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并没有停下,而是径直驶入了楚府,到了内院门口车夫勒住缰绳,跳了下来躬身道:“五公子,到了。”

    楚铮吩咐张得利将姑姑给的那箱子送回踏青园,自己则向院内走去。

    院内几个正在清扫的丫头愣了一会儿,才认出这个比街头叫花子干净不了多少的人竟然是自家少爷,脑子活络点的赶紧跑去禀报老爷和夫人,余下的直待楚铮从自己身边走过,方如梦初醒:

    “……方才那个是五少爷?”

    “应该是吧。”

    “完了,怎么就偏偏今日忘了戴老夫人赐我的七珠耳坠了……”

    “我也是啊,午后小憩起来连水粉都还没用呢……”

    楚铮听在耳里,脚下步伐不由又加快了几分。兔子不吃窝边草,何况是父母身边的草,而且楚铮早就听说府里丫环们最为羡慕的就是紫娟和翠,前两年楚铮成年礼之后,踏青园需增加八个婢女,各院的丫环都为此挣破了头,不少甚至将积攒多年的私房钱都拿来贿赂主管此事的张得利,若不是其妻小红对张得利管束得紧,楚铮真怀疑会不会整出什么潜规则来。

    走到父亲书房门外,楚铮想了想还是停住了,冲里面说道:“父亲,小五求见。”

    书房内传来的却是楚夫人的声音:“铮儿?快进来吧,离家也没多久怎么变生分了?”

    走进书房,楚夫人已迎了上来。楚铮施礼:“孩儿见过娘亲。”

    “免了免了。”楚夫人拉着楚铮端详了一会儿,回首对端坐于书案后楚名棠笑道,“半年不见,我家铮儿愈发象个大人了。”

    楚名棠却并不答话,只是轻轻哼了一声。

    楚夫人见夫君这般模样,对楚铮一撇嘴,两眼向上一翻,楚铮与娘亲早有默契,知她这神情意思就是你父亲很生气,娘也没办法。楚铮向父亲瞟了一眼。右眉对着楚夫人一挑,意思是问父亲为何生气?

    不想楚夫人竟亦面露怒色,狠狠地瞪了楚铮一眼。楚铮顿时明白了,不仅父亲,连娘亲也在生自己气,只是顺便提醒下而已,不过到底是为何事呢?

    楚铮不由挠了挠头,可稍一细想便发觉自己这段时日所作所为能令双亲同感生气的事多了去了,以“罄竹难书”来形容也都不为过,哪还分得清是为何事。

    楚名棠忽用力咳嗽了一声。他虽没见着夫人和儿子在挤眉弄眼,可不用去想也猜得出这娘俩在做什么。

    楚铮忙上前道:“孩儿拜见父亲。”

    “嗯,回来了?”楚名棠两眼微抬,“长公主如何了?”

    楚铮将赵敏之事向父母禀报了,不过现在回想起来。赵茗今日举止着实有些古怪,楚铮也不敢肯定她是否真能救得了敏儿。于是也没有在父母面前肯定赵敏有救。

    楚名棠与夫人相互看了眼,均感有些忧虑。他二人不通武功,但对此道所知甚多,怎么也没料到当代叶门地传人竟会突然危在旦夕,如今大赵朝堂处于一相对平衡之局。赵敏若有个三长两短。真不知会突生什么变故。

    楚夫人叹了口气道:“但愿这孩子能吉人自天相吧。铮儿,你这几日多去宫内走动走动,一有敏儿的消息及时向你父亲禀报。”楚夫人虽对赵敏并没有多少好感。但也没有到切齿痛恨的地步,更不希望这纯朴的小丫头就这么香消玉殒。

    “是,娘亲。”楚铮点了点头,又道,“父亲,此次长公主之事极其突然,孩儿急着回京,北疆诸事只得匆匆交付成奉之成大人代为处置……”

    “北疆的事稍后再提。”楚名棠打断道,语气转厉,“铮儿,你可知罪?”

    楚铮本想将话题引开,不想父亲根本不上当,只好垂头丧气地说道:“孩儿知罪……”

    楚名棠一拍桌案:“你平日虽胆大妄为,但至少行事还算谨慎,可今日为何竟这般糊涂?”

    “今日?”楚铮有些摸不着头脑,从北疆回京城这一路上自己都很安分守己啊。见父亲直盯着自己,楚铮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何罪之有,只好嚅嚅说道:“请父亲喻示。”

    “嗤!”

    楚夫人失笑出声,神情颇为无奈,铮儿这孩子平日里很聪明的,今天怎么了?

    楚名棠见楚铮仍一副茫然的模样,更为恼怒:“自古以来,皇宫就乃是非最多之地。可你倒好,一个堂堂男子,在尽是宫女连一太监亦无的太平宫内,从半夜三更逗留至第二天近午时!若是传了出去,非但是你,连大长公主亦是清誉扫地!”

    楚铮目瞪口呆,没想到父亲那么多北疆大事不问,却来责问昨晚的事。可看了看娘亲,见她亦是满面愠色,细想了一下,楚铮觉得确是有些考虑不周了,只是当时只担忧赵敏的伤势,根本无心想到其它。

    楚名棠越说越怒:“莫要以为你们回来得隐秘,从打开宫门地禁卫军,沿途所遇宫女太监及太平宫内之人,你叫为父怎么替你堵悠悠众人口?”

    楚铮小声道:“孩儿与大长公主昨夜回来之时,已命那些人等绝不可泄露长公主回京之事,违令者斩无赦……”

    “那有何用?”楚名棠道,“为父既然知道你们已回京,想必方令信也亦得到消息,此事还能遮掩多久?”

    楚铮仍在辩解:“孩儿……孩儿是奉大长公主之命才留下的。”

    “一派胡言!”楚名棠又一拍桌案,“今晨为父已派人问过徐老太医,明明是你自己出言相求!”

    才说了半句谎便被拆穿,楚铮有些尴尬。只得认罪:“孩儿知错了。”

    “一句知错便可了结了?”楚名棠厉声道,“自行去

    等候家法处置。”

    楚铮不敢再辩驳,只好乖乖地向里走去。

    等楚铮走后,楚夫人有些急了,道:“夫君,前日父亲家书上道铮儿在贺兰山之战中受伤颇重,曾昏迷数日不醒,如何能受得了家法?”

    楚名棠这当子才想起这事,却道:“不妨事。铮儿既能十余日便赶回京城,身上之伤理应无碍。”

    楚夫人腾地站了起来:“正因如此,铮儿千里奔波,更受不得家法。”

    楚名棠气道:“那该如何,总不能让为夫出尔反尔吧。”

    “妾身不管。”楚夫人执拗说道,“再说了,铮儿还是个孩子,担心敏儿又有何错了。倒是大长公主,年纪一把还这么不知检点,铮儿出言相求就让铮儿留下了?也不想想自己还是未嫁之身。铮儿虽小,可似他这年纪官宦子弟中已生儿育女不在少数,清誉有毁亦是她自找的。”

    楚名棠不知赵茗当时已是有些心神恍惚,对她心里亦颇有怨言,听夫人这么说。想了想道:“夫人,这话已出口难以更改。不过为夫自有分寸,稍后执行家法时手下留情些就是了,何况铮儿武功高强又有内力护体,应无大碍。”

    楚夫人勉强应了下来,考虑了会儿又道:“夫君不必太过在意此事。铮儿不是说大长公主数日后便可出关么。这女子行事蛮横。据杨世清秘报上道,她连福安王地爵位也说革就革了,到时就让琳妹故作不经意将流言蜚语透露于她。她若得知此事定会怒不可遏,必然会施以雷霆手段平息流言。”

    楚名棠长叹一声,道:“纵然如此,铮儿也太不知自爱了,前两年与长公主之事就闹得上京城里人尽皆知……”

    楚夫人不屑地哼了一声:“那是京城那些无聊闲人吃饱了撑的,那时铮儿与敏儿才多大,这叫两小无猜。”

    楚名棠气道:“你就知道帮铮儿开脱,真是慈母多败儿!”

    此言一出,正被楚夫人抓住把柄:“慈母多败儿这话确是有些道理,但绝不适用于妾身与铮儿,上京城里无论哪家能找出一个可与铮儿相提并论的孩儿来?铮儿唯一不足就是过于老成了,只有与敏儿之间的韵事才方显一些孩童胡闹之气,夫君你就宽容些吧。”

    “你……”见夫人洋洋得意的模样,楚名棠顿时气结。

    “好啦,”楚夫人见好就收,“铮儿离开京城多日,夫君你也累坏了。如今这孩子回来了,许多事情可交于他去办吧……对了,铮儿这次在北疆擅自妄为,夫君准备如何处置?”

    楚名棠瞪了她一眼道:“为夫想将他关入府内黑牢,你舍得吗?”

    楚夫人知这是夫君气话,笑吟吟地说道:“妾身听夫君的。”

    楚名棠对自己夫人真是毫无办法,拂袖向里走去。

    楚夫人问道:“你去哪?”

    楚名棠头也不回:“执行家法。”

    楚夫人担心自己儿子,赶紧跟在楚名棠身后。

    夫妇二人来到内堂。见楚铮毕恭毕敬地跪在楚家历代先祖灵位前,楚名棠气也不由消了些。而楚铮虽说背对着门口跪着,可耳朵灵得很,一听父母身后并无家将跟随,更是放宽了心,看来父亲骂得虽狠,但不会有什么大事。

    楚名棠挑了根较为顺手的竹杖,走到楚铮身后。楚铮很识趣地解开衣衫,将上身衣袍脱去,不想刚将衣物扔到一边,只听楚夫人一声惊呼:“等等!”

    只见楚铮背后之伤淤血虽已散去,可部分青紫犹在,此时天色大亮,楚铮又天生肌肤白晰,整个背部看上去仍有些狰狞恐怖。楚夫人何时见过自己孩儿这般惨状,心疼地眼泪都下来了,双手护住楚铮,对楚名棠道:“不许打,你看铮儿都成什么样子了。”

    楚名棠讪讪地将手中竹杖放下,默不作声。

    楚铮只知自己伤已好地差不多了,却不知自己背上是何情形,仍得了便宜还卖乖:“娘,孩儿做错事,受家法处置亦是应该,您就让开吧。”

    楚夫人执意不让,楚铮再劝,母子二人闹成一团。楚名棠看了一会实在看不下去了,喝道:“够了!”

    屋内顿时安静下来,楚名棠轻咳一声:“起来吧,将衣服穿上。”

    楚夫人一边小声埋怨楚铮不懂得爱惜自己,一边帮他将衣衫穿好。楚铮走到父亲身前,低头垂手站立。

    “此次处罚暂且记下,嗯……”

    楚名棠还是决定不提这事了,记下的家法几时曾兑现过?便道:“长公主之事,对我们三大世家来说有敝亦有利,至少大长公主已无心再关注北疆之事,这几日你与为父和方令信一同将为北疆之战请功封赏的奏折拟制出来,着重在于孟德起等人职位调整。”

    楚铮刚想应是,楚名棠又道:“不过在此之前,你,先将此次此疆兵变地起因、依据及时当时如何所想,尤其是柔然族那个所谓圣女,其出身、来历、今后安置,原原本本写成一册子,明日一早交至为父书房。”

    楚铮脸色一变:“父亲……”

    “为父不听你狡辩,”楚名棠大手一挥,“只看你如何所写!且一次成文,你若再有所隐瞒……有些事情就休怪为父了。”

    楚铮面色发苦:“父亲,如此多的事,数万字也未必能写得下来,才一晚上哪够啊。”

    楚名棠看着楚铮,缓缓说道:“为父欲知晓什么,你心里应很清楚。如何着墨,就看你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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