,扭身向西北处跑去。此方位站着的是一个白面无须相貌俊美的中年男子,见童可成向自己处奔来,拔出长剑轻笑道:“童长老真会挑人啊,知道我花随波好欺负。不过今日让你走了,我们天邪门在血杀宗的兄弟面前还抬得起头吗?”

    童可成听若未闻,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剑,状若疯虎一般向花随波劈来。只听叮叮声连响七下,第八剑已逼得花随波不得不要后退,花随波干脆不挡,任凭童可成在自己胳膊上划了道长长的口子,右手长剑直刺对手胸膛。童可成无奈之下只好连退三步,让开来剑。

    花随波脸色苍白,面上却仍带着吟吟笑意,可是目光中尽是恨意。

    屠山岳大声喝彩,鼓掌道:“好!今日总算见到花娘娘重现男儿本色。”

    花随波啼笑皆非,手中长剑微微晃动,童可成见有机可趁,正欲再度上前,忽觉眼前一花,刑无舫已拦在他面前,缓缓说道:“童可成,毕竟你曾是我圣门长老。方才已经让你逃了两次,此番你若再从本座面前逃脱,圣门上下绝不再找你麻烦。”

    童可成脸若死灰,将短剑掷于地上,道:“门主神功盖世,童某还有些自知之明,不敢妄想逃脱。童某领罪便是……”忽然足尖一挑,地上那把短剑飞起直刺向刑无舫丹田,童可成顺势扑上前,一掌劈向对手颈部。

    刑无舫目露讥诮之色,对那短剑和来掌毫不理会,反上前一步一拳击出。这一拳看似不快,竟是后先至,转眼已到了童可成胸前。童可成顿感呼吸不畅,护身的左掌下意识伸手去挡。拳掌方一相接,童可成只觉得一股大力如排山倒海般涌来,不由得惨哼一声,一口鲜血顿时喷出。

    忽觉又一股柔和的内劲袭来,竟将他刚刚吐出的鲜血尽数送回口中,耳边只听刑无舫说道:“有那么多弟兄需由你血来祭奠,可浪费不得。”话音刚落,口中之血被硬生生地逼回腹中,童可成只感觉气血翻涌,五脏六腑都似被移了位一般,真是欲死不能。

    刑无舫将童可成点了穴道扔在地上。屠山岳等人看得目瞪口呆,他们已经近十年没见过刑无舫与人动过手了,没想到他的武功竟已高到这种地步,童可成在他手底下竟然连一招都未曾接下。

    星光舞忽然惊呼一声:“师父,那把剑……”

    众人这才注意到童可成那把短剑插在刑无舫小腹上,已是没柄。刑无舫却神色如常,伸手把那短剑拔了下来,剑身精光锃亮,竟一丝血迹也无。

    屠山岳吐了口气,心悦诚服说道:“门主神功盖世,恐怕已是世间无敌。”

    刑无舫摇了摇头,道:“世间无敌?仅那凡尘和寇海天就未必在本座之下,本座这些年武功大有进境,这两人也不会闲着。方才童可成只因心境已乱,只想着如何逃走。若是他平稳心绪,至少可接本座数十招。你们几个武功不在他之下,不必妄自菲薄。”

    赫连雪走过来道:“门主,香案已准备妥当。”

    魔门弟子全部集中到背靠大树的香案前,见本门童长老蜷缩在地,无不感到惊讶。

    刑无舫环视众弟子一眼,缓缓说道:“在场的诸位圣门弟子,你们大都曾参与过十年前大雪山一役。此役我圣门精英损失过半,一直以来……”

    魔门众弟子神情随着刑无舫低沉的话语渐渐变得愤怒起来,若是目光可杀人的话,童可成早已被撕成了碎片。童可成全身穴道已被屠山岳封了个遍,连双眼都已无法合上,目光中尽是恐惧绝望之色。

    刑无舫将此中原委交代完毕,道:“本座知道各位兄弟恨不得啖此贼肉饮其血,在大雪山身亡的三百一十六名弟兄在天之灵定也有此意。血杀宗屠宗主,由你主刃,起血祭!”

    屠山岳大声应了声是,手腕一翻,一把牛角尖刀已在掌中。屠山岳走到童可成身前,一把揪住他髻,手中尖刀灵巧地一挑,只听童可成闷哼一声,两只眼睛被剜出眶外。屠山岳将这两只眼睛瞳孔向天,恭恭敬敬地放在香案上。

    刑无舫接过弟子林风玄递过的一个卷轴,走到香案前打开来念道:“圣门内堂长老君羡山英魂请归,吾等无能在世人为尔斟上贼子血酒一杯……”

    屠山岳在童可成臂上划了一刀,旁边一名弟子端过一杯水酒,将鲜血滴入其中,俯献于香案。

    “圣门血杀宗宗主谢无伤……”

    “圣门天邪门副门主袁世江……”

    ……

    刑无舫将三百一十六人一一祭过,童可成身上已找不到一片完整的肌肤。

    “圣门弟子祭奠各自前辈。”

    魔门弟子逐一上前,用自己的兵刃在童可成身上切下一片皮肉,每人都小心之极,祭奠完后童可成身躯仍在不时颤抖着,屠山岳将他移到香案前摆成一副跪拜姿势,任他自生自灭。

    赫连雪、屠山岳、花随波还有魔门天阴门的门主夏逢时站在刑无舫身边,面对着血迹斑斑的香案,黯然无语。

    刑无舫忽然道:“赫连兄弟,我圣门总堂四大长老无一在世,你愿不愿暂时先接掌内堂长老一职,替为兄分忧?”

    赫连雪性情直爽,听此言虽有些愕然,但想想自己血刀宗只有一个空名,反正平日也无事可干,便道:“赫连雪愿意。”

    刑无舫转身对另三人说道:“你们三人是否同意赫兄弟为我圣门长老?”

    屠山岳笑道:“我老屠没意见,只不过赫连长老这称呼比较拗口,不好听。”

    众人都笑了起来。花随波和夏逢时也无异议,魔门六分支自古以来一直内斗不休,但这些年魔门危机重重,彼此间早将恩怨抛开,何况血刀过只剩下赫连雪一人,他当了长老也无伤大体。

    花随波突然问道:“门主,以后圣门还回秦国吗?”

    刑无舫叹道:“圣门上下有近千家眷还在秦国,怎能不回去?”

    花随波道:“那我们杀了童可成,秦王追问起来如何是好。”

    屠山岳笑道:“这点小事也会让花娘娘烦心?随便编个理由说他战死在赵国好了。”

    花随波道:“屠山岳,你所说的只能瞒得一时。今日有这么多弟子在看着,日后难免会有人泄露出去。”

    刑无舫道:“花兄弟的顾虑也有道理。不过只要本座在,秦王即便有真凭实据,杀一个童可成他还不至于为此翻脸。不过本座有个主意,与诸位兄弟商量一下。”

    众人齐声道:“门主请讲。”

    刑无舫道:“此番我圣门精英弟子尽数离秦,实是一个摆脱秦王的大好时机。本座想借此将圣门一半弟子留在赵国展我圣门势力,另一半弟子则仍返回秦国,就说我圣门刺杀楚名棠未果,半数弟子尽折于此,秦国想必也不会因此为难门中兄弟的家眷,只是其中细节颇为难办。不知你们认为如何?”

    赫连雪想了想道:“门主,你是说我们不去真的刺杀楚名棠,只借此名而已?”

    刑无舫道:“正是。要知刺杀楚名棠之举哪有秦王所说的这般容易,楚名棠在赵国之地位较薛方仲于秦国更为尊崇,若是真容易刺杀,他薛方仲不知早死了多少回了。即便圣门杀了楚名棠,面对赵国大军又如何全身而退,归秦之路不下千里,赵国必会层层阻杀,到时圣门能活下来的十之有一已是万幸。我刑无舫绝不能让圣门香火断于我之手。”

    天阴门主夏逢时向来沉默寡言,此时也点头道:“看来秦王此举包含祸心啊。”

    花随波却有些犹豫,道:“门主,这般做法如何取信于秦王是关键。秦国在赵国细作不少,我们是否真去刺杀过楚名棠,秦王很容易知晓其中真相。到时我圣门一半弟子留于赵国,实力大损,仅寇门和灵山古寺就已难以应付。”

    屠山岳怒道:“就算如此,圣门还留有一半弟子可传承圣门香火。花娘娘,我看你是放不下你那几个如花似玉的侍妾吧。”

    花随波破口大骂:“放屁,我花随波是这样的人吗?这些年来在秦国受的窝囊气已够多的了,你以为我想留在那?我不过是想如何为圣门多保存些血脉而已。”

    赫连雪突然眼睛一亮,道:“门主既然不想真去刺杀楚名棠,我赫连雪倒有个办法。”

    屠山岳急道:“快快说来。”

    赫连雪向刑无舫施礼道:“请门主准许赫连雪先行一步去上京城,有人或许可以帮忙。”

    刑无舫若有所悟,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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