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风阁楼后,就是风光秀美的钱塘湖,今晚天晴,凌风阁的掌柜便将酒宴设在外头,众人赏月玩月,不亦乐乎。轻云飘过,可遮不住如水的月光流泻而下,那些不知从哪个楼里邀来姑娘都是各大风月楼里的头牌,舞技自热不凡,掌柜别出新才,索性就搭了个小台,湖色为景,月色朦朦之中,听着丝竹声起,摆袖起舞,云袖轻摆,细腰慢拧,宛如垂岸杨柳,轻轻摆弄,让人迷醉,应邀而来的公子更是眉飞色舞,有举杯痛饮者,有击案打拍者,自然也少不了吟唱诗文,高谈阔论了。

    季墨轩和环儿进来的时候,正好踩上气氛最高的那个点,此时众人的注意力都被那群舞姬吸引,他俩的到来也没引起多少人的注意,即便是被熟人瞧见了,也是不屑一顾,稍好一点的也就是敷衍一番,季墨轩也知道这些人平日里本就看不起自己,经过了退婚一事,以讹传讹,将他说的那般不堪之后,就更无人愿和他有所交集。

    这一点,季墨轩本人心里自然也是心知肚明的,他本就不太喜欢和这些自诩才子的人来往,他们嫌弃,反倒落了个清静,于是便一笑带过,领着环儿寻了个最偏角,一处被屋檐遮挡,无法仰头赏月的位子坐了下来。

    “小郎君,诗会就是这般模样?”环儿大咧咧的坐了下来,拿起酒壶给自己斟了半杯酒,喝了一口,最后还是蹙眉喷了出来,张大着嘴巴扇着风,含糊不清的不停说着,“好辣,好辣。”

    “我也是第一次来。”季墨轩轻摇折扇,转头一说,看环儿腮帮子抹了一抹红,端过去一盏茶,笑道:“小丫头,喝这个吧。”

    坐在季墨轩这张桌子的,还有一人,在季墨轩和环儿两人来回扫了几眼,那人有些疑惑,大概是从没见过有人参加诗会带了个小丫头过来,而且两人关系,又似乎不像是主仆。

    “这位公子,在下钱起。”那人拱手道。

    “季墨轩。”季墨轩回礼道,那叫做钱起的书生听后,便转头看向了别处,季墨轩却一直凝视着钱起的侧脸,默不作声。

    好一阵,钱起才有些不好意思的回头,“季公子盯了我许久,不知有何事?”

    “你不认识我?”季墨轩问道,在钱塘县,认识他的人不多,可听过他名字的人,绝对不在少数。

    钱起听后,还以为季墨轩是当地那种自恃有些才名的才子,这种人大多都是些恃才傲物之人,对这些人,他心中多少有些厌恶,眉头轻皱,钱起道:“在下不是钱塘人,孤陋寡闻了。”

    钱起的面色为何突然冷了下来,季墨轩是不知了,也不自讨没趣,捡了盘上的一片香酥苹果放进嘴里噘着,还不时的讲些脑筋急转弯来逗环儿。

    “环儿,知道什么动物大小像只猫,长得像老虎吗?”

    “……”环儿摇头。

    “笨,是小老虎。”

    “那你知道我的右耳朵像什么吗?”

    “……”环儿仔细瞧着,再次摇头。

    “当然是我的左耳朵了。”

    “你知道什么东西比乌鸦还讨厌吗?”

    “我知道。”环儿兴奋地大叫起来,“是小郎君你。”

    “……”

    季墨轩说的开心,小环儿拉着脸,不知不觉当中天色也越浓,偶尔会听到几声吆喝,是在场的某个书生作了首新诗,当众念诵一遍之后,就会看见一个下人拽着抄上诗的纸张蹬蹬蹬跑上楼去,估计是有些名望之人在楼上点评。

    “这位公子不赋诗一首?”坐在季墨轩旁边的钱起终于是忍不住了,怪只怪季墨轩的行为实在太过怪异了,没见过有人来诗会是讲一晚上不知所谓的东西,逗逗丫鬟的。

    季墨轩轻笑,慢慢的抿了口茶润润嗓子,“不会。”

    所谓诗会,也就是看书之余有闲暇,邀请些名流公子过来聚聚会,也不一定硬要吟上那么一首诗才行,庸碌之辈也自然不会轻易出手,免得贻笑大方,所以席间会作出那么一两首诗的,大多都有些底子,那么多人中,一个晚上能有个七八首就已经是不错了。

    钱起以为季墨轩是在戏弄他,面色一沉道:“听公子先前语气,似乎是颇有些才名。”

    “我有这样说过?”季墨轩疑惑的询问环儿,环儿吃着果子,脸颊鼓得圆圆的,摇摇头。

    “其实我本来是要到对面牛家杂货那里打酱油的,可是忘了带器皿,正打算回去呢,看这里热闹,就进来见识见识了。”

    钱起倒怔了一下,哑然失笑,他是没有季墨轩那鬼心眼,听季墨轩这么一说,还真相信了他的鬼话,毕竟季墨轩的举动还真不像是特意来参加诗会的,又想到先前对季墨轩的看法,有些自责起来。

    这时,两队舞女从舞台退去,却迎来了更大的骚动,多少公子站了起来,不知为何,具是翘首朝钱塘湖望去。

    月上中天,撇下许多珍珠粉末,在这湖面上闪闪发亮,只见几丈之外,一艘画舫靠了过来,还未靠岸,先是走出一个俏皮姑娘,胸口横抱古琴,看着围观的那些书生,不屑的别头去,当画舫停的稳妥之后,船夫系好了绳子后,画舫内才又出来一名女子,冰肌玉骨,弱柳残风,容貌秀美非凡,正是季墨轩当日遇见的那两姐妹。

    “怎么是她们?”季墨轩底喃道。

    女子上台,台上早已摆放了琴桌,道了声献丑,便微笑不语,盘膝而坐,纤纤玉手牵动起那几根琴弦,手指勾弹之间,丹唇微起,和弦唱道:“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一曲《蒹葭》,缓急得宜,撩人心绪,歌声清远如玉,唱的众人如痴如醉,闭目享受,可唯独一人除外。

    听惯了流行音乐的季墨轩对这首曲子并无多少鉴赏能力,可又怕这时嚷嚷遭来众人围殴,便挥挥手向台上打招呼。

    在一片寂静之中,季墨轩的手可谓是鹤立独群,女子随意那么一扫,就看到了当日那个共乘一舟,大煞风景的男子,露出一抹浅笑,女子并未理会。

    曲声弛缓,唱的是相思离愁,悲苦凄凉,台下有人摇头自叹,仰头饮酒舒怀,“这凌风阁的新酒,怎么如此苦涩难喝?”

    琴韵低回流转,渐渐散去,曲终,女子的双手在琴弦之上温存一番之后,哀叹一声,便起身朝二楼走去。

    “姐姐,又是那个没眼力劲的登徒子。”小灵抱着已经收入琴囊之中的琴跟了上来,显然也是看到了季墨轩的招手,说完还瞪了季墨轩一眼。

    “多嘴。”女子收起愁容,摇摇头,抿嘴一笑,瞅着角落里的季墨轩,银铃般的声音煞是好听,悄然步入二楼。

    好好的火热气氛,在女子离去后,沉寂了许久时间,许是那些风流人儿想起了曾经痴缠情人,自怜自爱了好一会儿,才逐渐缓过来。

    “断肠断肠,瑶儿姑娘琴曲虽好,却不应景。”坐在一旁的钱起,举着酒杯叹道。

    季墨轩虽也凝神倾听了,但也品不出什么味道来,没有那么多感触,自言自语道:“瑶儿姑娘,原来那姑娘叫瑶儿。”

    “公子不知道瑶儿姑娘?”钱起问道。

    “不知。”季墨轩摇头道。

    “看来公子果然不是特意来参加中秋诗会的。”钱起笑道:“瑶儿姑娘是吴郡琬楼的头牌,论起琴曲技艺,我们苏杭两州数她最有名气了,在座,有大多都是冲着她来的。”

    季墨轩了然点头,倒是没有放在心上,不过想起瑶儿身后的小灵,还是一阵心寒,两套臂膀,似乎又有些火辣辣的感觉。

    “哼,一个风尘女子罢了,就知道招蜂引蝶。”一直安静坐在后面的小环突兀说道。

    气氛的温度又重新回升,有了瑶儿姑娘的惊鸿一现之后,这些才子们的热情又涨了许多,今夜怕是不眠了,钱起望着湖边那簇拥一堆的夏莲,似乎是有了灵感,抓起摆好的狼毫笔,开始了自己的创作,那头已经有人吟起来了:“中秋良宴会,好友满高堂。绮肴溢雕俎,美酒盈金觞。左右燕赵姬,眉目婉清扬。朱弦映皓腕,列坐弹宫商。流年双转毂,倏忽鬓已霜。相逢且为乐,何用苦慨慷。”

    一首新出炉的诗句吟完,又是博得热烈的掌声,那人季墨轩也认得,就是当然有过一面之缘的尚汉涛,看他春风满面的样子,想是独占鳌头了。

    随着这首诗被下人带上二楼,台上丝竹管乐又吹走起来,歌舞又起,季墨轩的兴致却有些消了,谈论天文地理,国家大事,他是没这个学识眼力,大放厥词,夸夸其谈,他的羞耻心也不允许自己这么做,闷在这里,久而久之便有些乏味了。

    “环儿,看够了没有?坐着久了有些犯困。”季墨轩转过头来道。

    “嗯,那些人眼睛都张在头顶上,看着就讨厌,小郎君,我们走。”环儿再往嘴里面塞了颗梅子,有补了句:“不吃白不吃。”

    “好了。”环儿本以为季墨轩要教训她一顿,谁知,“干脆全部都带走。”

    “小郎君好不要脸。”

    “我这是怕浪费。”

    正当两人左顾右盼,往怀里面装东西的时候,钱起已经停下了笔,抬起头来,见到这般状况,嘴角一抽,说了句:“公子要走?”

    季墨轩连忙罢手,嘻嘻笑道:“呆在这里也没意思,正要走,祝你今晚玩儿的开心点。”

    “那正好,我这诗也作好了,你我一道出去。”也许是因为刚才的误会,钱起显得特别热情,“虽然公子不是特意来的,但既然来了,不如也留下笔墨如何?”

    季墨轩念头转了几下,看了眼二楼,点了点头,铺上宣纸,唰唰写好,还没等钱起看,便搂着他的肩膀离开了。

    “我看钱兄倒是真有才华,将来必定高中,里面那些人都是沽名钓誉之辈,来诗会哪是会友,就是想出风头,搏个才子名头哪有你这般走的爽快。”

    “说来惭愧,在下数次落地而归。”

    “不怕不怕,告诉你一个秘密,失败就是成功拉出来。”

    “……原来如此。”

    “嗯,以后当了大官可别忘记我的金玉良言。”

    钱起大窘,最后只能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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