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呜呜呜!!!”

    战鼓擂动,号角声起,各部兵马,正在快速地就位,兵戈之声,包裹着强烈的肃杀之气。

    王驾行辕,驶入阵前,高起的坐台上,摄政王一人独坐。

    两侧,站着王妃与北先生。

    在下一级台阶上,站着阿铭和剑圣;

    再下一级,则是旗手与传信兵,行辕附近,更是有各部传令司马整装待命,以确保摄政王的意志可以以最快的速度传递到这处战场的任何角落。

    瞎子的手又痒了,又在开始剥着橘子,只不过现在剥得很慢。

    主上会拒绝,四娘会拒绝,剑圣会拒绝,阿铭……也会拒绝;

    剥得快了,只能给自己吃,这不美。

    “主上,今时今日之气象,确实和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了。

    不用匆匆忙忙,不用孤注一掷,舒服,惬意,巴适。”

    郑凡笑了笑;

    此时,整个渭河沿岸正面战场上,分为四个部分。

    李成辉部三万铁骑,已入三索郡,自然不是深入,而是就卡在渭河沿岸位置,作势将要渡江;

    金术可部在上游,也就是在郑凡现在的东边;

    梁程率军在下游,也就是郑凡现在的西边;

    楚军为何这般乖巧的作势要回收?

    原因就在这里。

    而这一处战场,则是由身为摄政王的郑凡,亲自把控。

    斜靠在帅座上的郑凡手指轻轻向前一挥,

    道;

    “进军。”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此处战场距离荆城遗址不远,当年这里是楚军的后勤保障地,但被郑凡率军坐船过来偷袭,一举焚毁。

    这些年来,燕楚双方围绕着渭河基本是小打小闹,荆城这处战略要地位置,也没有重新修建。

    不过,等到晋东兵马打过河去,拉出一片大大的缓冲区,荆城,肯定要重新立起来的。

    这一轮伐楚之战的目的,郑凡和梁程早就讨论得很清楚了,重创楚国皇族禁军,再拿下莫崖问丘上阳三郡,顺势再收入三索流沙二郡,在此基础上,一直在手中却无法得到开发的上谷郡,也将从战略缓冲区变成腹地。

    加起来,六个郡的地盘,比晋东都要大一些了,等同是在楚国北方,用勺子,狠狠地挖下去一勺,送自家大舅哥一个被动的“天子守国门”。

    这一大块地盘,靠晋东的力量,就算是打下来也占不住的,但好在,这是国战。

    “进!!!!!”

    薛三站在樊力的肩膀上,手里拿着令旗,在其指挥下,投石车等战争器具开始前压。

    其实从前两日开始,已经实施过对对岸楚军水寨的打击了,不过取得的实际杀伤并不算大,这玩意儿毕竟无法制导。

    也不是谁都能有当年摄政王那种绝好的运气……

    然而,杀伤效果可以先摆一边,这一长排投石机“轰轰轰”砸下去时,可以极为明显地打击对面的士气,同时极高地鼓舞本方的斗志。

    最重要的是,对岸岸边所设的一些障碍工事等等,可以被最大程度地毁掉。

    几轮抛射之后,薛三下令停止。

    这时,燕军的舟船已经开赴了过来,大船不多,以中小船只为主。

    接下来,就是先锋军的投送了。

    坐在高处帅座上的郑凡,清楚地看见岸边站着的那位银甲小将。

    “瞎子。”

    “主上?”

    “你说当初田无镜看着我,是不是就像如今我这样看着天天?”

    “属下觉得,是不一样的。”

    “哦?”

    “主上当年,是已经展露了头角,无论是格局还是心智,都已经是良才之选,在这基础上,这才有了靖南王对主上您的看重。”

    瞎子的意思是,你是先有本事,先表现出了能力,才有资格入靖南王的法眼。

    没这个前提,根本就不会有后面的事。

    “而主上现在看天天,就纯粹是当父亲的对儿子的一种望子成龙了。”

    郑凡不置可否,扭头看了看站在自己下方的剑圣。

    “要我去么?”剑圣感知到了郑凡的目光。

    郑凡摇摇头,道:“他是雏鹰。”

    剑圣嘴角露出一抹微笑,道:“到底是比他爹有出息。”

    “我这就纯当你是在赞美了。”

    郑凡目光向战场两翼位置看了看,对站在下面的刘大虎道:

    “传令下去,给我紧盯着上下部分。”

    “喏!”

    刘大虎马上去传令。

    郑凡要做的,是确保对岸的楚军,要么干脆不打,干脆撤走,要打,也只是浅尝辄止的交一下手。

    “主上,当年靖南王可没这般悉心地安排您。”

    记得当初,靖南王吩咐下来的每一个差事,看似都是功劳最大的,但每次,都极为凶险。

    郑凡不以为意道:

    “一个我喊他哥,一个他喊我爹;

    能一样么?”

    “主上言之有理。”

    …

    黄公公作为监军太监,是需要一些地方来显露一下自己存在感的。

    所以,

    此时此刻,

    黄公公站在岸边,

    手捧圣旨,

    开始对着对岸念诵大燕皇帝陛下的旨意;

    旨意措辞很大气,出自一位阁老之手,将大燕皇帝陛下气吞寰宇一统诸夏的雄心壮志展露无疑;

    只可惜,

    刚刚经历了投石机一通乱砸外加河面辽阔又起风了的对岸,虽然能看见有一些楚军的身影,但大概是真听不到黄公公的声音。

    就算听到了,大概也会认为是哪出野鸭窝被投石机砸中了现在在扑腾叫着。

    但黄公公还是有头有尾地念完了,然后感觉很爽。

    更爽的是,他念完了后,站在他身侧的世子殿下还主动问了他:

    “公公,我现在能出战了么?”

    黄公公只觉得这位世子殿下是那般的可人,自也是不敢倨傲,马上躬身道:

    “奴才祝殿下,凯旋!”

    天天笑道:“这次父帅的意思可是把地盘占住,可不是打完就回来哩。”

    “奴才失言,奴才失言。”黄公公轻轻地抽了自己两记嘴巴。

    紧接着,

    黄公公示意自己身后的一众干儿子干孙子。

    这群公公马上打开了捧着的盒子,自里头,取出一面军旗,是靖南军军旗。

    黄公公虽然已经“养老”了,但那叫享受生活,就凭他能早十日就抵达晋东的速度,足见其身子骨依旧无比硬朗。

    当下,黄公公亲自扛起这面靖南军军旗,对天天道;

    “世子殿下,奴才为殿下扛旗!”

    天天看了看这面军旗,倒是没有露出什么激动之色。

    说句真心话,他对自己的亲爹都没什么亲近感,如果不是自己老爹自小到大喜欢不停地和自己讲述亲爹的事,他现在可能早就忘记自己还有一个亲爹了。

    这面靖南军军旗……

    天天有些担心地看向后头的那尊王驾行辕;

    “公公,有些不合适吧?”

    虽然天天知道自己的封号是靖南王世子,但他不想在今日第一次出战时,打着这面军旗,尤其是自己的父亲还坐在后头看着他时;

    爹,

    会伤心的。

    黄公公愣了一下,随即马上道:

    “殿下放心,殿下放心,这面军旗是王爷派人交托给奴才的。

    殿下切莫多虑,奴才作为老人,是清楚当年咱摄政王爷和靖南王到底是如何情同手足的,今日殿下首战出征,王爷也是希望靖南王爷也能看见您吧。”

    既然是自己老爹的安排,天天就直接同意了。

    “有劳黄公公了。”

    “哎哎,殿下气,气了。”

    “嗡!”

    天天抽出了自己的佩刀,面向身后一排排锦衣亲卫;

    “诸位兄长,诸位叔伯;

    你们,

    有些是看着我长大的,有些,是陪着我长大的。

    今日父帅得赐,

    让诸位归于我身侧随我出战。

    能带领你们,是我之幸运,也是我之荣耀。

    我晋东军军令,

    一,可否军令如山!”

    所有锦衣亲卫齐声高呼:

    “嚯!”

    “二,可否奋勇当先!”

    “嚯!”

    “三,可否视死如归!”

    “嚯!嚯!嚯!”

    天天目光扫过前方,

    随后,

    缓缓地转过身,面朝河面,横举刀,喊道:

    “今日起誓,

    我必冲阵于尔等身前!

    诸位,

    随我登船!”

    ……

    王驾行辕上,瞎子忽然低头对郑凡问了一句:

    “主上,您将锦衣亲卫给天天时,可否给了王令?”

    郑凡伸手,笑着轻拍额头,道:

    “哟,忘了。”

    瞎子也笑了笑。

    “下令,王驾前移,我要看着我儿子。”

    “喏!”

    ……

    锦衣亲卫开始登船,这些亲卫都身着锦衣,看起来肃穆威武,而在锦衣之下,则有内甲,防御性毫无问题。

    这支队伍的规模,一直在三千上下浮动,这一次,郑凡是给足了天天三千锦衣之数。

    他们的选拔和训练都最为严格,毕竟,正常情况下,他们是保卫摄政王的最后一道防线。

    船队开始向对岸行进时,

    岸上,晋东军的投石车又完成了两轮抛射,对岸的楚军寥寥,纯当是鼓劲了。

    薛三这里还有“开花弹”以及“燃烧弹”,可现在毕竟还没真到用的时候,就没打出来。

    对面的楚军很安静,等到船只靠岸时,岸上也没出现任何成建制的楚军。

    天天领着士卒下船,船只则返回,准备运送第二批其他士卒过来。

    而在接下来的这段时间里,首批运送过来的兵马,将承担住抵挡楚军可能出现的反扑,将滩头这块区域撑住,给后方兵马增援的时间与机会。

    其实,和攻城差不多。

    不同的是,楚人的命名里,明明是江,它叫河,明明是河,它却叫江,比如觅江是河,却叫江,而渭河叫‘河’,但更像是一条江。

    登岸后,天天马上下令:

    “列阵!”

    “喏!”

    近三千锦衣亲卫开始列阵,盾牌手在前,刀斧手在后,弓箭手在中,另外还有一部分长矛手穿插其中。

    为了能多运一些人过来,自然就不可能运战马;

    这滩头第一战,也必然是步战。

    ……

    “燕人登岸了,王爷。”

    “本王,看见了。”

    熊廷山将一颗酸果,送入自己口中。

    “王爷,那……”

    “不急,再看看。”

    这时,传信兵不断策马过来:

    “报!燕人先锋军已登岸!”

    “报!燕人先锋军旗号……是靖南军旗!”

    听到这一则军报,熊廷山的目光当即一凝。

    身边的副将忙道:“王爷,怕又是那姓郑的在故弄玄虚。”

    当年,郑凡曾到过渭河边,立下靖南王帅旗,吓得对岸楚军一阵哆嗦。

    当然,这种调皮的事儿,大燕摄政王已经不会再做了,因为他的王旗,已经有了和当年靖南王旗一样的效果。

    只不过,靖南王这个名讳,在楚人眼里,是一根刺。

    因为那个男人,曾打破过郢都,那豪华奢靡的殿宇楼阁,被那个男人付之一炬。

    “不可能是孤的那位妹夫,别人或许以为他用兵喜欢剑走偏锋,动辄孤注一掷,但皇兄说过,他其实很惜命。

    再者,他现在一身所系极为重大,怎可能这大战刚一拉开,就以身涉险先行登岸?”

    熊廷山将核从口中吐出。

    这时,谢玉安走到熊廷山身侧,接话道:

    “自然不可能是那位摄政王,但整个晋东,能有资格打靖南军旗号堂而皇之出战的,其实,只有那一个。

    他比谁,都有这个资格。

    那位摄政王也真是舍得,竟然会让他来做先锋。”

    谢玉安一边说着一边轻轻顺着自己两鬓的长发,楚人发式喜欢在两侧留长,谢玉安如今,已然是正儿八经的翩翩俊杰了。

    “报,登岸燕军身着锦衣!”

    听到这一则军报,

    谢玉安笑道;

    “那就确凿无疑了,连锦衣亲卫都舍得调派出来,还真就是那位靖南王世子殿下亲征首战了呗,王爷,这是在拿咱大楚不当活儿啊,竟然这般给小辈们开光。”

    “我大楚如今不也一样么?”熊廷山看着谢玉安说道。

    楚皇圣旨,封谢玉安为监军大夫,同时,还下了一道密旨,明确要求熊廷山听从谢玉安的指派。

    “王爷,再怎么说,我也比那位大不少吧?”

    谢玉安当然清楚这位王爷对自己掌握边军事宜有多不满意,其实,他也不愿意接这个差事,可偏偏皇帝的圣旨下得很干脆,压根就没给他拒绝的余地。

    现如今,

    自己在这边统御大楚边军,而自己的亲爹,率领着谢家军在西边提防应对着范城那里,这父子俩,可谓承包了一整条对燕的国防。

    想想都可笑,

    要知道在原本的设想里,父子俩是想过要造熊氏的反的。

    但现在,却没那个念头,也没那个必要了。

    燕人给的压力,实在是太大,抢一把都没办法焐热的椅子,又有个什么意思?

    “那我们撤吧。”熊廷山说道。

    先前其实他建议在渭河边,和燕人打几场掰掰手腕的,但谢玉安却否决了,意思是,要打就直接决战,不决战就直接认怂回收。

    今儿个,其实也就是看看风向。

    “别介,王爷,我改主意了。”谢玉安拍了拍手,“小辈们都上台了,咱这当长辈的,总得去帮忙撑个场子嘛不是?”

    “你去?”熊廷山问道。

    “哈哈哈。”谢玉安笑了起来,“我是个病秧子,王爷莫不是在说笑?”

    “那你打算让谁去?”

    说着,熊廷山的目光扫向身后一众将领。

    谢玉安伸手,在熊廷山的护心镜上戳了一下:

    “王爷,我想让您去。”

    “我?”

    “对。”

    “对面可是那姓郑的养子!”

    “嘁,养子怎么了,王爷您觉得委屈了?和您不匹配了?传出去怕丢了您一世英名?

    哎哟,我的王爷哟,账不是这般算的呀。”

    谢玉安双手抓住自己的两鬓秀发,将其狠狠地向后一甩,

    转过身,

    看着熊廷山,

    手指着北面:

    “那位大燕摄政王,为何敢让一乳臭未干的小儿领兵上阵?

    是瞧不起咱呀,就是瞧不起咱呀?

    为啥瞧不起呀?

    他和他哥,也就是那位靖南王,

    杀了咱多少柱国的脑袋,灭了咱多少精兵,掘了咱多少祖坟?

    老一辈,同辈,泰半都折在他们哥俩手下。

    人家这是杀麻了,赢麻了,没兴致了,就丢个小辈上场,混一混资历,见一见血腥。

    您这会儿还要什么面子,

    咱们楚人,

    哪里还有个见鬼的面子可以找,

    在哪儿呢?

    在地上么,

    您指指,

    我这就撅着屁股给您捡起来!”

    这最后几句话,谢玉安是嘶吼出来的。

    随即,

    他又换了平和的语气:

    “能赢一把,就先赢一把吧,以大欺小的赢,好歹也是赢嘛不是,燕人在上下游,都开始渡河了。

    我大军主力,也早就后撤了。

    王爷,

    您只有身后的这支兵马,您大概也就只有这一次冲阵的机会,冲完了,就得回来,否则担心被燕人包了饺子。

    挺公平的,他年小,您也就一次出刀的机会罢了。”

    ……

    锦衣亲卫,在岸边列阵,严阵以待。

    天天警惕地看着前方情况,

    就在这时,

    地面开始了轻微震颤,前方,沙尘开始弥漫。

    天天将佩刀收回,

    走到身前一名锦衣亲卫前,将其长矛拿了过来,又走到另一名盾牌手面前,将其盾牌拿过来。

    天天左手持盾,右手持矛,来到军阵最前列。

    “咚!”

    盾牌被敲击在地面,

    天天屈膝蹲下,长矛放在身侧。

    大喝一声:

    “锦衣亲军,变阵!”

    “喏!”

    阵形迅速发生变化,成了一个锥形,而天天,则位于最尖端。

    亲卫上下,没人出声让天天去后头,也没人抢着上前表忠心,去到天天前头。

    一支军队,是由人建造的,但同时,也是需要由人去征服。

    在锦衣亲卫们看来,

    王爷的长子,

    就该在那个地方!

    楚人的骑兵,已经看见了身形,他们即将冲掠过来。

    天天这会儿在脑海中思索了一下,似乎这个孔隙间,他应该说一些话,再提振提振士气。

    现在,自己有些后悔,之前在过河前,把能说的都说完了,导致现在的自己无话可说。

    既无话可说,

    那就不说了吧。

    天天将空出来的那只手,伸入甲胄兜里,取出一块沙琪玛,

    送到嘴边,一口一口地吃着。

    待得最后一口沙琪玛送入嘴里,

    楚人的骑兵,也进入到了冲锋提速的阶段。

    天天抓起了放在身侧的长矛,

    用胳肢窝夹起,

    喊道;

    “起矛!”

    “喏!”

    阵形最外围,起了两排长矛,将整个阵形包裹得如同刺猬。

    前方,

    马蹄声已经逼近,空气里,似乎也染上了一种灼热。

    这会儿的他,

    一点都不紧张,

    也没去在脑海中浮现什么一幅幅画面,因为压根没这个功夫。

    唯有一句话,

    在心里回荡着:

    “爹,看好了哦。

    您儿子,

    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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