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承恩弓着身子站在雕刻着龙纹阁廊下,尽管低垂翠绿丝带遮住了眼角视线,还是忍不住轻瞥已经站在房门外许久的男人。

    “是的,已经是了男人。”

    想着这些日发生诸多之事,王承恩心下轻叹,他知道站在门外男人的执着,曾经在他人眼里是如此的可笑,仅仅只是因一个难以书写的文字,可以不吃不喝,可以让撕碎纸张掩盖着脚面。

    “终究……长大了……”

    王承恩忙收拢心思,身体更加弓低一丝,避开闪烁过来的淡然。

    “格……吱!”

    听着房门摩擦尖锐刺耳,王承恩没由来的一阵皱眉,心下暗骂混账管事宦官,怎么连一些小事儿都做不稳妥。

    朱由检若无所觉推门,没有开口轻呼,没有轻轻叩动房门,而是伸着让人心叹关节略显粗大的手掌。

    窗前坐着个女人,没了云鬓娥娥,鬓角长发随意垂在耳间,鼻梁依然挺直,肌肤依然水嫩光滑,身着素衣静静坐在窗前,本应是最为娇艳花朵,本应有蜜蜂在绿草莺红间摇摆绽放……

    “皇嫂,天气较热,开一些……”

    正要伸出的手掌打开窗口,目光却盯着女子面前一尊咧嘴憨笑光屁股娃娃,身体一顿,目光错开,依然推开窗口,一缕清风吹动,长长美睫轻动,黛眉微微皱起,尽管有些不悦,却似臭水潭边一支静立娇艳,终于微微有了一丝生动。

    “皇兄确实是我大明朝顶级工匠,大到如山可通行万里战船,小到如此精巧之物,竟然如此惟妙惟肖。”

    朱由检伸手拿起光屁股娃娃,看着傻傻憨笑,总觉得光屁股娃娃憨笑有些诡异,好像在嘲笑整个世间,在嘲笑自己一般,心下有些不喜,却还是露出笑意。

    “皇兄性子醇和,做出的娃娃也略显痴傻……”

    “这是陛下自己。”

    朱由检脸上笑容一僵,默默将光屁股木雕娃娃放在她面前。

    “皇嫂还在气恼检弟……”

    “不是。或许你是对的,大明江山或许真的需要一个成年了的皇帝。”

    张嫣默默抬头看向窗外,看向还是刘卫民为小喜儿做的秋千,只是再没了宫女、宦官推着一摇一晃身影,只是静静孤立在角落。

    “听说……你又发了脾气,陛下在的时候,也有生气的时候,却从无在餐桌上发脾气。”

    “陛下说,刘驸马尤为不喜餐桌上乱发脾气,人可以生气,可以气恼,却不能拿自个不喜,让最亲近人也跟着受罪。”

    ……

    朱由检清瘦脸颊一阵晕红,较短而淡的眉头不知何时已经竖起,紧握拳头的双手随着深呼吸逐渐松弛,竖起的眉头也轻轻落下,清瘦脸颊浮现淡淡苦涩无奈。

    一阵椅登轻响,人影轻轻坐在一旁,看着窗外角落里秋千,轻轻叹息。

    “皇嫂教训的是,是检弟不够沉稳,没能控制住心下恼怒……有时,检弟有些想不通,尽管检弟不愿承认,心下也是嫉妒的。”

    “刘三……确实是少有忠臣,朝中……朝中却……却无此等之臣。”

    ……

    朱由检说道:“皇嫂,这次真不是检弟想要恼怒生气。”

    “六妹生下一子,生了就生了,为何要让检弟低头,要让大明皇帝、大明朝低头啊?”

    头颅微微转动,好像许久未动的机械娃娃,生涩、坚硬。

    “因为……爝儿是陛下的长子!”

    被朱由检强压下怒火瞬间升腾,话语也冷漠似冰。

    “爝儿是皇兄长子,朕承认,大明朝江山承认,刘三与朕约定十五年,朕与他赌了,若朕真不是个合格帝王,朕会认输!”

    “爝儿……朕可以册封爝儿为太子,朝廷可以承认爝儿拥有我大明朝皇帝继承权……”

    “为什么?”

    “为什么他还要以力逼迫海外诸国前来,前来打朕的脸,打我大明朝的脸?为何还要什么阅兵,是在吓唬朕么?”

    张嫣低眉许久……

    “你……不该在他提出爝儿为太子时……拒绝!”

    张嫣美睫微微抬起,葱白手指轻轻抚摸着桌案上向她咧嘴憨笑娃娃。

    “皇妹有了孩子,驸马府需要一个主人,大明岛需要一个主人,大明江山……亦需要一个主人……”

    “皇嫂”

    朱由检“蹭”得站起,一脸愤怒爆吼。

    “十五年!”

    “朕还没输呢”

    ……

    “陛下……你会赢,还是……大明会输……”张嫣低头轻喃。

    “啪!”

    朱由检大怒,拿起小木雕狠狠甩在地上。

    “啪!”

    “大明朝永远不会输,朕绝不会输!”

    “绝不会”

    “谁敢挡着朕,朕就灭了谁一族!”

    “哼!”

    “砰!”

    木门一阵剧烈晃动、颤抖,张嫣没有看向不住摇晃颤抖房门,双目只是紧盯着地上,只剩下一张咧着小嘴娃娃……

    “混账东西……”

    ……

    “哪个打开皇兄天工阁的”

    ……

    “给朕打,打死”

    ……

    暴躁狂吼渐渐远去……

    “陛下……是臣妾的错……臣妾真的错了……真的错了……呜呜……”

    屋中无人,只剩下压抑呜咽……

    ……

    ……

    烈阳高挂,大地如同巨大火炉炙烤着一切,成队成队的衣衫褴褛冲入翠绿山坡,手持镰刀无须老人歪倒在山石上,每一个手脚并爬冲过之人眼里只有翠绿,从不去看一眼“嗡嗡”声覆盖的干枯了的黑色短衫……

    无数人冲入翠绿蔓藤山坡,黑衣蒙面人狂吼,每一声狂吼都是无形力量,激励着每一个双眼泛红之人。

    血,染红了山坡上院落,无一活口……

    ……

    陕西,西安,秦王府。

    秦王朱存枢满嘴是泡,一把提着比他还要高了一头的洪承畴,眼中满是愤怒血丝。

    “老子不管你有无余粮,老子的田地,老子的粮食一寸一粒都不能少”

    “啪!”

    陕西巡按御史李应期大怒,猛然一拍桌案,头顶乌纱帽一阵晃动,消瘦脸颊颇显刚正。

    “秦王殿下,圣上旨意你敢反抗,想要造反吗?”

    “造反?你们才是造反”

    朱存枢鼻子一阵冒火,冲着李应期怒吼。

    “太祖赐下的田产,本王看哪个敢动了老子的田地?”

    秦王猛然转身看向一干分了田地的宗室子孙,看着秦王一系子孙,朱存枢一一指着低头不语的族人,手指连连颤抖。

    “你们……你们眼瞎!老子他娘地眼也瞎”

    朱存枢手指颤抖,也不知该恼怒何人,最后一指北京城方向,双目赤红,鼻孔不住向下滴着的鲜红让人心惊。

    “他朱由检……刘驸马开了咱们宗室子孙禁制……先皇许了咱们科考为官,许了咱们可以为武为将”

    “可那该死的混蛋,以……以信王谋逆弑帝……”

    “谋逆弑帝”

    巡按李应期,陕西布政司参议督粮道洪承畴大惊。

    “秦王你这是诽谤污垢陛下,是大不敬……”

    李应期忙上前欲要阻止,朱存枢大怒,指着李应期怒吼。

    “狗贼!狗贼你闭嘴”

    “是不是弑帝,你们自己清楚”

    ……

    “呼呼……”

    朱存枢怒吼,一干王府仆役全都挡在身前,死死挡住一干衙役上前,他的爆吼愤怒让数千宗室老弱骚动不已。

    “狗贼朱由检弑帝……以信王弑帝!以摄政王,以先皇为咱们……为咱们解了不可为官的禁制身份弑帝!”

    “他要废了先皇封国之政,先皇去了咱们一半俸禄,哪怕没了一文钱的俸禄,哪怕头拱地,咱他娘地都必须服气!”

    “因为先皇把咱们当人看!”

    “将咱们当成了大明朝子孙”

    朱存枢手指颤抖指着北京城,愤怒爆吼。

    “他朱由检是怎么做的?!”

    “封国没了,俸禄一减再减,你们……你们也有子孙”

    “他朱由检以信王谋逆弑帝,他凭什么信你们……凭什么信咱们为官为将?”

    “凭什么”

    数千宗室大乱,他们不愿意分到手的田地被朱存枢重新夺了回去,他们支持洪承畴,但是他们更加不愿意,已经开了的“为文为武”大门再次关上。

    洪承畴大惊,怒道:“来人,秦王污垢天子,大不敬,抓起来送入京城……”

    “慢着”

    一老者推开人群,拄着拐杖来到朱存枢面前。

    “宗主,陛下真的……做了谋逆之事?”

    “三叔,您咋还不信啊?”

    “当日……”

    “秦王”

    洪承畴一声爆吼,“当啷”刀剑出鞘,数千人一静。

    “秦王,陛下是大明朝天子,你若再敢胡言乱语,臣就是冒着杀头抄家灭族,臣就是舍去一身剐也要当场斩杀了你!”

    见主官拔刀,一干衙役捕快纷纷拔刀、举棍、持锁,数千人鸦雀无声。

    洪承畴上前,挡着的王府仆役不由自主后退,让开道路,朱存枢也被他脸上冷厉镇住。

    “秦王,先皇因耀星惊骇而意外病逝,大皇子年幼,公主、两宫娘娘们唯恐皇长子年幼夭折,数年间我朝已历经神宗、光宗、熹宗、献怀四朝,朝廷动荡,天下不安,方有镇国公十五年之语,皇长子方居于北地,这是公主、两宫娘娘、圣皇太皇太后、太后、司礼监、内阁、满朝文武都已经确定了的!”

    “你……你……”

    看着连退数步的朱存枢,洪承畴阴沉着脸上前,冷哼一声。

    “秦王殿下,臣知晓秦王心有不满,但秦王乃太祖之后,今之天下大旱,于公,秦王乃太祖之后,于私,秦地之民亦是秦王治下之民,君为父,民若子!”

    “子困父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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