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晨看着对面的姚芬妈妈,他心里油然而生一种同情,对姚芬,则是理解,每一个青春期的小孩,多多少少,谁没有和自己的父母产生冲突的经历,自己那个时候,和老张也是互相看不顺眼,只是没有发展到像姚芬和她爸妈这么激烈的程度。

    当父母的总是觉得,自己是凭着自己的生活经验,和对社会的洞察,在替小孩选择一条最好的路,而小孩又总是一意孤行的,就觉得自己的父母是老古董,一点也不理解自己,根本不知道自己需要什么,他们也认为自己是对的。

    两个都认为自己是对的人,背对着背,如果都还很坚持,没有一方妥协,那就肯定会越走越远。

    大多数时候,妥协的那一方往往是小孩,就像自己,当初甚至连老团长和那个想找人顶替、自己好调回杭城的美工找上门,让自己去婺剧团当美工,自己也不想去,还是父母的坚持,后来自己妥协了,去了,他和老张的关系,才慢慢缓和下来。

    像姚芬这样宁折不弯的,不越走越远才怪,说偏执也好,一意孤行也好,在这点上,张晨觉得姚芬比自己强,如果早二十年,自己肯定会站在姚芬一边。

    但做了父亲的张晨,他现在觉得自己心里的天平,还是向姚芬的父母倾斜了一点。

    角色的转换,让人的思想和态度,也会不经意地发生变化的,蓦然回首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是另外一个人,一个自己也不熟悉的、需要不断地认识的人,这都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张晨甚至不知道,当有一天,张向北像姚芬这样叛逆的时候,自己会怎么对待,有没有能力处理好,他想总有一天,自己在张向北的眼里,也会是一个啰里啰嗦的老顽固,自己所谓的生活经验,在他看来,都不值一提,都是可以摒弃的垃圾。

    张晨在心里暗自叹了口气,他缓声和姚芬的妈妈说:

    “伯母,我想姚芬,那个时候确实很不懂事,但她现在已经变了,和那个时候的她相比,完全是两个人了,她现在各方面的表现都很好,也很懂事……”

    姚芬的妈妈,还是摆了摆手:“你不要和我说这些,她现在怎么样,好也好,坏也好,我都不想知道,也没有兴趣。”

    张晨心想,怎么可能,要是没有兴趣,不想知道,你刚刚眼睛就不会跳,就不会是那么一副惊奇的表情,没有兴趣的人和事,你还有什么好惊奇的?

    张晨笑道:“伯母,不管你们之间有什么矛盾,但您是姚芬的妈妈,姚芬是您的女儿,这个事实是改变不了的,其实这些年,姚芬也很后悔,我知道她自己好几次,都是想回家当面和你们道歉的,但她那个倔脾气,你们也知道,她就是拉不下这个脸。

    “现在她要和小树结婚了,这是她一生中的重要时刻,她特别想请您和伯父去参加他们的婚礼,但自己还是不好意思说,这不,我们才来了,要是她不想,我们连这个地方都不知道,还有,伯父伯母喜欢什么,也是她和我们说的。”

    张晨的这番话,当然是胡扯,姚芬可没有要他们来的意思,但张晨不这么说,还能怎么说?而且,谁知道姚芬的心里,是不是巴望着自己的父母,能出席自己的婚礼呢?

    张晨是画画的,对周围的一切观察得很仔细,他看到了桌上的烟灰缸里有烟头,还都是红梅,也就是所谓的劳保烟,不会是客人留下的,表明姚芬的爸爸是抽烟的,冰箱顶上,有青春宝的空盒子,说明姚芬的妈妈和自己以及刘立杆的妈妈一样,也是青春宝的爱好者。

    张晨就知道自己和小树的东西没有买错,因此他才会说,连伯父伯母喜欢什么,也是姚芬和我们说的。

    小树站了起来,朝姚芬的妈妈鞠了一躬,他说:“伯母,我替姚芬,向你们道歉了!”

    小树不知道姚芬过往的一切,也不会去深究,他觉得喜欢一个人,就是喜欢你现在能看到的样子,所以几次,姚芬问他想不想知道自己以前的事情时,小树都说不想。

    但现在他听张晨这么说,他就知道,在姚芬和她爸妈的矛盾里,姚芬肯定有错。

    姚芬的妈妈没有言语,而是上下打量着小树,张晨赶紧介绍说:

    “伯母,小树现在是中国美院的研究生,正在攻读硕士学位,不过,他虽然还是学生,但他画的画,每年都可以卖不少的钱,他已经完全有能力养活自己和养家了,伯父伯母如果上网找找,能找到他,他已经是我们国内,有点名气的青年画家。”

    张晨这么介绍,是要破除姚芬妈妈的一个想法,因为她肯定可以看出来,小树应该比姚芬的年纪小,姚芬现在不是什么董事长的助理了吗,这小伙子要和姚芬结婚,是不是一个吃软饭的,张晨这么说,是想让她放心。

    听张晨这么说,小树的脸红了起来,低声唤了一声“姐夫”,意思是不要再说他的好话,他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这一切,姚芬的妈妈都看在眼里,她觉得,这个小伙子,不是那个条儿,看上去倒是一个很实在和正派本分的人,再说,研究生和硕士,这两个词在姚芬的父母心中,还是很有份量的。

    姚芬妈妈的脸色缓和了一些,她和小树说,那你们就好好过日子吧,不过这个女儿,我们已经被她伤透了心,我们是不会认的。

    张晨说:“那等他们有了小孩,小孩拉着你们的衣服,叫你们外公外婆的时候呢,你们也不认吗?”

    姚芬的妈妈一下子怔在了那里,张晨继续说,说到底,还是一家人,流着一样的血,怎么可能说断绝关系就断绝关系。

    姚芬的妈妈缓过了神,她说,你们走吧。

    她站了起来,继续说:“你们走吧!”

    张晨和小树无奈,也只能站了起来,张晨还想再说什么,姚芬的妈妈又摆了摆手,制止了他。

    “走吧,走吧,快点走。”口气里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张晨和小树只能告辞出来,两个人走在楼梯上,小树说,白来了,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不来。

    张晨说不,小树,你要记住,他们接受不接受,是他们的事情,我们来不来,是我们的事情,你妈说的没错,这一趟,你必须来,不仅今天,包括你们以后,姚芬生小孩了,不管姚芬来不来,你都要来告诉他们,他们有外孙或外孙女了,这是你必须做的事情。

    “我记住了,姐夫。”小树和张晨说。

    两个人到了楼下,正准备出大门,“你们站住!”背后传来了一个声音。

    张晨和小树转过身,看到姚芬的爸爸,双手提着他们送来的东西追了上来,走到他们面前,把东西递还给了他们,和他们说:

    “东西你们带走。”

    小树不肯伸手接,对方执意要还,张晨接过了他右手的几个袋子,小树还是没有伸手,张晨和小树使了一个眼色,小树把姚芬爸爸左手的几个袋子接到手里,不过,他还是站在那里,朝姚芬的爸爸鞠了一躬说:

    “伯父,对不起了,我替姚芬向您道歉!”

    姚芬的爸爸看了看他,一声不吭,转身朝楼道走去。

    张晨和小树站在那里,看着姚芬的爸爸消失在楼道里,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他们提着东西走到了外面的江城路上,走到了车边上,张晨看了看自己手里的袋子,他想起来了,说,小树,看看袋子里有没有请柬。

    两个人各自朝自己手里的袋子里看看,都没有发现前面张晨放在桌上的那两张请柬。

    ……

    小树和姚芬、小武和徐巧芯要结婚了,小芳调用了自己的年假,张向北也向学校请了假,他们从美国回来了杭城。

    正好是国庆假期,向南也从北京回来了。

    没有了小孩,已经冷清了好久的张晨爸妈的家里,今天一下子热闹起来,张晨妈妈和小昭妈妈,为此准备了好几天。

    小芳和向南向北,都是十月一日回到家的,回来的这一天,晚餐当然是要在张晨的爸妈这里吃。

    谭老师和谭师母,下午和谭淑珍去机场,接了向南就一起来了,他们两家合成了一家,要给几个小孩接风。

    小芳带着向南向北,去张晨的房子里看小昭去了。

    张晨妈妈和小昭妈妈,还有谭师母,三个人在厨房忙着,张晨妈妈想到了,她和张晨说,晨晨,你去把杆子的爸妈也叫过来。

    张晨说好,谭淑珍听到了,她说我和你一起去。

    两个人正准备出门,谭老师站起来说,还是我和老张去叫他们,老张说好,拖也要把他们拖过来。

    今天晚上人多,还是摆了两桌,老谭和瞿天琳来了,汉高祖刘邦和王敏生也来了,林淑婉和老唐也来了,只有小武和徐巧芯没有来。

    徐巧芯的爸妈今天也到了杭城,小武他们两个,现在陪着他们,在他们的新家里吃饭呢。

    还要解释,为什么徐巧芯的肚子没有大起来,孕检报告显示,徐巧芯只怀孕了一个多月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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