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立杆从山上下来,天已经开始黑了,他走到了堤坝上,站在那里朝四周看着,水库里船坞那边,所有的船只都已经回来,只有边上不远的游泳场,还有稀稀落落的几个人在游泳,农家乐的安全员吹着哨子,也在劝大家可以上岸了。

    所有的水上活动,出于安全考虑,在天完全黑下来之前,会全部结束,接着,场地的灯光也会全部熄灭,只留下一两盏照明灯。

    这里人影稀落的时候,鱼味馆那边却已经热闹起来,透过巨大的玻璃,可以看到里面人影幢幢、觥筹交错。

    刘立杆呆呆地站了一会,他不想回去,信步朝堤坝下面的码头走去,走到铁桥那里的时候,工作人员正准备锁门下班,刘立杆走过去说:

    “等等,我要划船。”

    工作人员回头见是刘立杆,把门重新打开。

    刘立杆过了那道铁门,和工作人员说:“你下班吧,我等会回来,把船停到鱼味馆下面。”

    鱼味馆下面,那一排排的网箱中间有一道栈桥,栈桥的头顶,他们捕捞队的渔船停在那里。

    工作人员说好的,刘总。

    锁门走了。

    刘立杆坐到了手划船上,这个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刘立杆把船朝水库的中间划去,他下意识地就想离开所有的人声和灯火,到一个完全没有人迹的地方,他要一个人静静地待着。

    刘立杆在黑暗中,一边划着,一边眼泪就流了下来,嘴里念念有词:“老孟,对不起!对不起了,老孟……”

    一直到了四周的灯火都远去之后,刘立杆这才停止了划桨。

    刚刚,老乔的一句话触动了他,老乔说,亡命天涯的日子不好过,老孟肯定是积郁成疾,才会离开这个世界。

    刘立杆认可老乔的这个说法,他觉得老孟和自己还是不太一样,老孟是那种注定不甘寂寞,到了哪里都想轰轰烈烈,闹出很大动静的人,他是一个在熙攘的人群中才可以生存的人,要是让他像自己这样偏安一偶,那会要了他的命。

    果然,他这么早就离开了。

    刘立杆想到第一天认识老孟的情景,想到了这么多年,他们一步步一起走来的情景,这么多的往事,没想到真的就已经变成了烟,没有了老孟,连这些往事,都好像没有地方锚定了。

    刘立杆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但又不得不相信这是真的,老孟真的已经离开了,在金华火车站慌乱中的一别,是他们的永别。

    诀别。

    老孟已经走了,走了,走了……

    而这一切的源头,还是pta之战,还是老倪和那些绍兴人,刘立杆想到,不是别人,就是自己把老孟带到这个赌命的游戏中间来的,如若不然,老孟现在肯定还和张晨一样,健康地活在他的南京。

    刘立杆因此深深地自责,他觉得不是别人,也不是什么狗屁的肺癌,害死老孟的是自己,要是老孟一直留在南京,每天可以站在南京的最高楼上俯瞰着下面,他什么屁事也不会有。

    那里,才是老孟真正应该待的地方,才是他的主场,而诱惑他离开自己主场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

    刘立杆坐在那里,眼泪不停地流,手中的木桨已经滑落到水里,他也没有发觉。

    他一边回想着老乔和他说的话,一边咒骂着自己。

    他想自己这他妈的,做的都是些什么事,害死了老孟不算,还差一点害死张晨,人家搭上了自己的身家性命,在给自己擦屁股,收拾自己留下的烂摊子的时候,自己做的,不过是和女人在鬼混,你他妈的,真的以为自己可以一走了之?

    出来混迟早都是要还的,你没有还,那是因为有人在替你还,老孟搭上了他的命,张晨差一点也搭上他的所有,有你这样的兄弟和朋友,他们大概只能自认倒霉吧?

    刘立杆呆呆地坐在那里,要是自己不识水性,他就一头扎进水里了,可惜他从小是在新安江边长大的,水性很好,水是淹不死他的,人的求生的本能,会让他垂死也做出挣扎,除非他能够先自缚手脚。

    刘立杆在船舱中间倒了下去,呆呆地看着头顶,这山沟沟里的夜空特别的深邃,满天的星星又大又凉,就像一个穹顶罩住了自己的头顶,每一颗星星看上去都是那么孤傲,它们一起发出了冷笑,在讥嘲着他。

    真他妈的好兄弟啊!

    一颗颗星星在拼凑着,拼凑出来的是孟平的脸,张晨的脸,他们的脸在刘立杆的眼前不停地变幻,让头顶的星空都模糊了,刘立杆用后脑勺撞击着舱底,发出咚咚的声响。

    他的手机响了,他看了看,是张晨,这铃声就像一把针,密密地扎在他的心头,他把电话摁掉了。

    铃声不屈不挠地再次响起,刘立杆知道,只要他不接,这电话铃声就会一直地响下去,刘立杆随手一扬,手里的手机飞了出去,“扑通”一声掉进了水里。

    对不起了,兄弟,山高水阔,我们就后会无期了吧。

    我他妈的,没有那个见你们的脸啊。

    就让我在这个地方烂下去,一直地烂下去吧,谁让我他妈的就是一个烂人。

    ……

    张向北到了肯尼迪机场,在出口,意外地看到了郑新颖,站在那里,不停地朝着他笑,张向北说:“你怎么来了?”

    “来接你啊。”郑新颖说,“集训营结束了,离开学又还有三天,你不是说过,让我有时间的时候,就来跟你混的吗?”

    “我姐让你来接我的?”张向北问。

    “向南没叫,我就不可以来接你了?”郑新颖问,“向南是你妈,还是我妈?”

    口气已经有点冲,张向北赶紧转移话题:“你学校注册了?”

    郑新颖没响,她确实不是向南叫她来接张向北的。

    向南只是在浦东机场送走张向北后,三个人在回去的路上,接到了郑新颖的电话。

    那个时候,郑新颖因为晚上喝了一杯浓咖啡,到半夜也没有睡着,实在是无聊,她在美国又没有一个可以说话的人,可以拨打的电话,她拨打了张向北的电话,电话关机,这才拨打了向南的电话。

    向南告诉她,他们刚刚送走张向北,正在回去杭城的路上。

    放下电话,郑新颖就查了航班,知道张向北是坐这趟飞机回来的,她这才从波士顿坐大巴来到了纽约。

    郑新颖说:“你先说吧,看到我高不高兴?”

    张向北笑道:“当然高兴了,老实告诉你吧,我小芳阿姨回去后,我每次从国内回来,看到出口处别人都有人接,就是我没有,还是有点伤感的,让自己知道,不管在这里待了多久,美国还是自己的异乡,从纽约再回到纽黑文,这种感觉就更加了,和回国完全不一样。”

    “回国又怎样?”郑新颖问。

    “回国吧,我是要千躲万躲,才能躲开有人来接我,我就是一个人飞到浦东机场,从上海往杭城走的时候,也是,那句诗怎么说,近乡情什么的?”

    “近乡情更怯,文盲!”郑新颖骂道。

    “对对,我是近乡就嗡嗡,越往杭城走,我的脑子里耳朵里,就开始嗡嗡嗡嗡的。”张向北说,“一到家里,家里‘砰’一声,完全爆炸开了,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围着你嗡嗡嗡嗡的,我都怀疑,我不告诉他们我回去了,是不是自己,其实很享受这种惊喜。”

    郑新颖咯咯地笑着,她说:“我看你是。”

    郑新颖听张向北这么说,心里是高兴的,知道了张向北说看到自己很高兴,不是套。

    “对了,你还没有回答我,你注册了吗?”张向北问。

    “当然,不仅注册了,我连居留的申请也提交了。”郑新颖说。

    “不错,你都已经可以在美国独立生存了。”张向北说,“我前面在飞机上还在想,明天要去波士顿,陪你去注册和办居留。”

    “向南让你帮我的?”

    “不是,这个不用吩咐,做事情,当然要有始有终,我怎么可能把你丢在波士顿不管,不过,看样子你已经不需要我了,你不仅把这两件事都办了,还知道怎么从波士顿到纽约来了。”张向北笑着说。

    “去你的,你以为我是白痴?!”

    “不可能,没听说麻省连白痴也会收。”张向北说。

    “不过,你前面说错了,张向北,我还是需要你,很需要。”郑新颖说。

    张向北有点疑惑了,他看着郑新颖问:“还需要我?你还需要我帮你做什么?”

    “我需要你帮我做红烧肉和麻婆豆腐。”

    郑新颖苦着脸,看着张向北说:“我都已经吃了一个多月的汉堡,看到汉堡都想吐了。”

    张向北哈哈大笑:“这个病我可以治,这样,我们先不回纽黑文,就在纽约,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保证能治你这病。”

    “什么地方?”郑新颖问。

    “第五大道那边,一家温州老板开的餐馆,他们有从国内运来的温州细粉,做出来的温州炒粉,和我们在杭城世贸那边的海鲜夜排档,吃过的炒粉一样好吃。”

    “真的?那太好了!”

    郑新颖忍不住大声地叫着,边上的人都朝他们这里看,郑新颖朝张向北做了一个鬼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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