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皇子娶了亲,阖宫上下就剩了一个六皇子还没娶媳妇儿了,哦,如果算上还不太会说话儿的七皇子,就有两位皇子。六皇子着急,十三四岁也是能出阁的年岁了,就怕夜长梦多,万一皇帝突然一下不迷糊了,这个媳妇儿不就飞了吗?

    方皇后才不着急呢,她得先专心把行景的事儿给定下来。

    罗家一考虑就考虑了整两年,也没拿出个准信儿来,既没说不干,也没说干,反正就笃定了方家干不出仗势欺人的行当来呗。

    方皇后的斗志被激了起来,“阿荇这个小娘子我喜欢,估摸着景哥儿也能喜欢。”

    阿荇就是罗家小娘子的闺名,方皇后至少把人家闺名搞到手了,奉年过节儿的便召到凤仪殿来瞧瞧,越接触就越觉得这小姑娘挺好,说话条理分明,看事情也瞧得清楚轻重缓急,不卑不亢,小聪明有,大道理也明白。

    还懂得争,想一想山茶宴那回,那株顶尖山茶花儿最后戴到了谁的头上?

    “人家小娘子也陪着您耗了这么两年,既不敢说亲又不敢乱动,左右哥哥快回来了,两厢一见面儿,让哥哥嘴巴甜点儿,还能有不成的?”行昭倒是对自家长兄很有自信,猛男兄十万大军都搞的定,还搞不定一个娇小姐?

    定京城的春天不长,盛春将至,行景要回京里来的信儿已经传遍了。

    刑氏和欢宜两婆媳进宫问安,行昭见到欢宜时,惊了惊。银红夹棉薄袄。综裙也加得厚。绣鞋也是厚点儿软面儿的,再一看人,脸上肤容白皙,人是当真胖了,从往日的娴静淑德变成了仪态大方,原来做姑娘家得靠脸蛋儿和皮肤撑起来,现在浑身靠的是雍容和气势。

    同方皇后问安,欢宜腰微微向下弯了弯。没像往常似的行个大礼儿。

    行昭心头一动,果不其然就听方皇后赐坐端茶,紧接着就问:“欢宜身子骨儿可还好?”

    刑氏笑起来:“皇后娘娘眼见儿精明,还没过三个月,可不敢向外说。”

    当真是有了!

    行昭高兴起来,难得地还坐得住,欢宜嫁过去了两年多,一直没消息,时人是恨不得媳妇儿十五嫁进门,十六就能生个大孙子出来——这一年的饭才没白喂!方家家训男儿得过了四十儿才能纳妾呢。外边儿看上去是风轻云淡得很,可行昭却晓得方祈是有点着急。统共就这么一个儿子,方家全靠桓哥儿,不敢问方皇后,偷摸问行昭,“我瞧那些个长公主们要不没生过孩子,要不就只生女儿,行八那位长公主是,那位欣荣长公主不也是?”

    满脸络腮胡的西北大汉一脸忧愁,却不知这种话儿也是好问自个儿外甥女的吗!

    行昭转个身就把方祈给卖了,方皇后名正言顺地教训起自个儿哥哥来:“生儿子?在外头拉个女人来都会生儿子,可生下来的子嗣是什么德行,母亲品性不好,孩子从根儿上就是坏的,哥哥自个儿心里头没数?大周的公主一向子嗣少,是因为有公主府的长史官睁着一双绿眼睛死死盯着,欢宜连公主府都不常住,雨花巷和东郊两边儿跑,长史官儿盯梢都没地儿盯去。哥哥慢慢等着,总会有好消息的。”

    方祈如今怕是高兴坏了吧!

    方皇后笑开了,行昭也跟着笑起来。

    欢宜肤色比往常更白了,一张脸肉肉的像只大白团儿,听刑氏这样说,敛了下颌羞得很。

    当真是大事儿!

    方皇后连忙让蒋明英再加个软垫儿来给欢宜靠着,又是将茶给撤了,又是上燕窝汤来,想一想让蒋明英把燕窝都给装好,“得每天儿都喝!温养温养,得每天儿都喝,断一天儿就没那功效了!”又问,“什么时候发现的?是喜欢吃酸的还是吃辣的?过会子支使两个膳房的人跟着你回去,人哪,得嘴里、脾胃里舒畅了,身子才能舒畅...”想一想又怕叫人看出端倪来,“算了,等过了三个月再让六司挑几个可靠的人来,咱们慢慢挑,慢慢挑!”

    时人不怕家财无万贯,只怕陋室无人继。

    方家到底是有后了!

    欢宜脚下一松,往后靠了靠,腰肢后背立马陷入了软绵,舒服得直想喟叹一声。

    自晓得了有孕便有种如释重负之感,就像交了差,连开堂祭祖都能将头扬得高高的,怎么说呢,有一种自豪感,一种长房宗妇能够为自己心爱的男人传宗接代的自豪感。

    她总算明白作为一个母亲的心了——哪怕平日里是一只温驯的鹿,为了维护自己的骨血,也会露出狰狞面目。

    “年后吧,上回用完宴,身子便有些不舒服。正月里瞧大夫不吉利,便拖到了二月才召了太医,这才确定...辣的也喜欢,酸的也喜欢...”欢宜边笑说边看向刑氏。

    酸儿辣女,欢宜不晓得该怎么回。

    刑氏笑盈盈地接其后话:“咱们家既缺小娘子也缺小郎君,生下小娘子就是先开花再结果,往后她弟弟帮长姐出头,生下小郎君就是有个稳稳重重的长兄庇护着。”

    方皇后笑着连连点头,直称是。

    刑氏笑着笑着,笑容便敛了敛,迟疑半晌方道:“...前几日,贺太夫人让人送了一车年礼来,满满当当的,没什么贵重东西,无外乎几壶好酒陈酿,几张成色极好的白狐皮,还有说是‘自家庄子上结的果子,又脆又甜’,来人是太夫人身边儿的张妈妈,神情很熟络,臣妇没让那车年礼进府,让她拉回去,她不拉,便把车上的东西分给了东边市集上的摊贩。哪晓得第二天,她又送了一车一模一样的年礼来。”

    “可是收下了?”

    刑氏摇摇头:“也没有,又分给西边市集的摊贩了。听着景哥儿要回来了。贺太夫人是想同方家把面子活儿给糊全...”

    贺太夫人哪儿是想把面子情糊全啊!

    分明是要表明立场!

    皇帝不惜捧起贺老三。也想让贺家站在二皇子的阵营里。贺太夫人这是破釜沉舟,在和方家示好了!和方家示好是什么意思?是明确表示要站在六皇子立场上!

    想想也是,行昭指给六皇子,贺老三一向和这个侄女儿没多大的情分在,可贺太夫人和贺琰不同,只要六皇子上位,贺琰就是国丈了!论他贺老三,贺老二。贺家的根本还在长房的手上!

    贺太夫人把贺琰屁股后头的一摊子烂事儿清理得妥妥帖帖的,不可能看不出来皇帝是属意老二即位的,如今却甘愿在这摇摇欲坠之时,目的明确地摇旗呐喊要和方家和老六站在同一立场上,助老六登基一臂之力!你要破釜沉舟,就不怕皇帝来个釜底抽薪,明目张胆捧贺老三?

    贺太夫人立身端不端,心善不善,这另论。

    必须承认,这老太太胆子真心大。

    “第三天呢?”方皇后轻声问。

    “侯爷收了。”刑氏拧了拧眉。“只收了几壶陈酿好酒,其它的都退回去了。也没回礼也没请那张氏进来喝口茶。过后贺家就没再送礼来了。侯爷拿这酒招待了同僚,还特意点出来这酒是贺家送来的,臣妇怎么劝也劝不听,旁人甭以为咱们家和贺家言归于好了吧?到时候景哥儿回来了,面皮被糊上了,再撕开又得疼一回...”

    “不担心,景哥儿哪儿也不去,雨花巷不回,九井胡同也不回去,他和同僚住在驿馆里头,住几天还得回福建去。”方皇后语气松了下来,“哥哥这样做有他的道理...”又是一笑,“到底平不下心气儿来,这时候都要再摆贺太夫人一道...”

    贺太夫人先是拿行景的前程优劣来求和,如今再加大筹码,要以贺家的明确储君态度来求和——方家再加上一个贺家总能推六皇子上位了吧?到时候两边都是大赢家,都赢得个盆满钵满的。

    可惜方家这都没领情,这头收了酒,那头就拿出来宴客,满定京到处说,这不是在皇帝跟前给贺家长房上眼药吗?

    贺家长房本就惹了皇帝的厌弃,这回不安分地想勾上六皇子那根线,结果被方家捅了出来,皇帝要不抓紧捧贺老三的节奏,要不抓紧打压长房,最好是打压得行昭背后除了方家再没其他的势力支撑,皇帝这才能放心。

    行昭抿嘴笑,欢宜是孕妇,容易饿,见气氛松缓下来便捂着肚子说饿了,行昭领着欢宜去找吃的,膳房麻溜地揉面,剁菜,勾芡,上头卧了个单面儿煎得金黄的荷包蛋。

    欢宜拿着小勺,小口小口地吃,行昭手脚麻利地剥了个橘子,将白色经络如数挑出,一瓣一瓣儿像月牙儿似的摆在甜瓷小碟儿里头,素手推了过去。

    欢宜一小碗面儿吃完,心安理得地吃起橘子来,觉得不酸,勉强吃了一瓣儿又问小厨房要了一碟儿山楂片,一边吃一边笑眯眯:“几个硬气人儿凑一块儿去了,平西侯不领情,理所应当。哪晓得阿慎也不领情,听我跟他说了这桩事儿,直说平西侯做得好,原话儿怎么说来着?哦...‘凡事皆在精不在多,二哥背后这样多人捧,自个儿也没这个意思,有什么用?贺老太太处事太阴狠,贺琰是扶不起的阿斗,一粘手就甩不掉了,有他们支持还不如没有来得痛快。难不成没有,我就输定了?’”

    行昭能够想象得到,六皇子坐在大书桌后,单手执书卷,风轻云淡却意味十足说出这番话的模样。

    六皇子没在她面前说起过贺家人,从来没有。

    这是她头一次听见六皇子这样评价他们,她的至亲血脉们。

    有贺家支持着上位,自然胜算更大,贺方两家,文武双全。

    可明目张胆地摆了贺家一道,老六却一点儿遗憾都没有,纵然有他看不上贺家的缘由在,可怕她为难的缘由也占了很大一部分吧?

    江山女人,希望不是她自作多情,她能不能奢想,在阿慎的心里头,亲眷与挚爱,比江山来得更重?

    “难不成没有,我就输定了?”

    行昭心头一颤,觉得那份感情已经从喜欢变成了,爱。

    入了盛夏,行景策马而归,得先进宫来给皇帝请安,行昭便顶着烈阳候在顺真门等他。

    远处原先有一个很小的点,慢慢疾驰而来,黄尘飞扬,骏马仰首一嘶,马蹄儿停了下来,交叉踱步。

    行昭仰起脸来,眉眼舒展,粲然一笑,朗声唤道:“哥哥!”(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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