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点这个吧。”

    许安将一块青团子递给了郭东。

    郭东这些日子,可没少吐,脸色都有些蜡黄了。

    到底是从燕地来的旱鸭子,这一上船,就感觉身子不是自个儿的一样,像是有人按着脑袋不停地在往墙上磕。

    燕国并非没有水师,但燕国的水师,真的也就是意思意思,布置在一些湖泊处,甚至连水师自己人都不觉得自己是水师,只是多了几艘船罢了。

    眼下望江里的这支,算是走入大燕朝堂眼帘的,第一支严格意义上的水师。

    所以,像郭东这样子晕船的人,真的不少。

    为了尽可能地加载运力,水师战船上,将很多用来水上作战的器具都拆卸下来了,所以,每一层船舱,都是人挨着人。

    密集的空间,污浊的空气,本就让人很难受了,你一吐,他一吐,这船舱里的味儿,也是真的没谁了。

    好在许安水性不错,否则当初逃难时,他也不可能游过望江。

    上峰有令,将这些水性好的,不晕船的组织起来,负责照顾一些晕船的袍泽,那名燕人校尉发布完这条命令后,转过头:

    “呕!”

    “这玩意儿,吃了有用么?”郭东有些疑惑道。

    肚子里有货了,会更想吐。

    许安摇摇头,道:“没用。”

    郭东有些委屈道:“你该骗骗我的。”

    许安笑道:“再吐几天应该也就习惯了,但不能不吃东西,你胆汁都吐出来了。”

    郭东有些无奈地咬了口青团子。

    软糯,香甜,还带着一股子清香。

    咀嚼着,

    郭东眯了眯眼,

    吸了下鼻子,

    道;

    “我娘也会做这个。”

    “你爹没了。”

    “………”郭东。

    “你哥还残了。”

    “………”郭东。

    “所以,你更得好好活下去,活下去。”许安说道。

    郭东长舒一口气,道:

    “终于等到句人话了。”

    许安笑了,在旁边坐下来。

    “你呢,等打完了仗,想干嘛?”郭东问道。

    郭东自己,他是要回家的,虽然自己身边很多袍泽都打算跟着郑伯爷去雪海关,郭东也想,但他走不了。

    在燕国古县,有他的老娘,有躺在床榻上的哥哥,还有一个等着他回去成亲的女孩儿。

    就是举家迁移过来,也不现实,娘身子不好,哥哥瘫痪着,自己拖家带口地从古县去雪海关,路上,可能谁就交代了。

    郭东想的是,立了功,拿了赏赐,如果有军功等第的话,那更好不过了。

    回到古县,也像自己爹那样,当个山营的百夫长,拉扯一家子将日子给过下去,应该是没问题了。

    “我不知道。”

    这是许安的回答。

    他早就是孤儿了。

    回颖都再去找自己干爹?

    许安是不想回去了,上过战场的人,再去当干儿子,再去当苦力,再心知肚明地被干爹当傻子哄,以前的他可以忍,现在,他觉得自己大概会把干爹的脑袋砍下来当酿酒器。

    “你就继续跟着伯爷呗,我羡慕你哩。”

    因为郭东是燕人,所以,他更崇拜平野伯爷。

    许安点点头,道:

    “大概吧。”

    继续跟着队伍,在伯爷的旗帜下,打仗,这日子,似乎过得也没什么不好。

    有吃有喝的,还能杀人,这日子,很危险,却也是另一种踏实。

    就算是哪日战死了,也不觉得有什么好亏的。

    “呵呵,以后,你飞黄腾达了,可别忘记了我这个东西。”郭东笑道。

    燕人好军功,

    哪怕门阀林立时期,底层燕人黔首但凡心里有志向的,都会去北封郡找一个差事,去用蛮族的首级来兑换自己晋升阶梯。

    故而长此以往,在乾人将“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烙印入百姓心中时,燕人百姓这边则是用马刀拼出自己的富贵!

    郭东,是真的不想离开军寨啊。

    许安开口道:“前日听俩校尉聊,说是等将楚人收拾一顿后,接下来,很可能就要打乾国了,打乾国,你就近了,说不得,我们还有机会再见面碰到。”

    “到时候,你说不得就是校尉了,我还是我。”

    “没事儿,到时候我让你来做我亲兵。”

    “一言为定。”

    “来来来,喝药,喝药!”

    一名校尉喊道,

    “每个人都得喝一碗,防伤寒的,谁敢不喝,军法从事!”

    过于密闭的环境下,一旦有人生病,染上风寒,很容易窜起来。

    当年黑奴贸易时,死在船上的黑奴不知道有多少。

    当然了,这次进军,燕军这边虽然每艘船的人员密集了一些,但论待遇肯定比黑叔叔要好得多,而且,这里是江河也不是大海。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郑伯爷还是特意准备了中草药熬汤让每个人每天喝一碗。

    药物的成分很简单,相当于后世的清开灵板蓝根的弱化版,你要说能治啥病嘛,好像还真治不了啥,但你要说完全没用嘛,应该还是有点用的。

    不过,最大的效果大概还是给士卒们一种心理暗示:

    今天我喝药了,我很健康!

    ………

    “呼……”

    洗过澡的郑伯爷走到甲板上,他所在的船,有两层,下面也是满满当当的士卒,上面一层,就他们这拨人。

    享受这一点特权的资格,郑伯爷还是有的。

    这时,梁程走了过来,禀报道:

    “主上,前面是范家的船队。”

    “好。”

    郑伯爷点点头。

    范家船队的话事人,是阮三,他其实已经不算是范家的人了,因为早在郑伯爷第一次入楚经过水寨时,他就投靠了郑伯爷。

    这条航道,原本是范家走私的要道,这次,则是燕军入楚的通道。

    阮三的船队一来是做领航,二则是送上来了大量的补给。

    靖南王的这一手棋,落子玄妙,自己人都料想不到就别说楚人了,但同理,与之相对应的配给,以及各方面的配合,要求也是极高。

    首先,让望江改道,就不是一件轻松的活儿,尤其是前方还在打仗时,就算是一切布置妥当了,还得看运气。

    毕竟,大自然的变化,很难完全按照你人为的设想去进行。

    好在,事情,成了。

    接下来,就是这支水师一路南下的补给了。

    在入楚之前,自是不需要担心什么,但入楚之后,就得靠范家了。

    郑伯爷不可能停下船让士卒们去岸上打猎或者去劫掠,否则就失去了出其不意的效果,真惊动了楚人,水师在前头一赌,得,这场突袭直接就能沦为笑话。

    所以,水师必须一直保持所可以的最大速度和效率前进。

    范家,这次,也必须真正“毁家纾难”,来支持郑伯爷的这支奇兵。

    对此,郑伯爷倒是没什么愧疚和感激之情,范正文那个人,他接触过,一个为了家族翻身,可以不惜一切代价的疯子。

    再者,这一仗只要是赢了,燕人看似只是拿下了镇南关,兵锋也只局限于上谷郡,但贴着蒙山一线的这一片,都将顺势脱离楚国的绝对掌控,一支燕军到时候完全可以入驻范家,至于是完全击垮屈氏还是帮范家和屈氏分庭抗礼,完全就看接下来这方面话事人的战略需求了。

    且很大可能,还是看郑伯爷的意思。

    阮三上了郑伯爷所在的这艘船。

    “阮三,参见伯爷,伯爷福康!”

    “起来吧,前面,可都安排好了?”

    “回伯爷的话,家主早就已经准备好了一切,前方水系因望江改道,水位上升,水师可无碍通行。”

    “辛苦了。”

    “为伯爷效力,不辛苦。”

    “还得劳烦你再去跑一趟,告诉他范正文,好好做事,他今日的付出,可全都记在本伯心里。

    保我大军入渭河进荆城,本伯保他一个世袭罔替的范家太守!”

    世袭罔替,

    太守,

    都不是郑伯爷所能决断的。

    就算是日后郑伯爷封侯了,成为大燕第三个实权侯爷,也没资格擅自做这个决断。

    但燕皇陛下有这个魄力,

    只要能帮他快速破楚,

    郑伯爷相信燕皇对这些赏赐,绝对不会吝啬。

    且刚入侵人家的国家,必然就得先拉典型,厚赏带路党。

    清廷对吴三桂等人,鬼子对汪填海都是这般的;

    打进去了,才能分配东西,否则,一切都是扯皮。

    大燕不是南明,大燕朝堂上以赵九郎为首的那帮大员也不是南明那帮蠢货能比的。

    范正文所求的,无非就是个让范氏摆脱奴仆世家的身份好光耀宗门么,好,给他!

    有小六子的那一层关系,

    再加上平野伯亲口许诺的世袭罔替太守位,

    足够范正文去拼命了。

    拼命,

    都得拼命,

    郑伯爷自己都亲自上阵拼命了,哪里能见得其他人悠哉悠哉?

    阮三回应道:

    “伯爷放心,家主他,看得清。”

    “他看得清是他的事,该如何赏赐则是本伯的事,就是你,等这一战之后,就随本伯吧,本伯,赏你一个将军当当。”

    “谢伯爷!”

    阮三离开了。

    水师,继续前行。

    这一行,就又是许多日。

    这些日子,郑伯爷每天都在关注着士卒们的身体和心理情况,好在,此行虽然为了事先保密所以难免仓促,但在自己的小心提防下,士卒们并未出现传染性的风寒等疾病。

    一些一开始晕船吐得稀里哗啦的人,也慢慢适应了过来。

    到底是在江河上,不是在海上。

    这些,都是悍卒,也不是什么娇滴滴的大家闺秀,身体耐扛,适应力也强。

    终于,

    水师进入了范家地界,确切地说,是范家主持开凿出来的那条运河。

    在这里,又是新一轮的补给。

    范正文登船,在得到范正文的保证,以及看见范正文带来的一箱子当地楚人官员和军头子的人头外加一行“反正”的楚人当地驻军将领后;

    郑伯爷下令,

    船队在这里停下,让士卒们得以上岸歇息。

    一是因为安全,

    二是为了活跃一下士气。

    真把这些人当沙丁鱼罐头一般从头到尾捂得严严实实开到荆城,直接下船就去冲杀,郑伯爷也没那个底。

    范家考虑周到,

    岸边水寨里,早就预备好了劳军的酒肉,郑伯爷下令今日解禁酒,让士卒们尽情撒欢一下。

    同时,附近十里八乡的从事红帐子的姐们儿也都被范家聚集了过来,开始专门营业。

    早就在船舱里被憋得都快取向转弯的士卒们终于得到了及时拯救;

    只不过这帮人吃相不太好看,

    排队时不停地大喊着催促前面的人快点,快点,再快点。

    最后,梁程亲自率领雪海军士卒当军法官,才将这种乱糟糟的局面给镇压了下去。

    为此,还杀了几个最跳的士卒。

    得亏是郑伯爷名望足够,能压制各个将领,也能让士卒不敢造次,否则其他人领军还真不敢这般弹压。

    所以,很快,岸边;

    大家安安静静地吃肉喝酒,安安静静地排队,氛围,井然有序中带着一种压抑;

    连红帐子里姐们儿的职业性叫声,都不敢发出了。

    船上,

    郑伯爷设宴款待范正文等人。

    先是一众当地的楚人将领跪伏下来,向平野伯正式行礼,然后自报家门。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话放在范家身上最为合适。

    套用后世的话术就是,资本膨胀到一定程度后,它就会变得无孔不入,自然而然地会将它那罪恶的爪子伸向它本不该去触碰的地方。

    这些当地将领,一大半,是范家资助的。

    而且这种资助,有些是从他们爹辈甚至是爷爷辈就开始的,一些人祖上,就是范家的家奴出身或者许过范家女。

    范家以金钱为引,以数代之功,编织出了一张巨大的关系网。

    没这个,

    他范正文也没底气去上大燕的这条船。

    当然了,这个关系网不可能尽善尽美,肯定也是会有漏洞的,但这些漏洞或者叫不稳定因素,已经被范家的人提前给解决了。

    那一颗颗人头,是上得了台面的,可以在今日送到船上来当下酒菜用的;

    还有很多人,要么被毒死要么被灭门;

    郑伯爷清楚,眼前这些跪伏在自己面前的楚人将领和官员们,他们手上,应该各个都沾染了同僚的鲜血。

    想独善其身,怎么可能?

    不纳投名状,就下去追随那些大楚“义士”唠嗑吧。

    “诸位,都起了吧,我大燕向来赏罚分明,我家陛下也向来不吝封赏,诸位已为我大燕立下大功,待得镇南关战事结束后,封妻荫子,必不在话下。

    来,

    起来,

    满饮此杯,

    此杯之后,

    诸位也算是与本伯同朝为官了。”

    “谢伯爷!”

    “谢伯爷!”

    一轮酒水下去,在座的氛围,也热络开了。

    在得到郑伯爷的许诺和安抚后,他们也都适时起身下了船,让郑伯爷有些意外的是,范正文居然也没刻意再留下来说会儿话。

    他是有这个资格的,甚至,郑伯爷都已经做好了准备。

    但范正文下船得干脆,毫不拖泥带水。

    看着他们坐着小船上岸,

    苟莫离走到郑伯爷身边开口道:

    “伯爷,这范正文倒是个人物。”

    郑伯爷点了点头。

    一个疯子,可怕,但又不算可怕;

    一个有能力有心性有手段的疯子,这是真的吓人了。

    “伯爷日后若是要用此人,还需提防一些,此人,可携大势以迫之,却不适合在日后相谋。”

    “呵。”

    郑伯爷笑了,

    苟莫离的意思,他懂。

    野人王提醒的是,这范正文是小六子的姨夫。

    所以不管怎样,他都会站在小六子身边的。

    郑伯爷伸手,拍了拍野人王的肩膀,

    道;

    “还早。”

    苟莫离却道:“伯爷,成事在于远谋。”

    “行吧,等仗打完了,你和瞎子去好好合计合计。”

    家里俩阴谋家,郑伯爷乐得清闲。

    他不是玩不转这种阴谋,也并非做不来这种布局,但就是太累,会影响自己的生活质量。

    反正苟莫离和瞎子都喜欢鼓捣这些,而且还乐在其中,由他们去吧。

    至于小六子,

    如果要选谁当下一任皇帝,

    自己无疑会选小六子。

    无他,

    纯粹看那货顺眼耳;

    这时,阿程乘小船上来。

    郑伯爷问道:

    “阿程,还要多久?”

    “主上放心,从这条运河下去,就能直入渭河,再自渭河入荆城,都是大河,速度不会慢的,另外,范正文还命人送了不少屈氏的军旗和一些青鸾军的甲胄,路上,也可以装装样子。

    但属下觉得,没这个必要其实。”

    “不,有这个必要。”郑伯爷笑道,“等船开到荆城,再下楚旗上黑龙旗,这爽感,才更为强烈。”

    苟莫离疑惑道:“爽到谁?”

    一向喜欢追求实际只要有利磕头跪地喊自己小狗子都觉得无所谓的野人王,显然无法在这种矫情上发现共鸣。

    郑伯爷直言道;

    “爽到我。”

    ………

    大楚,疆域辽阔。

    其实,八百多年前,持大夏天子令开边的,不仅仅是燕侯、楚侯和晋侯三位。

    之所以现在一提起就是这三位,一是因为幸存者偏差,因为当世四大国中,燕、晋、楚位列其中。

    二则是因为当年这三位,是官爵最高最被寄予厚望的。

    燕国自立国以来,就一直和蛮族不死不休;

    晋国驱逐野人后,早早地就开始文恬武嬉。

    昔日大夏腹地,起源之地,在大夏崩塌后,一度割据一度也有南北分治甚至曾在百年时间里,历经过六代十二国的乱象;

    最终,由乾国太祖皇帝摘了桃子,建立了如今的大乾。

    孟寿做著《乾史》开篇太祖皇帝本纪中就直言,太祖皇帝掠其天下。

    燕人一直未曾大力南下,是因为他们是在近一甲子才震慑住了荒漠,虽有百年前初代镇北侯大破乾国太宗皇帝的北伐,但很长时间以来,燕人的主要矛盾,依旧是来自荒漠上的蛮族。

    对南边,虽然偶有劫掠、施压、恫吓,却一直未能真正腾出手来向南施为;

    原本,燕人以为在隔绝荒漠威胁后,他们就可以有能力回望东方神州了,却又陷入了门阀之治的漩涡中,使得国力分散,皇帝难以独揽大权。

    晋人在解决了野人后,安逸了很长一段时间,因为地理原因,晋国攻打乾国那块地方本就不方便,除非燕人愿意借道,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后来晋国三分,对外开拓之心以及能力,自然就不足了。

    至于楚国,楚国可谓是与乾国大面积的接壤,虽然偶有摩擦,甚至也有过几次小规模的战争,但却并未爆发过真正的国战。

    这并非意味着楚人喜欢和平相处,事实上,楚国的侵略性一直很强。

    大夏崩塌后,东方一时间小国林立,而灭国吞土最多的,其实就是楚国。

    八百年大楚,其实一直在吞并周围的土地和小国。

    楚国这种皇帝和大贵族的分封制模式,有利有弊,利处就在于,无论是皇室还是下面的大贵族,他们对扩充自己的地盘,都有着一种本能的渴望。

    较为尴尬的是,吞并到北边时,晋人修建了镇南关,挡住了他们,吞并到西边时,他们遇到了和燕人一样的问题,财大气粗的乾人,在山脉里,修建了一座座军寨。

    可惜这个世界没有一个真正严谨的测绘师,以一己之力做到孟寿那般著四国史书一样丈量四国之地,但那些曾游历过四国的人,都发出过类似的感叹,四大国中,论土地广袤,当以楚为最。

    但楚国的土地,不及乾国富饶,因为大泽和山林众多的原因,常常被冠以“穷山恶水”之名;

    楚国的人口,也没有乾国的多,因为大楚至今都未曾做到真正意义上的中央集权,国内还有大量表面恭顺亦或者是还在动乱中的山越部族,以及掌握着大量土地和人口的大贵族。

    不过,如果摒除掉这些先不看的话,楚国的文化,实则是无比繁荣和灿烂的,和乾国儒家大一统的格局不同,楚国可谓是真正的百家争鸣。

    ………

    “嗡嗡嗡,咿呀咿呀……………”

    “咚咚咚,哈去哈去……………”

    荆城外的码头上,

    一支自南面来的游歌班,正在卖力地表演着。

    游歌,顾名思义,游走的歌舞团。

    相传,当年楚侯开边时,军队里就有他们的存在了,早年,他们表演的是传承于大夏的歌舞,为士卒鼓劲;

    而后,在吸纳了山越文化后,融入了新的元素。

    歌声中加入了一些偏向原始的音节,舞蹈中在保留古夏舞有序严谨的同时,也加入了很多野性和大胆的元素。

    在楚国,小一点的游歌班,活跃于城乡之间,无论是婚丧嫁娶,还是庙会小庆,都离不开他们的身影;

    大一点的游歌班子,则游历全国诸郡,以期在国内获得名气,吃全国的饭;

    最大的,那就是在颖都,专供皇室祭祀时所用。

    而眼下这支出现在荆城的游歌班,在楚地也算很有名气的了,据说班主是一位贵族私生子。

    在楚国,也是有着极为清晰的嫡庶之分的。

    但楚人喜欢浪漫,而私生子,往往是浪漫后的产物。

    所以,人们本能地会鄙夷私生子,但还是会很喜欢听关于私生子的故事。

    这一段舞,节奏轻快,外加队伍里的男女穿着都很清凉,当真是吸引了很多目光。

    荆城的守军,不算多,因为它处于一个很安全的地方,且在附近,有好几处兵马驻扎着,可谓是朝发夕至。

    但这里的人流却极多,民夫为主。

    如果说颖都,是燕军的后方军需中转枢纽的话,那么,楚军的枢纽,就是这座荆城。

    试想一下,若是颖都忽然被攻破,对于前线百万军民意味着什么,战事还怎么能打下去?

    也因此,古往今来,双方交战时,对方的军需粮道往往是重点打击对象。

    王植是西门码头的转运官,荆城有三个码头,他负责其中之一。

    每日,都会有大量的粮草以及各种军需包括民夫和辅兵会从这里过渭河,然后再源源不断地输入到镇南关前线。

    “哎哟。”

    王植伸手敲了敲自己的后腰,他年纪其实不大,今年也就三十来岁,原本,他也是一个老帅哥,但战事一起,原本他这个清闲的官职,一下子忙碌了起来。

    三个码头,两个码头的转运官因工作疏忽已经被前方的年大将军以大将军印免职了,他王植算是硕果仅存。

    是真的不敢懈怠啊,不是出身贵族的他,能爬到这个位置那是真不容易,丢不起,是真丢不起。

    “那边,那边,再清点一下,还有那边,也再理一下。

    来人呐,让这批粮快点卸下去,把码头空出来,下一波船队大概就要来了!”

    王植喊完后,看着那帮码头兵卒跑过去后,才弯下腰,再喘两口气。

    其实,这座码头的事儿,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管,他是这个码头的转运官,但上头,其实还有两个上司,可那两位都是贵族子弟。

    刚开战时,他们还能积极一下,早晚都在,战事一持久,他们就喊累了,每天黄昏时才会出来遛个弯儿。

    对此,王植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谁叫人家出生好呢不是?

    再者,人浮于事,干的最多的地位最低拿得最少,也早就是官场上的习俗了。

    “那儿那儿的,快点,把这批箭矢运过去,快点!”

    王植又喊了起来,

    “该死,这帮贱种居然停在那里不动看什么跳舞!来人,拿鞭子抽他们!”

    一群码头兵卒拿着鞭子上去,驱赶那些停下来看游歌班载歌载舞表演的民夫。

    至于那游歌班的人,这些码头兵卒们倒是没敢去招惹。

    这个时代,戏子的时代是很低下的。

    这一点,甭管是在燕还是在乾亦或者是晋楚都是一样。

    但凡事一旦和祭祀沾上边,就不一样了,哪怕是乡间的游歌班的人,他们可以穷困潦倒食不果腹,但也没人敢真的拿他们当乞丐去欺辱,这是犯忌讳的事儿。

    再者,

    这个班的班主,人现在就在荆城内,据说被荆城城守大人引为知己。

    那位私生子之所以将自己的游歌班带来,也是为了给前线将士鼓劲的,深层次的目的,则是为了邀名,以期得有朝一日,可以洗去私生子的身份,正式入仕。

    歌舞再好看,但鞭子实在是太痛,民夫们遭不住了,很快就被驱赶去做工了。

    王植冷哼了一声,

    心里暗道:

    唱唱跳跳有什么用,

    还不如过来帮忙搬东西。

    这时,远处河面上出现了一艘大船的身影。

    “大人,来船了,还是大船。”

    “本官不瞎!”

    王植下意识地向码头河边走了几步。

    这大船,是水师的船么?

    “清空码头,准备让来船登靠,快!”

    王植下达了命令。

    虽然来船造型有些陌生,但王植根本就没想到这居然会不是楚国的船,更不会想到这居然是燕国的船。

    燕国有水师?

    燕国的水师会出现在渭河?

    怎么可能,根本没这个可能。

    ………

    “主上,码头那边有动静了。”薛三提醒道,“要不要先靠岸让一部人马突进码头?”

    郑伯爷摇摇头,道:

    “一路上,楚人并未收到风声,我们来得也很突然,对面码头,也不像是有所提前准备的样子,继续前进吧。”

    “可是………会不会太冒险了?”

    “如果你是一个胡建人,你会想到自己某天早上一觉醒来发现蒙古国海军自你家门口登陆了么?”

    “还能这般比喻?”

    “差不多吧,传令下去,将屈氏的旗给挂好。”

    “是,主上。”

    “你倒是提醒了我,你可以先带你的那些人下船,做个接应。”

    “属下遵命!”

    ………

    “大人,是屈氏的船!”

    “是了,是了。”王植点点头,道:“屈氏因为前年青鸾军主力葬送在了玉盘城下,所以这次原本并未派出兵马过来,现在,应该是新组建了一支青鸾军派来了。

    快,把这里给清理开。”

    原本繁忙拥挤的码头,很快被清理开了一大片开阔地。

    因为,

    你可以嘲笑屈氏青鸾军主力覆灭元气大伤,也可以嘲笑人被那燕国平野伯抢走公主戴了顶大绿帽子;

    但你不得不承认的是,屈氏乃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它,依旧是大楚顶尖大贵族之一。

    没人敢当面去顶撞它或者怠慢它,这,就是大贵族的底蕴和威慑力。

    游歌班的人马上上前凑到了码头上,开始跳舞歌唱,韵律整齐,赏心悦目。

    这是楚地的传统,远道而来的客人接受祈福。

    且被祈福的人,还会送上赏钱,多少不论。

    先前,每一次有大规模的船队过来,游歌班都是这般表现的。

    再者,现在来的是屈氏的船队,领军的,应该是屈氏核心大人物,游歌班的人清楚地知道自家班主想要的是什么,若是能够结交到屈氏大人物,自家班主的愿望就能更快实现了。

    不得不说,那位私生子在调教手下方面,有着一种惊人的天赋,能让手下人设身处地地为他去着想。

    “哐!”

    “哐!”

    码头,很大,可以同时停靠好几艘船。

    船上,屈氏的旗帜随风飘扬。

    紧接着,

    一批身着青色甲胄的战卒排着整齐的队列从甲板上走了下来。

    在后头,

    一名身着白衣的剑客缓缓走下,在其身后,下来一个身着金甲的年轻将军。

    “码头转运官王植,见过贵人!”

    王植直接对着那名金甲将领跪了下来。

    他这一跪,身边的一众码头兵丁也都跪了下来。

    楚国等级森严,尤其是大贵族,拥有着极高的特权。

    游歌班主动围拢过来,开始欢庆。

    郑伯爷扭头看向站在自己身边的剑圣,道:“看来,他们很欢迎咱们,有没有一种喜迎王师的意思?”

    剑圣摇摇头,

    其实,

    他也是有些无语的。

    原本以为下船后就将面临一场血战,谁知道,竟然会是这种情况。

    这时,其他船上的甲板也放了下来,一众身着黑色甲胄的燕军士卒以及身着杂乱甲胄的野人勇士冲下了甲板。

    码头周围的民夫们对此十分诧异,但他们还是没有联想到那个可能。

    就连王植,在看见那些纯黑甲胄和杂乱甲胄士卒纷纷下船时,也只是多看了几眼,心里则寻思着是不是屈氏元气大伤后,连统一甲胄样式都无法做到了?

    下船的士卒越来越多,他们开始扩散出去,缓缓列阵。

    而在船上,一排排弓弩手也已经就位,张弓搭箭。

    一种迥然的肃杀氛围,开始弥漫而出。

    梁程在此时走到郑伯爷身边,开口道;“可以开始了。”

    打了很久仗的梁程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你可以在敌人的眼皮子底下从容列阵,而原本应该对抗阻击你的敌人,却跪在你的面前,他们的国民,则带着敬畏的情绪围拢在这里看着热闹。

    “有把握么?”郑伯爷问道。

    “问题不大了。”

    肉眼可见,远处荆城的大门,还大开着。

    楚人不是懈怠了,而是在荆城北面,有好几只兵马驻扎着,而若是燕军企图从镇南关一侧突入进来的话,镇南关会燃起烽火来示警。

    这一战,对于梁程来说,真的是有些……侮辱人了。

    郑伯爷点点头,道:

    “那就,开始吧。”

    游歌班的热情还在继续,

    然而,

    伴随着梁程举起手中的刀,一声令下。

    早就已经列阵完毕的先头战卒纷纷举着刀宛若一群饿虎一般扑杀向前,后方弓弩手的一轮箭矢抛射更是直接清理出了好大一片区域。

    其实,都不用这般严谨了,这种情况下要是还拿不下荆城,郑伯爷是真的可以和梁程一起找块豆腐撞死。

    而郑伯爷身边原本穿上青鸾军甲胄的亲卫们,则毫不犹豫地将刀口劈砍在四周这些热情洋溢的游歌班人身上。

    楚人会尊重他们的风俗,

    但,

    燕人,

    不会。

    鲜血,裹挟着惨叫声,开始将码头快速染色,游歌班的人被快速屠戮,附近,码头兵卒以及民夫们,在度过一开始的惊愕后,随即开始大溃逃。

    后续下船的士卒继续追杀,而梁程则领着一路兵马,飞奔向了荆城城门,城门,根本就没来得及去关闭,阿程直接率军杀入其中,这就意味着荆城陷落,只是时间问题。

    郑伯爷站在那里,一群群虎贲从其身侧冲刺而过。

    郑伯爷笑了,

    随即,

    又缓缓地收敛了笑容,

    道:

    “我来过,我看见,我征服。”

    简短地几个字,却蕴藏着一种摄人心魄的霸气!

    少顷,

    郑伯爷弯下腰,伸手,拍了拍跪伏在自己面前没有被砍杀的王植的官帽,

    王植的身子,颤抖了好几下。

    他已经有些崩溃了,他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当他看见有士卒举起了大燕黑龙旗帜后,他才终于意识到,眼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完了,

    完了,

    完了……

    “刚刚我说的话,你记住了么?”

    郑伯爷问王植。

    “记………记住了………”

    “好,一个字都别改,注意我的神情,然后帮我原汁原味地转告给你们的大将军年尧。”

    “转………转告…………”

    “哦,对了,还得再加一句;

    就说,大燕平野伯郑凡,在荆城,恭候他年大将军。”

    顿了顿,

    郑伯爷继续道;

    “告诉年大将军,可以发动了。”

    ——————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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