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和好起来其实也是如此容易。

    它只需要一个契机。

    而今,我和顾倾砚,似乎就得到了一个这样的契机。

    我们的关系,重又戴上温情的面纱,不管是虚情还是假意,它总好过那些货真价实的彼此折磨。如果说我们一定还要再在一起,不管是三个月还是更久,那就让这温情的面纱一直戴下去吧。

    我们都在装傻,绝口不提过去。

    红尘俗世里,似乎多了一对普通男女。

    我们会一起做饭,一起牵手在小区漫步,周末的时候,他偶尔会带我去那个盲女的咖啡店坐坐。但更多时候,是带我去无嗔的住处——无嗔在大鹏那边租了一处农屋,后面种菜前面养鸡,每次我们过去的时候,总看到鸡把菜地啄得一片狼藉。

    “今天杀这只麻花吧。”其实我们是刽子手,过去一次,就有一只鸡会惨遭毒手。

    “它这么瘦。”我有点不忍,对于无嗔杀鸡待客的做法,我是完全不赞同啊。

    “可它今天琢得最欢。”这是无嗔的杀鸡理论,他要挑的,可不是最肥或者活得最久的,他总是挑琢菜琢得最欢的。因为他说,它已经享受过那菜叶了,现在,该轮到我们来享受它了。

    “这是很公平的,有得有失,福祸相依。”他会一本正经的总结。

    每当这时,顾倾砚总是笑。

    “你别管那只鸡,这个世上,万物都有它的宿命。而鸡,它生命的终点,便是人类的餐桌。而且,能死在无嗔刀下,能让无嗔用心烹制,已是难得的修炼。”他会这样安慰我。

    这简直是谬论。

    我白他一眼,走开,我看不得那杀鸡流血的场面。

    顾倾砚在我背后扬起一串愉快的笑声。

    “你多少也要假装怜悯一下这家伙,这样,缦殊心理上会好受一点。”无嗔抱怨。

    “那多虚伪。”顾倾砚不以为然。

    然而过了一会,他却又说:“那我去看看她。”

    其实我就在离他们几步之遥的地方,倾耳就能听到他们的谈话,回眸就能看到他们的身影。

    顾倾砚向我走过来。

    “怎么,还在想着那只鸡?”他问。

    “没有,在看风景。”我说,其时我正坐在无嗔那张硕大的竹椅上,懒洋洋的半躺着,天上的云,远处的山,近处的房屋,偶尔在视线里掠过的人影,一切的一切,都是和美怡然。

    “我也猜你没有,一刹那的不忍,换来酣然的味觉享受,多划算。”他哪是来安慰我的,他分明是来气我的。

    “我没你那么好吃。”我假装不快的皱了皱眉。

    “我是好吃,不过,相比那鸡,我更想吃的,却是你。”他轻笑一声,声音低了下来,充满暧昧的情愫。

    我警觉的看他一眼,直起腰来,端庄的坐好。他是谁啊,他是不按常理出牌的顾倾砚,哪怕调个情,也是不分场合的。即便有无嗔在场,只怕也不会收敛太多。

    顾倾砚看我一副防范的模样,了然一笑,侧身坐到我的身边,双手一环,已是拥住了我的腰。

    “无嗔看着呢。”我面红耳赤。

    他的下巴搁在我的肩膀上,脸蹭着我的脸,声音温醇,情意绵绵:“在他眼里,我们不会比那只脱毛鸡重要。”

    呃,鸡已经杀了,大概开水一烫,就要开始脱毛了。

    然而顾倾砚料错了,无嗔还是觉得我们重要的,起码,是我重要。

    他扬声叫我:“缦殊,你过来褪毛。”

    我朝顾倾砚无声的笑,推开他,起身,朝那只鸡走去。

    顾倾砚无奈的跟着我。

    “你去择把菜心。”无嗔也给他派活。

    顾倾砚认命的朝屋后走去。

    “你故意的吧?”我问,其实无嗔并不是百分百的好人啊,他有时也会有那么一点腹黑。比如杀鸡,每次我们来,都提前告诉了他的,他只要早些时候杀好就好,可他偏不,偏要在我面前杀生见血,摆明了是不让我好好享受舌尖上的刺激的节奏。

    “总不能光吃不做。”无嗔理直气壮得很。

    “你不担心他把你的园子翻过来。”我其实很怀疑顾倾砚能不能弄明白什么是菜心,可他又完全没有不耻下问的觉悟。

    有时真是奇怪,他那样一个不肯轻易向他人请教的人,为什么能在医学领域取得那么大的成就。

    “反正已经被鸡翻成那样子了,还能更差?”无嗔倒无所谓。

    “你就不能把鸡关起来?”

    “我倒是可以,可你家的那位,会同意么?”

    “估计难。”我想了想,如实回答。因为每次顾倾砚来,理由就是来吃无嗔散养的鸡。

    我倒没看出,他是龙家五公子——龙有九子,老五饕餮(taotie),嘴馋好吃。

    “那你还说?”

    我难为情的笑笑,手上褪毛的功夫不停,又问:“我看你养的鸡就三五只啊,我们来得这么勤,怎么总也吃不完?”

    无嗔抬头,朝屋后看去。其实房子挡住了视线,他不可能看到那个去寻菜心的人的身影。

    没看到就是对了。

    他敛眸一笑,脸上有恶作剧的神色:“养一天也是养。”

    “你的意思?”我微微有点惊讶,这个穿着长袍在收拾狼狈杀生现场的男人,他简直是在刷下限啊。

    无嗔笑得更得意。

    “倾砚要是知道……”我想顾倾砚要是知道,他吃的所谓散养鸡,会是无嗔口里的养一天也是养,会作何感想?

    “你不说,他不会知道。”无嗔倒不担心。

    “怎么可能?我都怀疑了,他会一直相信?”顾倾砚可不是比我聪明一点。

    “当然相信,因为,”无嗔意味深长的看我一眼,“他志不在鸡。”

    我在心里呻吟一声,果然近墨者黑啊。

    无嗔在我心中衣袂飘飘、高洁素雅的诗人形象瞬间幻灭。

    鸡的毛已经全部褪去,择菜心的人还没回来。

    我把鸡递给无嗔,让他开膛剖肚,自己则站起来,说:“还是我去择吧,要靠他,估计晚餐都没希望了。”

    “不用,他差不多就要回来了。”无嗔阻止我。

    “你真以为他搞得清楚什么是菜心?”

    “搞不清楚不要紧,他终归是会择一把菜回来。”悠悠的语气,如此笃定。

    果然。

    无嗔的话说了还不到一分钟,顾倾砚已经从墙角转了过来,他的手里,当然有一把菜。

    是菜心又不是菜心。

    小白菜油麦菜上海青,独独掐了中间的最嫩的心尖尖儿部分。

    是菜心吧?

    谁能说他择错了。

    可为嘛,为嘛我内心深处,这么想笑。

    但我强忍着。

    可无嗔没忍住,他低着头,喉咙里发出可疑又怪异的声音,肩膀一耸一耸,剖鸡的刀,几乎落不下去。

    顾倾砚疑惑的看了他一眼,又看看手中的菜。

    “我择错了?”他最后看定我。

    我低着头,努力不让自己做出无嗔那样的表情——这个腹黑的诗人,他是故意的,他绝对是故意的,菜园里种了那么多菜,他为什么独独要这生活白痴去择菜心?现在好了,园子被鸡肆虐了一把,又被比鸡更可怕的顾倾砚肆虐了一把,真是活该啊。

    好不容易才控制那想要冲出胸腔的笑。

    等我再抬起头来,脸色已经平静如常。

    “没有择错,等会用鸡汤焯菜心,味道会格外的鲜美。”我说,声音格外轻柔。

    当然鲜美,他手里的,可是满园子精华。

    “没错就好。”顾倾砚如释重负。

    然而我总疑心,他也是故意的。我倒不是疑心他故意偷换概念,把此菜心当成彼菜心——以我对他的了解,他是绝对不知道菜心为何物的。我疑心的是,他明知无嗔在耍他,却还故意配合被耍。否则,以他的作风,早就随便揪一把什么菜回来,然后轻描淡写的说:“今晚我更想吃这个。”

    他善于化被动为主动。

    或许,那假冒的走地鸡,他也早就洞悉了其中的真谛?

    和顾倾砚比心眼,其实是一件很不靠谱的事。

    不过,呃,话说回来,这个男人,他这甘心被耍的模样,似乎比他凡事都要自己掌握主动权的模样,更容易让人觉得亲近。

    放下谋略和算计的顾倾砚,有股让人安心的气息。

    我伸出手,接过他手里的菜,说:“你去摇水,我来洗菜。”

    无嗔租的房子,有一口古老的摇井,抓了手柄吱吱呀呀摇,就会有清澈的水流泻出来,哗啦哗啦,像一首岁月的歌。

    如果日子能像这水一样流,也未尝不是一件幸福的事。

    顾倾砚摇水摇得心不在焉,他看看我,又看看远处的夕阳,夕阳如火,把周边鱼鳞状的晚霞渲染得美轮美奂。

    “缦殊,你看。”顾倾砚指着远方。

    我抬头看去。

    “真美!”我由衷赞叹,这幅气势磅礴又华美绝伦的落日图,让我震撼。

    “真美!”顾倾砚亦说,他的视线,胶在我的脸上,让人弄不明白他赞叹的是景,还是人。

    水还在哗啦哗啦的流。

    自然的美景、烟火的气息,或许,才是两颗疲累的心,真正的栖身之所。

    哪怕,如此短暂,短暂得就像落日最后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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