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一病,竟达一月之久,烧烧停停,反反复复,就是没个好的时候。

    虽然每天依旧拖着病体去上班,但精力终究不济,工作接二连三的出错,搞得一向克制的老板,也朝我发了好几次火。助理么,本就是琐事缠身,务必思虑周全,可我迟缓的脑袋,似乎已无法应付。

    陈达管销售的,早就练成了人精儿,当在一次例会上,我因一个并不严重的错误,被老板当着公司高层的面痛骂一顿时,他便明白,我在老板面前,大概有失宠的危险了。

    这是天大的机会,睚眦必报的他,又怎么会放过?

    我很明显感觉到他开始给我下套。比如一份销售报表,明明是他给我错误的数据,可我呈给老板时,却变成是我疏忽导致数据失真;比如销售部的月度报销,交给财务时,却夹杂了我几张私人消费单;比如……

    其实都是一些无伤大雅的小事,但这些小事,累积在我前段时间频繁的请假中,累积在我这段时间频繁的出错上,就变成天大的事了。洞悉人心的老板,从陈达给我设套的举动看出,我们之间有了私人恩怨。私人恩怨在每个公司都是无法避免的,但若演变到工作上,自就成了大忌。我与陈达,孰轻孰重,老板还是分得清的,所以,一向看重我的老板,对我的不满,更是重了几分。

    我在公司的地位,已经岌岌可危了。

    老总助理其实是一个非常奇妙的职位,若老板看重你,你就是半个老板,公司上下都要敬你三分;若老板不看重你,你就是个打杂的,但凡是个人都能使唤你一句。全公司的人,都是职场上历练出来的,谁没有点察颜观色的本领,自是看出我处境不乐观,于是,有石头的尽管落井下石,没有石头的,也要奚落嘲讽几句。

    这天我去卫生间,才关了门,就听到外面有脚步声,接着,有人说话,只是,说话的内容,却是我。

    “你知道吗?那个霍缦殊,听说床上功夫不济,被老板嫌弃了。”

    “我早知道了,那个狐狸精,不就仗着长得好,才一路升迁。只是,靠脸蛋上去的,终究长久不了。”

    “听说老板嫌弃她后,她试图去傍上陈总,但陈总不要。”

    “陈总当然不要,老板丢弃的破鞋,难道他还要去捡起?”

    “也是,想陈总英俊潇洒,公司哪个女员工不爱慕他,他想要什么样的女人要不到,哪还会去在乎那个霍缦殊。”

    “嘻嘻,陈总英俊潇洒,看来有人春心荡漾了。”

    “讨厌……”

    ……

    我本想等她们谈论完了之后再出去,哪知她们在谈到那个陈达时,兴致盎然,没完没了,而且内容越来越露骨,甚至于下流,连陈达那家伙有几厘米都开始揣测了,我终于听不下去,只得咳嗽一声,然后开门走了出去。

    我如预想般的看到她们的愕然。

    但我知道,这一回合,输的又是我。

    在公司里,一忌撞破上司风流**,二忌撞破长舌妇背后八卦,而短短一月功夫,这两忌都被我撞到了,偏我病体缠绵,攻击力大为下降,想要不输,都难。

    我完全能够想象这两个被我撞到她们这等谈论的女人,将会如何不遗余力的对我进行恶毒诽谤。我想,不出三天,公司关于我的不堪流言,肯定满天飞。到时若老板不出面保我,不在公开场合肯定我,我在这公司的职业生涯,怕也到头了。

    到头了原也无所谓,只是,再找一份工作,又要耗费心力,再换一个地方,也逃不了这些肮脏黑暗。

    一个有几分姿色几分能力又有几分不合时宜的孤寂的单身女人,哪里逃得了男人的觊觎女人的嫉妒?

    我心头涌起一种悲凉的感觉,因为这心力憔悴的疲累。

    下午快下班的时候,老板又交给我一份数据,要我赶出报表总结,说是明早开会要用。我虽然头痛欲裂,但这非常时期,哪敢拒绝,便只得一杯咖啡一杯咖啡的提神,终于把那报表做了出来。

    只是此时,已经是夜里十一点了。

    我走出黑漆漆的大厦,身体像被透支了一样,随时都会倒下,头痛已经完全无法用言语来形容。我想,此时若有镜子,我的模样一定像鬼,一个病到极致,疲累到极致的鬼,一个濒临死亡的鬼。

    我拖着脚步,机械的在路上游荡。人行道旁,高大的树木伸展着繁茂的枝叶,在我头上投下厚重的阴影,路灯惨白的光线,把我孤单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我不知是我听觉出了问题,还是深夜的街头就这么安静,我居然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

    咚、咚、咚,一声一声,沉闷的,没有穷尽的。

    我不想回家。

    我不想回去强颜欢笑面对资凤临。

    我不想做一个知心姐姐,明明自己内心凄苦,却偏还要给他一个温暖的笑容。

    我只想自私的就这样走下去,放纵自己的痛苦和悲凉。

    我不知道我走了多久,包里的响了。

    是标准的机械的电话铃音。

    自从资凤翔走后,我连更换彩铃的心情都失去了。是的,我失去了很多很多,包括生的乐趣。

    铃音响了一遍又一遍。

    我终于受不了那吵,只得接了。

    却是顾倾砚。

    是好久没和我联系的顾倾砚。

    自从那回离开,我侥幸的画下那香雪世界后,他便不再和我联系,开始我还忐忑的想着,是打动他了呢,还是把他惹恼了。后来,感冒一直不好,身体萎靡不振,工作频繁出错,我索性不去想了。不联系就不联系,若能就这样轻而易举的脱离他的魔掌,岂不就得到了解脱?

    这简直是天大的便宜,我又何苦去想。

    然而这许久之后,他却再给我打电话,却又是何事。

    “顾先生,你好。”我声音慵懒,但还维持着基本的礼节。

    “睡了?”他问。

    “没,在大街上。”

    “哪里?”

    “我也不知道。”我的语气颇有点无所谓。

    “到我公寓来。”他说话的声气温和,但所说内容,却是不容违逆的。

    但我却带着点破罐破摔的任性,说:“恐怕难,因为我病了,身上没劲,哪也不想去。”

    “我说到我公寓来。”他重复一遍。

    “我说我病了。”我也重复一遍。

    “霍缦殊,马上。”似乎是在走火的边缘。

    “顾倾砚,休想。”我无所畏惧的叫他的名字,发烧让我生出几分傻大胆儿,真的,今晚,我不想迁就任何人,我不想迎合任何人,我只想做我自己,我只想沉浸在自怜自怨的情绪里,不可自拔,也不要自拔。

    难道,我连安静的呆在一个地方悲伤哭泣的权利都没有了吗?

    “缦殊,告诉我,你在哪里,我来接你。”长久的沉默后,顾倾砚居然没有火山爆发,而是温柔如水的说。

    “我不知道。”我说。

    “那好,你在那不动,我过来找你。”他说。

    “你如何找我?”

    “这你就不要管了。”他轻笑一声,说,“不过,你最好乖乖的不要动,否则……”

    他没有说下去。

    他就是这样,点到即止。否则怎样?尽管我的头脑已经混沌,但也知道,否则肯定没好果子吃。

    我听了他的话,果然呆在原地。

    我不认为他能找到我,想他顾倾砚就是能量通天,要在硕大的深圳,轻轻松松找一个人,怕也不是易事。

    我靠在一颗大榕树上,榕树长长的须根垂落下来,影影绰绰的,有着几分狰狞。

    一个背着麻袋的流浪汉走了过来,眼睛直直的看着我,眼里露出贪婪的光。他围着我和树走了两圈,可终究不敢走得太近,只是依旧在不远处看着。

    深夜里一个美貌的单身女人,就这样懒懒的靠在树上,他虽觊觎,可也不敢轻举妄动。

    万一这个女人,是一条美女蛇呢?

    谁知道呢?

    若没有一丝一毫凭仗,她为什么会这样无畏?

    流浪汉也有他的生存哲学,在填饱肚子之后,他也想解决生理需求,但是,在没有打探清楚事情虚实之前,他还是远观为妙吧。

    我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他亦看着我。

    我们对视很久,他终于背着麻袋,一步一步走远。

    是个聪明人。

    懂得取舍。

    再美的女人,也不过是个女人,犯不着为了一时**,去和那未知的危险抗衡。

    流浪汉要在这钢筋水泥的丛林里生存下来,首要的,便是安全。

    我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凉凉一笑,我竟是连流浪汉都不如了,流浪汉在面对未知危险的**时,还能选择退却,而我,却明知前面是刀山火海,也只能硬着头皮往前闯。

    我无从选择,顾倾砚口袋里的钞票,还有他作为那家医院脑科专家的身份,就是我致命的**,让我无从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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