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暮,西线三河口阵地。

    南岸,陆议赶在夜禁前最后一次巡视岸边工事,他身姿剽捷攀登瞭望塔,从腰间皮盒里取出……一枚香蕉大小又金灿灿的黄铜单筒望远镜。

    这东西目前成品就一个,是田信监工打磨制成的镜片……镜片有许多,但品质不方便筛选,只能选品相优异的镜片两两搭配,选出一组性能最佳的。

    其他镜片还留在田信身边,由身边亲信军吏兼职工匠,闲暇时就打磨、修正。

    陆议详细观察远处,那里在河口下游三四里处,魏军吏士还在劳作,将浸水的湿重原木钉入河床,形成暗桩,企图封锁河道。

    灞水跟麦城决战时的漳水不同,漳水河床在山区,河床以砂石居多;而灞水河床下沉淀着厚厚的淤泥、黏土。

    因此魏军往河床铺设暗桩不算什么艰难工程,只能算是重复的体力劳动,技术含量不算高。

    陆议浓眉浅皱,难道对面郭淮就这么点手段?

    轻轻合拢单筒望远镜,装入腰间皮盒,他又考虑片刻,从瞭望塔下来,对虎牙军司马夏侯平说:“夜中多加警惕,也要防范魏平石门关驻军。”

    “是。”

    夏侯平挂着少将军阶,想询问什么,又忍住没开口。

    陆议察觉夏侯平的心思,也不搭理,夏侯平这个军司马负责虎牙军三卫的日常营务运转……对于战术、调兵之类的,目前由三卫主将与陆议对接,然后陆议再与上级的田信对接。

    就战术制定、传递来说,目前高度统一,只有少数高级军吏能制定;而广大的军吏阶层虽然日常讨论战术,也层层汇报,可他们只有执行的资格。

    只有军队调拨时,才会让骨干军吏知晓具体战术。

    没办法,输不起。

    毕竟与魏军就隔了一条河,要传递隐秘军情实在是太过方便。

    陆议回营帐,书写今日的军书总结,向田信派发。

    相隔十几里路,田信很快拿到陆议西线军团今日的各项军情汇报,询问自己幕僚团:“郭淮在灞水铺埋暗桩,意在封锁河道,也有方便架设浮桥之意。可有良策破之?”

    今日才率军抵达的贺齐次子贺景当即开口:“公上,可制大木筏,厚四至五层,筏上垒放大石块,使顺游而下,可冲毁敌军暗桩,犁出一条航道。”

    北府编制内有五军六率,五军是征北亲军三卫、虎牙军三卫、扬武、建信、安众三军六卫;六率是安远、怀远、镇远、定远这四远率,以及陈太子卫率这个空架子童子军,和南海长公主卫率。

    贺景所部急行军参战,临时授予昭勇率番号;这支军队战后肯定要返回家乡,布防、安置于岭南一带,因此会带动贺齐旧部进行番号厘定,会形成四昭率。

    贺景说的利索,周围幕僚、军吏也没有觉得惊奇的。

    论打水战……不是故意轻视魏军,现在魏军就没有会打水战的指挥人才!

    围绕河道展开的种种战术,对汉军、吴军、北府兵来说普遍都经历过,没经历过也听人说过。

    就郭淮现在这种被动封锁河道的方式,真的缺乏的决定性意义;只要郭淮提前做这方面准备,那己方也就有时间做出反制、破解的战备。

    暗桩封锁河道,是很实用的战法,所以就不缺破解的战法。

    就怕郭淮这个不懂水战的人搞出一些稀奇、脱离大家常识的离奇战术,那才有些棘手。

    否则魏军一切中规中矩的水战战术,在北府吏士眼里充满了缺陷。

    田信见没人补充贺景的建议,就说:“传令安远率明日采伐林木,由怀远率临战之际拼装为大筏。”

    思索着魏军可能的反制手段,如果安远率在山脚伐木运到怀远率的驻防地,那极有可能被魏军察觉。

    怀远率驻屯石河东岸,与西安石门关驻军魏平所部相互警惕,石河水流小于灞水,利于魏军侦查。

    只是稍稍停顿,田信扭头去看随军的将作令严钟:“安远率伐木时就地预制木筏部件,临战使用时交付怀远率。此事将作令盯着,不可有差。”

    “喏!”

    严钟起身抱拳,田信微微颔首,严钟才重新坐在马扎上。

    会议期间,侍从司根据会议内容随时草拟令文,虞世方递来新拟好的军令,田信当即签发,就听虞世方询问:“公上,夜禁口号可好更改?”

    夜禁口号随时都有变更,这是常识……偶尔反常识来几次,也不算出奇。

    田信抬头看了眼云雾遮蔽星空,看不到月牙的天空,黑漆漆看不到一点光彩,语气幽幽:“夜禁口号为……床前明月光,对影成三人。”

    幕帐边缘黑纱遮面拄着藤杖的夏侯尚忍不住哼笑一声,这个口令……有些坑人。

    但很快,帷幕内一些永远单身的军吏垂下头,以掩饰哀容。

    夜禁口令随着夜幕笼罩,一级级下达,传到队官一级。

    北岸,沿着河岸已经开始点燃浇灌油脂的草苫,每隔十余丈就是一处火堆。

    烧当羌防线,小帅姚戈与几个部众就围绕着火堆值守,火堆边有几块铺平、烧的滚烫的溪石,此刻手掌长的小鱼就铺在溪石上炙烤、煎着,轻微滋滋油泡声被火焰摇摆的呼啸声掩盖。

    “汪汪!汪汪汪!”

    猎犬突然叫了几声,姚戈几个人一愣,见猎犬没有更激励的反应,也就稍稍回神,就听身后也有猎犬吠叫声音,扭头去看,就见一伙人十几个打着火把走来。

    姚戈顿时警觉,给左右厉目打了个眼神,待走近七八步,就低声喝问:“口令!”

    “小白。”

    “口令!”

    “太一。”

    连续询问两次,姚戈才长舒一口气,但手里依旧提着出鞘环首刀,上前三步看清楚李虎面容:“校尉何故来此?”

    李虎举起一枚大块木牌书写的长文军令:“恐敌虏夜袭,轻车将军使我布置暗哨。”

    懒得向一个羌部小头目讲解太多,李虎只是通告一声,留下一伙暗哨潜伏在火堆二十几步外,又转身去了下一处篝火边上。

    何止是他,西线郭淮就在帐中徘徊……徐晃、张辽何等的能征善战,应是在夜战里吃了大亏。

    北府用兵急进,谁也说不准今夜北府会不会发动总攻决战,没有决战,肯定也会有骚扰。

    这种情况下,郭淮哪里敢睡觉,时刻盯着防线各处,警惕一切变化。

    东线王忠军团,王忠岁数大了,又在山坡高处立阵,此刻睡的安宁。

    而张雄却不敢松懈丝毫,他的同龄人如乐綝投了汉军、李绪追随燕王刘封时战殁,李基被俘投了被俘;张虎、张熊兄弟阵亡蓝田关,而典满更是主动叛逃,还有许多夏侯氏家族的三代子弟,都纷纷出奔,各谋生路。

    不想丢脑袋,也不想牵连家族,张雄能做的就是警惕、全力以赴。

    当他在营中雕刻木头转移注意力时,军司马阔步而来:“将军!马孟起麾下明火执仗而来!”

    “明火执仗?”

    张雄丢了雕刻刀、木块大步走出营帐,又两步跳到岗楼,就见灞水上游正东方向远处满是移动的火点,无数的火点前后相连,缓缓移动,如同一条火龙、光龙。

    而对岸,也有成队的火把在移动,在岗楼上也听到远处氐人营垒吹响的低沉号角,氐人营垒周边储备的草苫也纷纷引燃,火光陆续照明了营垒轮廓。

    张雄抬手一拳砸在岗楼护栏:“氐蛮不知兵法,今举火壮胆,已露虚实!”

    若是自己的长林军,根本就不会举火,对面想来攻坚,来打就是。

    现在举火照明,肯定不是集结军队出去厮杀,是为了稳定内部军心,不使惶恐情绪在黑暗中散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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