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公走村结束之后,大家跟着抬公的队伍,涌到了老村子那边,去看祭拜仪式。
祭拜公祖的仪式在公庙前的空地上举行,空地边上是一大片高大的菠萝蜜树林,结着一个个绿色的菠萝蜜,菠萝蜜就像是蚕茧一样,一个紧挨着一个,形成了一串,它们不像是从树上长出来的,而像是被缠到了树干上。
菠萝蜜树林下面的土地,已经被平整过,摆着一桌一桌的酒菜,总有近百桌,待会拜公仪式结束,大家就是在这里吃中饭,倒也阴凉。
公庙前面的空地上,来了很多的人,头顶的太阳很大,人挤在人堆里,汗水不停地流,满鼻腔都是汗臭和狐臭,但就是这样,也挡不住人的好奇,和凑热闹的勇气,一定要挤在这里。
张向北他们手里拿着矿泉水,头顶戴着草帽,像他们这样头戴草帽的人不多,大多数都是头顶着太阳,还有一些人,干脆就光着膀子。
走村抬回来的,坐着公祖和公婆的神龛被摆放在正中间,前面是一张供桌,供桌上摆放着整头的羊,整只的烤乳猪,还有整只的鸡鸭鹅等供品,前面还有一碗碗堆成尖的米饭,一只只的酒杯倒满了酒。
供桌的前面是香炉,公祖和公婆的身后,还有一排十几只神龛,这些神龛的体积不大,里面坐着的各路神仙形态样貌各异,谁也不知道是谁,这些神龛,就是从村民家里送过来,到这里沾沾公祖公婆的光,一起接受众人的膜拜。
主持拜公仪式的三父公,大夏天穿着长褂,戴着道士帽,长褂的后面明明都被汗水浸透了,奇怪的是他的额上和脸上并没有汗,有人递矿泉水给他,他还摇摇头拒绝了。
仪式正式开始,三父公念了一段咒语,然后让大家跪下,空地上的人都跪了下来,跪了一大片,大家在三父公的号令下,朝公祖公婆磕头,小覃和他的家人当然也去了,张向北他们没有去,站在树林里看热闹。
就是站在树林里,汗水也仍然不停地流。
众人磕拜结束,三父公开始手舞足蹈,嘴里念念有词一阵,接着就让大家开始排队,轮流给公祖公婆上香。
那边还有人排队在上香,树林里,福狮子开始在每张桌子间穿行,尝一尝每张桌子上的食物,这样,每张桌子上的食物就沾上了公祖的“口水”,大家都会得到庇护。
更多的人在其间穿行,是在参观每张桌子上的菜和酒,交头接耳议论着,因为这里的每桌酒席都是各自准备的,摆的桌数越多的人家,说明他来的客人越多,酒菜越好,也就越有面子。
有了这样赤裸裸的攀比,大家谁都不甘于人后,倾其所有,也要把这一次的酒席做得上档次。
包天斌和张向北他们说,公期的仪式和程序,在每个地方不一样,因为季节的不同,也不一样,像在正月里,一般都是先拜公,然后再抬公走村,现在夏天,抬公的人吃不消,所以就趁上午凉快,把村先走完,然后拜公和吃公期,等会吃完,大家有精神了,再拜一次。
“下午这次,就热闹了,吃不消或不敢看的人可以先离开,也没有人会怪你。”包天斌说。
“为什么会不敢看?”向南问。
包天斌笑笑:“你等会就知道了。”
小覃他们上香完毕,走回来,招呼张向北他们入坐,大家坐下,桌上的菜,有张向北他们认识的,有不认识的。
包天斌和张向北说,现在的公期菜已经乱了,以前海南每个地方,都有每个地方的特点,比如临高和定安是烤乳猪和黑猪肉,火山口以山羊肉和黑豆腐主打,澄迈是小黄牛,现在都通了,大家什么都可以吃,什么都摆上桌。
张向北看看桌子上,确实是太丰富了,有烤乳猪、清蒸石斑鱼、白切文昌鸡、白灼基围虾、蒸螃蟹和马鲛鱼、焖羊肉等等。
包天斌指着一盘菜,和张向北说:
“不过,在文昌这里,有两盘菜是必不可少的,一盘是这个,什锦菜,也叫全家福,这个菜很有说法,全家团圆,亲友相聚,人、神和祖先一起‘大联欢’,所以叫全家福。”
张向北看看这盘菜里,有四季豆、竹笋、红萝卜、蘑菇、肉丸子、腊肠、干鱿鱼等等材料,这全家福就是一个大杂烩,和江浙地区的八宝菜差不多,说法也类似,江浙地区,以前春节吃年夜饭的时候,八宝菜是必须有的一道菜,只是现在,都已经被人遗忘了。
每年吃年夜饭的时候,张向北还会听奶奶念叨怎么做八宝菜,说是以前家家户户,春节的时候都会做一大盆的八宝菜,一吃吃十天半个月,客人来的时候,也少不了这八宝菜,不过现在,连奶奶也懒得来做八宝菜了,她说,那里有新鲜的蔬菜,顿顿炒着吃有营养。
“还有这个,张总你看这是什么菜?”包天斌指着另一盘菜问。
张向北看这一大盘菜里,木耳、土豆、酸笋、虾、螃蟹、鱿鱼、黄瓜、西芹等等,好像什么都有,张向北说,东西太多了,看不出来。
谷段</span> “看不出来就对了。”包天斌笑道,“这菜就叫杂菜,什么都可以往里面放,越多越杂越好,我还没有吃过杂菜,有两次是用了同样的材料的,就是同一个厨师,今天做出来的杂菜,和明天的也不一样,就看手边有什么材料。”
张向北听着笑了起来,他想到这个杂菜,和海南人公期的公祖倒是有点像,谁都可以尊为神,谁都可以拜,这也太随意了。
张向北笑着,向南看着他,他什么也没有说,觉得这话,当着小覃他们家人的面说出来,总归不太好,虽然他们自己也说不清楚,他们拜的是什么祖先,但那总是他们的祖先,不是你的祖先。
酒席虽然很粗鄙,有山野风,包括这里的环境,包括餐具,用的都是不锈钢的盘和盆,酒是喝的泸州老窖国窖1573,八百多一瓶,在这里已经算是不错了,但用的是一次性的塑料杯子,就像是大排档,不过,这一道道的菜还真是好吃。
张向北虽然满头大汗,还是吃得津津有味。
他们在喝酒吃饭的时候,不断就有商贩过来兜售清补凉和椰子,向南要了一个椰子,还要了清补凉,在这盛夏的树林里吃清补凉,向南觉得,可以用张向北那句话,真是爽得一塌糊涂啊!
吃到了一点多钟,酒足饭饱,饭是吃的鸡油饭,向南不住地叫着好吃,好吃,这饭太好吃了。
树林里的人三三两两离席,走到了公庙前面的空地上,这个时候,太阳也没有前面正午那么毒辣了,包天斌朝那边看了看,问小覃:
“准备开始了?”
小覃点点头说:“开始了。”
张向北和向南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开始了,不过,包天斌和他们说走,我们过去看热闹,他们还是站起来跟了过去,走到了树林边站住了,空地上阳光白花花的,还有很多的人,日头和那个气味,都让人有些受不了,他们就没有继续往前走进空地,就站这里看着。
三父公不知道从哪里出来,站在神龛前,又念了一段咒语,马上就闪开了。
人群里有人“啊”地尖叫一声,众人都看过去,有一个小伙子开始手舞足蹈,动作有些滑稽,张向北看着像在跳霹雳舞,包天斌和他们说:
“这是公祖上身了。”
小伙子的前面,大家自动让开了一条路,小伙子闭着眼睛手舞足蹈地朝前面走去,走到了神龛前面,转过身,继续手舞足蹈,那样子,就像是在梦游。
又有人“啊!”地一声尖叫,人群一阵骚动,闪开来,张向北他们看到,这次是一个小姑娘,披头散发的,刚开始的时候,不停地甩着自己的头,接着双手伸出去,不停地朝空中抓着什么,眼睛也是闭着的。
“又一个上身了。”
小覃说,张向北差点笑出来,他想这么热的天气,公祖也不闲着,真忙,上完这个又上那个,还会有分身术。
有人牵引着这个姑娘,姑娘头还是拨浪鼓一样摇着,手不停地朝空中抓着,好像要把什么抓到自己的胸前,双脚抬的很高,一下一下踩着,就像是踩腌菜一样往前走,走到了神龛前面,转过身,和前面那个小伙子并排站着,两个人没有交流,各自痴迷着。
人群里又起一阵骚动,这次没有发出“啊”的尖叫,看样子这个被上身的,是个悄声细语派,人群往两边散开的时候,这个中年人,脑袋猛地往左边一突,接着缩回来,猛地往右边一突,就像打地鼠游戏里,从地洞里钻出来的地鼠脑袋,张向北真想在他脑袋上敲一下。
接着,就不断地有人被上身,都这样手舞足蹈地朝前走,神龛前面,并排站了七八个人,一律都闭着眼睛,做着各种奇怪的动作,那样子就像是集体梦游。
张向北想到了两个词,一个是“群魔乱舞”,一个是“装神弄鬼”,心想,这有什么好看的,看这个,还不如去迪厅看人蹦迪。
有人给第一个上身的那个小伙子,递上一根钢丝,这根钢丝有自行车辐条那么粗那么长,一头好像是磨尖的,张向北看到这个小伙子接过钢丝,不再手舞足蹈,张向北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只见他右手握着钢丝的尾部,张开嘴巴,把钢丝尖的那头伸进口腔,接着,左边的脸颊鼓了起来,张向北还没看清怎么回事的时候,钢丝的一头,已经从脸颊穿了出来,大家齐声叫好。
“啊!”有人惊呼了一声,这一次,发出这叫声的是向南,她被这个画面吓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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