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八章余波

    西北军虽然是民国屈指可数的几大军政势力之一,但吴安平并未打算给其优待,收编之事还是照着以往的章程来。但这章程在穷困潦倒的西北军,尤其是那些士兵来说,其实已是想都不敢想。

    此番大战,笼统统计,如果不算第二路军马鸿逵部,解放军在北线战场共歼灭西北军近两万人,击伤无数。现西北军全线投诚,便有八万余伤兵、败兵需要收编,而吴安平对这些南口余生的老兵极为眼馋,早打定主意要将其全部收之麾下,这样一来,解放军的总兵力便将再一次膨胀,接近甚至过拥兵五十万的奉系联军,一跃成为民国最大军事集团。

    关于整编计划,吴安平已有腹案,不再让这些士兵集中到西峰和子午岭基地,而是将其分散,与解放军的新兵混编,在新编制中完成新式训练和思想教育。营以下军官,可直接转任,但团级及以上级别的将领,却需统一到子午岭基地经历一次士官教育,再进蒋百里组建的军官学校学习几个月,然后才各自作出安排。

    理由很充足。解放军的作战方式与西北军有明显差异,想继续留在军队展,必须熟悉新装备的使用情况,并围绕新式装备制定新战法及新战术,以淋漓尽致挥自身的优势。只要告诉他们,以后解放军要展全机械化部队,想必没几个人会抗拒这种安排。

    眼下在西峰的孙连仲、吉鸿昌部的三千西北军,却是需要先行安排的。

    先是教导总队出面,询问这些西北军士兵的志向,是想继续从军,还是想领遣散费回乡。这里,吴安平耍了个心眼,根本没让提还有陇东集团这个选项,而且在教导总队出面前,已让解放军的基层指挥员、军训教官及一些新兵,以老乡或带其熟悉西峰的名义,将解放军的政策及待遇,轻描淡写做了宣传。

    果然,没有一个提出要领遣散费的。当然,这并不都是物质激励的结果,最起码他们已经明白,解放军绝不是一支反动军队,吴安平也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军阀。

    这些士兵本来对解放军先前的宣传还有些将信将疑,但当新棉服、内衣鞋袜、及预支的军饷一起下,他们已再没有任何怀疑。面对着热腾腾的白馒头、大米饭、小米粥、回锅肉及在冬天基本见不到的各色菜蔬,一些人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他们一边用袖口频频抹着眼泪,一边挥舞着手和筷子狼吞虎咽,自始至终都挂着笑。

    吴安平知道,这些百死余生的士兵,并非仅仅是因为钱物才会这样表现,更重要的或许是,他们终于能够体会到一份对自己的尊重。每一个士兵都是一个鲜活的个体,都有着绝不比任何人卑微的生命,但现实的情况是,有人以他们奴仆,有人以他们为机器,那些克扣、那些恩赏、那些教育,无不将他们视为人形的枪杆子,而独独不是一个完整生动的人。

    只凭一段饭,就击穿了三千西北军士兵的心防,这让孙连仲、吉鸿昌感慨万千,却又让吴安平若有所思。士兵的荣誉和尊严哪一个更重要,他说不清,但却知道将心比心,每一种需求他都应该尽量满足。

    由此,他交待参谋本部做出方案,在军队之外,另成立一个独立的士兵权利委员会,由因伤残或其他原因复原及退伍的军人,自行推举领导者及执行者,专门申张士兵的权利,反应士兵的呼声,解决士兵的困难,并维护军属及烈属的利益。这将是个半商业半公益的团体,是独立于军队之外的另一股力量。

    这都是后话,暂且不说。

    阎锡山的谈判特使已由太原出,一两日后便将进入陕西,安柄朝命新十六师张翼城部先行撤回西岸,并与梁冠英的第十师结伴北上,进入绥远,与晋军交接包头。此后,解放军便将直面奉军,或许会使其警惧,但张作霖要应对北伐,应不会在这时主动挑衅,这样再与西北军李鸣钟、蒋鸿遇交接完驻地,绥远便整个被解放军掌握,吴安平名下将再添一特别省。

    其实,自解放军与晋军全线停火,并击败西北军接受其投诚,环顾整个西北,可说已无任何力量再能对甘陕构成威胁。虽然陇西那边还有点尾要收,但此时无论马璘、马廷勷的甘凉军,还是裴逮准、吴桐仁的河肃军,都已是解放军案板上的肉,只等着吴安平一声令下,就能三下五除二将他们料理个干净。

    马璘、马廷勷毕竟嫩些,统帅力及经验俱都不足,甘凉军撒出去容易,再往回收就有些困难。本来,按照原定计划,甘凉军最多在榆中、狄道、渭源、定西间停留一天,便要迅转移,西撤或南下,但散出去的另四支马队,磨磨蹭蹭,直到十二日晚才完成集结,而这时,解放军经过昼夜不停连续调动,已经完成包围,再想跑已不可能了。

    只一天时间,数不清的解放军便如同天兵下凡,从四面八方突然冒了出来,密密麻麻的到处都是。马璘、马廷勷本就心怀怯惧,遭遇这种局面,更是惶惶无计,不知该如何是好。解放军的包围圈越收越紧,连一个空档都没留出,两人更是惊惶畏惧,稍一商量,便派出心腹与解放军联系,想要投降。

    军队是回镇诸马立身之根本。为牢牢掌握一支独立武装,诸马非但以宗族、血统为依据强化控制,更凭借宗教话语权肆意扭曲**,不断给士兵洗脑,以愚治军。另外,一旦形势需要,诸马便会挑起民族及教派争端,以残杀来巩固士气。虽然其部属,很多都是强拉来的壮丁,但在这一套程序下,往往会使孱弱者、良善者变得凶残、狞恶,像野兽更多过像人。

    吴安平不愿与几位镇守使妥协,但牵扯到民族及宗教问题,却又不能不小心谨慎,以防有人借机挑起事端。所以在先前的考虑,如果几位镇守使改弦易张,他其实是不会刻意为难的,最多不过将其边缘化而已,除了土地必须交出,还是能保有一生富贵。而且,表现良好者,未必就不能重焕生机,再居高位。

    但五镇骤而难,导致数千百姓死伤,这笔账却不能不算。如果吴安平将这些人纵放,该如何面对那些房屋遭焚毁、财物遭掠夺、妻女遭蹂躏的百姓?不消说,根本无颜以对。哭喊声、恸泣声、哀鸣声、控诉声虽自陇西,对吴安平来说,却宛如回荡耳边,使他辗转不得,坐立不安,如今施暴者已在网罗,竟想投降苟且,他如何肯答应?

    吴安平命陇西解放军将马璘、马廷勷的密使赶出,拒绝其投降,为防止包围圈内的镇兵狗急跳墙,挟持百姓,他下令各部立即动围攻,一个也不放过,一个也不宽恕。

    命令传到陇西,无论马璘、马廷勷如何沮丧、恐惧以至顽抗,结果都已没有任何悬念。当两万多解放军新兵,排山倒海般冲向镇军,单凭气势已足以将镇军压垮。说不怕死的人,其实往往最怕死,明知解放军拒收俘虏,还是有不少镇兵丢弃枪械,跪在道路两旁,双手高举,示意投降,而等待他们的,却无一例外是一颗颗正义的子弹。

    马璘、马廷勷在解放军进攻前,便已相携化妆潜逃。幸运的是,他们顺利逃出了战场;但不幸的是,那些红着眼睛、淌着眼泪、咬着嘴唇、一心复仇的百姓虽不被允许进入战场,却一直紧跟在外围。马璘、马廷勷不慎在外围百姓的盘问中露出马脚,丧命在镰刀、锄头、铁叉及棍棒之下。当解放军闻讯赶到时,已无法将尸体拼凑出完整的轮廓。

    对甘凉军是这样,但对裴逮准、吴桐仁的河肃军,吴安平却不得不妥协。

    裴逮准、吴桐仁老奸巨猾,颇有些能耐。新十四师配合解放军其他部队,也差不多有两万人,竟没能在临潭、卓尼将河肃军围住,致使其提前一步西窜到了碌曲境内。由于山高路险,一直追到拉仁关,才算将河肃军缠上,使其再无法轻易逃脱。

    裴逮准、吴桐仁被逼无法,也提出投降,有马璘、马廷勷的先例在,吴安平本决意同样处置,但遭蒋百里拦住。蒋百里也不作声,只是朝地图上指了指,吴安平顺着那方向,便看到两个大字:西藏。

    “裴逮准、吴桐仁对我们进军西藏有用?”吴安平疑惑道。

    “用处大了”蒋百里笑着开口道:“看情形,西北这一仗打完,你一两年内,都不会再大动干戈,进占西藏或许要留待日后。但有个问题需要提前考虑,解放军若进兵西藏,免不了要和英国冲突,当然不必畏惧,但短暂冲突演变成持久战争,对西北也没什么好处。”

    “另外,西藏政教合一,喇嘛僧众便是权贵,这些人窃据信仰权,很可能会妄以己意代称神意,挑唆藏民仇视解放军。毁灭其**容易,消除宗教仇恨却难,这方面若没有完全之策,势必影响西藏之长治久安,若动乱延绵,对西北将不利。”

    吴安平饶有兴趣道:“这与裴逮准、吴桐仁两人及河肃军无关吧?”

    蒋百里意味深长道:“虽然目前没关系,但如果裴逮准、吴桐仁带的不是河肃军,而是打着河肃军旗号的解放军,那与我们关系就大了。”

    吴安平讶然道:“我好像明白了。”其实对蒋百里提到的西藏问题,他早已经有过考虑,也有大致的解决思路,但与这个提议可能达到的效果相比,就有些不如。一些事直接以解放军的身份去做,或许还受到牵制,但如果能演一出双簧,情形就完全不同。比方说清洗有叛国之嫌的喇嘛及僧众,再比如与英国南亚驻军交战,有一个“河肃叛军”在,就方便不少。

    于是,裴逮准、吴桐仁收到了解放军的秘密回复。

    摆在他们面前的路只有两条:一是被解放军就地歼灭;二是暂时只审判其部众,留两人戴罪立功,率与河肃军换装之后的解放军,进入甘、川藏区,而后再辗转进入西藏,动土地**,解放农奴。第一条不用说,就是惩罚,而第二条却有惩有奖,如果两人配合得好,除可以抵罪外,还将得到大笔财富,更关键的是,或许还可重入仕途。

    裴逮准、吴桐仁连商量都不用,就直接答应全听解放军的安排。

    这时,萨都刺已攻入河州。河州既是裴逮准的镇守之地,又是回镇诸马的族地。马璘、马廷勷、马麒一系自不用说,直接抄没其家产,并按以往的规矩,经回汉藏蒙各族百姓指认,其家宅之中,有罪的暂时关押等候审判,无罪的給与适量财物立时遣散。不过主要的收获还是田地,其核心族人及家中浮财,早就已经转移,没办法再追缉收缴了。

    宁马一系有些特别。

    虽然马鸿逵并不甘愿,但马福祥、马鸿宾还是未雨绸缪,早早按照《除罪令》,与周边回汉百姓达成了和解。其族人及家产都已提前转移,只留了几个管事看管老宅。或许马鸿宾等早有交待,解放军一到,管事便将田亩户籍等全部拿出,以供检验,见田地只剩下一千多亩,而周围百姓虽不多说其好,也没人指责其罪,萨都刺虽不情愿也只得放过。

    因为西藏之事,裴逮准剩余的家财及田产,除部分分给出头指认的百姓外,其余都暂时封存起来,视其日后表现如何,或许还能回。肃州吴桐仁那里,也将会同样处置。

    这些地区都是多民族杂居,而马麒、马璘、马廷勷等都是回姓大族,在经济上是大地主,在宗教上是门宦教主,在政治上是有权有势的官僚,三位一体,根基极为牢靠。若按以往经验,对这些人动手,极可能引民族冲突,乃至四乡暴动,但一来解放军声名极好,二来萨都刺同样也回族马姓,所以并没有出什么乱子。

    萨都刺老家在东乡地区。而在东乡,就有三个较大的封建割据势力:巴素池的马忠孝家族、北庄的马璘家族及锁南坝的土豪集团。这些都是一丘之貉,算不得什么开明地主、进步乡绅,东乡百姓都受过他们的残害和剥削。

    萨都刺率兵进入东乡,很快被人认出他就是马应武,随即群起呼应。有百姓配合,他迅清理了巴素池、北庄、锁南坝的门宦大地主及土豪集团,将田地分到了百姓手中。这其实是吴安平一直避免做的,为的是怕出现冤假错案,难以收场,但萨都刺信誓旦旦不会弄错,正好这三个势力名声在外,他大致心里也有个谱,这才批复执行,出现这样的局面。

    河西和青海方面也是好消息不断。

    徐天佐师分为两部,一部入河西,一部进军青海,由于马璘、马廷勷、马麒、吴桐仁的镇军主力已被剿灭,故解放军兵锋所指,各地望风而降,丝毫不敢有抵抗的心思。虽然此刻,进军河西的解放军还没抵达甘州,离肃州更远,但两地守军已有出降电,只等解放军前去接收。凉州、西宁距兰州较近,在剿灭宁海军后的第三天,便已先后被解放军攻占。

    凉州没什么可说,但在西宁却有个小插曲生。

    马仲英等人逃到西宁,胆战心惊,本打算整家整族迁往别处,但其父马宝病重,经不得颠簸,便托马鸿宾向吴安平求情,以求躲过杀劫。吴安平本不知道还有几条漏网之鱼,再说宁海军大部已灭,就算逃掉几个人也不算回事,但在马鸿宾的电报上,他看到马仲英的名字,突然便想起后世那个大名鼎鼎的尕司令来。灵光一现,他便又冒出个主意。

    十二月十八日,趁解放军不备,马仲英与马虎山、马仪、马腾、马古力拜、马七十二、马丹巴六人,逃出西宁,在海北起事,将家财散尽,聚回、汉、蒙、藏、萨拉等各族猛士三千人,取名“西疆军”,宣称要为解放军死敌。这三千西疆军在海晏,遭徐天佐部两个营击败,死伤近千人,却成功夺得大批辎重粮饷、军需物资,退回海北。

    解放军紧追不放,马仲英遂率西疆军,经刚察、天峻、乌兰,退往海西,沿途大肆招兵买马,至乌兰之时,部众已增加到八千多人。

    这其实是吴安平一手导演的纸面战争,消息透过不同渠道向外散,实际在西宁、海西等地,并没有生战事。和对裴逮准、吴桐仁的安排一样,看到马仲英的名字,他便想在新疆同样演一场双簧。马仲英并没有反对,因为吴安平已应允,他自这一刻便算加入解放军,而新疆便是他获取功勋的战场。

    消息称马仲英退到乌兰时,部众已有八千,这倒是真事。除中途确实招了两三千各族新兵,其他都是从兰州及徐天佐部抽调的解放军士兵。这些士兵的直接指挥官并不是马仲英,而是潜藏其中的原警备师突击团团长、本决定让其带一新师的鲁西平。

    不过,这时还没有人注意到,另一个值得一说的人,也在这支队伍中。这人是解放军的一个新兵班长,他叫刘根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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