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琸云看着面前气鼓鼓的小鬼,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没有了恨他的立场。无论上辈子他做过些什么,他又是如何的残忍冷厉,那都是上辈子的事情。她刺杀过他四次,也算是给陆锋报过仇,所以,上辈子的那些仇怨是不是也应该算了结了。现在的贺均平只是个家破人亡、无处安身的可怜小鬼,要不是她大发慈悲救他一命,这小狼崽子说不定早就已经死在了武梁街头。

    哦,不,就算没有她,那个小鬼应该也不会死,他会经历许多事,琸云无法想象在他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才会使得面前这个活泼天真、咋咋呼呼的大少爷变成后来那个威名赫赫、冷厉残忍的贺大将军。

    琸云想,也许老天爷是在给每个人一个机会,她不会再被卖进青楼最后成为土匪,陆锋会有属于他的世家大少爷的人生,而贺均平,他也能正常地长大,也许将来还会做他的贺大将军,但是,不会再像上辈子那样煞气腾腾。

    人真是一种奇怪的动物,先前她恨贺均平恨得要死要活,一门心思只想着怎么把他给弄死,可忽然一想通,又觉得仿佛很多事情都能看淡了。琸云叹了口气,眯着眼睛瞅了贺均平一眼,伸手把腿上的小弓拿起来,用力拉了拉。

    她的力气到底比不得男孩,小弓拉得不够满,贺均平立刻笑起来,眉梢眼角不由自主地带上了许多得意,仰着小脸道:“别以为你有那几手三脚猫的功夫就不得了了,论起这射箭的本事,恐怕你还得叫我师父呢。”这小鬼显然对琸云逼着他拜师一事耿耿于怀,每每想起,总要抱怨两句。

    琸云轻蔑地横了他一眼,抽了支小箭拉弓上弦,根本不用瞄准,那小箭便立刻朝院墙上挂着的靶子射去,一箭正中靶心。不待贺均平反应过来,她又连续射了三箭,支支都正中靶心,例无虚发。

    “哎——”琸云摇摇头叹了口气,到底是气力不济,若是换了从前,她还能把箭射入前一支的箭尾,十支开花,别提多震撼了。而今却只能靠这点花哨功夫来吓唬贺均平这样的小鬼,真是惭愧。

    贺均平揉了揉脸,仿佛这样就能把心头所有的震惊全都给揉散了,他嘴硬,犟着脖子不屑一顾地道:“也没有什么——了不起,换了是我也照样能射中。这靶子是死的,猎物是活的,要真进山去打猎,就凭你那点力气也没用。”他忽然想起前几日在石首山遇着野猪的事儿来,脸上一红,飞快地岔过话去,道:“你饿不饿,我扶你进屋去吃点东西吧。方琸云,你说柱子大哥啥时候回来……”

    琸云在家里头又等了十天,柱子依旧没有回来,便是她再怎么镇定,也有些坐不住了。虽说她知道宋掌柜将来会发达,可是,这发财的道路可不好走,谁又能保证他每一次都能吉人天相、安然无恙呢。就算宋掌柜一直平平安安地活到了二十年后,可柱子呢?

    琸云越来越不安,在家里头想了许久,终于还是决定再去城里走一趟。

    贺均平自然也是要一路的,他现在就是个小跟屁虫。虽说先前他表现得对琸云的箭术嗤之以鼻,可其实心里头还是很震撼的,接连这十日,每天都起早贪黑地练习射箭,甚至还“不耻下问”地向琸云请教,且还总要打破沙锅问到底,生怕她有一丝一毫的保留。

    对于琸云为什么有这么大的本事,贺均平不是不好奇的,从他来到方家的第一日起,他就一直拐弯抹角地四处打听。刚开始他瞅准了柱子老实要说话,总偷偷地套他的话,可柱子虽然憨厚老实,嘴巴却严实得很,无论贺均平怎么软硬兼施,柱子也总是憨憨地瞅着他傻笑,尔后回一句“俺不知道”。

    贺均平没辙了,又向老太太和四周的邻居们打听,邻居们哪里晓得琸云会武艺,只当贺均平开玩笑的,至于老太太,来来回回就一句话,“那丫头是个妖怪!”。

    贺均平:“……”

    …………

    “你空着手?”琸云把收拾好的行礼打了个包挽在肩膀上,皱着眉头看贺均平。贺均平也一愣,“这是要去城里久住吗?”

    琸云微微垂眼,“大哥和宋掌柜那边一直没消息,也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万一有什么意外,咱们说不定还得去找他们。若是没事自然最好,不过,以后可不能让大哥和宋掌柜两个出去了,咱们也得跟着。”

    至于家里的老太太,琸云给她留了二两银子,加上家里头剩下的粮食,够得她一个人在乡下生活一年半载了。老太太得了银子,高兴得不得了,恨不得琸云以后再也不要回来才好。

    贺均平看了琸云一阵,没再多说,赶紧回屋飞快地把自己新添的几件衣服收拾好,又学着琸云的样子打了个包,这才回头再来寻她。

    二人出了村子,正巧在官道上遇着辆进城的牛车,琸云使了三个铜板,二人便坐了牛车一路进城。

    县城并没有什么变化,真要说起来,仿佛是她们上一回来的时候热闹了一些。琸云二人轻车熟路地到了同安堂,却见店铺大门关得紧紧的,她上前去敲了半天也不见有人回。

    “怎么办?”贺均平皱着眉头为难地问:“我们要回去吗?”

    琸云扭过头瞥了他一眼,拽着他的胳膊往铺子旁边的巷子里走,一边走一边张望,瞅见从巷子旁边的院子里探出来的杏花树,这才停下脚步,把肩膀上的包袱甩给贺均平,自个儿则挽起袖子搓了搓手,往后退了几步,旋即猛地往前冲,一跃而起,三两下便攀上了墙头。

    贺均平半张着嘴很是愣了一下,尔后又飞快地反应过来,机警地朝左右看了看,确定四下无人,赶紧也学着琸云攀上墙头。

    “院子里也没有人。”贺均平竖起耳朵听了一阵,漂亮的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咱们进去?”

    琸云点点头,灵活地勾住杏树的枝桠跳上树枝,顺着树干“哧溜——”一下就滑了下来。贺均平有样学样,也跟着落了地。

    “看来宋掌柜的院子还没卖出去。”琸云从树下捡了根细长的树枝走到厢房门口,小心翼翼地对着门上的锁一阵□。贺均平好奇地探头探脑,不抱希望地道:“这玩意儿也能把锁弄开,不大可能吧。”

    话刚落音,就听到锁孔里发出一声细微的声响,琸云解开锁,歪着脑袋朝他挥了挥,得意地挑眉,“学着点,小鬼!”一边说话,一边推门而入。

    这厢房里陈设简陋,里头只有几样简单的家具,但柜子里好歹还有床单被褥,铺好了总能过夜,到底不要钱,总比花钱去客栈要划算得多,当然,也安全得多。琸云依样画葫芦地给贺均平开了她隔壁的厢房,打发他在那边歇下。

    宋掌柜家的这个院子虽然不大,却设备齐全,除了有好几间厢房外,院子的东南角还有个厨房,厨房外竟还挖了口水井。琸云在厨房里翻找了一阵,还找到了小半桶大米,足够她和贺均平吃上一阵子的了。

    “我们真要在这里住下来?”贺均平显然没干过这种土匪勾当,很是不习惯,打从他们翻墙进院子起他就缩头缩脑的,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那个,咱们不会被人抓到官府去吧。”他不安地四处打量,仿佛生怕从哪个角落里跳出个衙役来逮人。

    琸云斜了他一眼,笑,“你要是害怕,大可出去睡大街,我又不拦着你。”

    “咱们不能住客栈么?”

    琸云朝他一伸手,“钱呢?”

    贺均平顿时无言以对。

    “上回送你来看病的时候我就仔细看过了,宋掌柜家就他一个人,不必担心被人发现。不过话又说回来,就算被人瞅见了也无妨,就说我们是他朋友,暂时在这里住些日子。别人也不会说什么。”谁也不会把他们当做小偷,毕竟一来他们俩年纪小,二来,哪有这么胆大包天的小偷?

    “那宋掌柜要是回来了……”

    琸云眯起眼睛一脸和蔼地看着他笑,“我们这是在担心他呢。就算他回来了——到时候再说。”琸云对于霸占宋掌柜的家并没有什么兴趣,而今不过是无奈之举,等到宋掌柜和柱子回来,他们手里头有了钱,再去附近赁一个院子就好。当然,如果宋掌柜没有意见,留他们住在这里也是好的,毕竟多多少少能俭省一些。

    贺均平见琸云一脸泰然,一颗心也渐渐安定下来,想了想,又问:“那我们去哪里打听消息?”

    琸云笑,“你忘了你的徒弟们了么?”

    这城里头还有比满城都是的小乞丐、小混混们更消息灵通的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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