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贵妃俯在地上,嘴巴被布条塞满,耳朵被蜡水封赚蒋明英撒开手,两个小宫人便一左一右地将她狠狠向下压,能隐约听见她呜咽般的挣扎。

    她瘦削的肩膀,纤弱的腰肢,还有撑在青砖地上那双兵得当,丰润皙白的手。

    全都在瑟瑟发抖。

    只余指尖十点嫣红,恰似那挂于枝上的一串海棠,十足娆娆。

    行昭不合时宜地想起见到王氏的那第一面——那个很是婉和恭谨又默然小心的漂亮女人,看起来就很讨人喜欢。

    从最开始连板凳都不敢坐满,到如今敢对端王府下手觊觎皇位最后亲手将自己的枕边人送入黄泉…

    人艾总是在奢求着自己不可求的东西,可最后常超自己身边的东西都保不赚权势啊权势,爱也你,恨也你,嫉妒也你,蛇蝎也你,两个字分明是褒义,却让人堕入深渊。

    行昭慢慢收回目光,转头看向方皇后,轻声问:“皇上是昨日早晨过的世,难道前儿晚上皇上都在昌贵妃宫中?”

    方皇后嗓子眼里堵,说不出来话,抬了抬下颌。

    蒋明英利索上前应话,“前日昌贵妃将皇上请到长乐宫用晚膳,皇上一向愿意给昌贵妃体面便也去了一大早上,长乐宫派人来禀告皇后娘娘,说是皇上急喘气儿,张院判立马去瞧,才赶到长乐宫中,皇上就已撒手人寰了,昨日连夜审讯,才知昌贵妃将过量的五石散加在了皇上的茶水里。皇上体内本就有五石散的效力在。昌贵妃以为能浑水摸鱼。事发之后还妄图狡辩,将祸事攀诬给顾妃…”

    行昭并不意外陈显知道皇帝在吸食五石散。

    “昌贵妃宫里的人呢?”

    “全都被封在长乐宫”

    “可在昌贵妃宫中寻到了五石散?”

    蒋明英点头:“一大抽屉,还没用完,都研磨得很细,张院判一嗅便知是川蜀一带的货色”

    川蜀一带…

    秦伯龄…

    行昭看了眼王氏,只觉得悲凉,手一抬,小宫人麻利地将塞在其口中的布条一把抽出。片刻之间便听见了王氏尖利的喊声,“求皇后娘娘饶命!求皇后娘娘饶命!不是我做的!是石妃,是她将五石散藏在簪子里带进宫里头的!哦,不!是陈显,是陈显让我做的!贱妾只是个一叶障目,鬼昧了心眼的蠢女人…皇后娘娘,我不信你不想皇帝死!我不信!我只是做了你也想做的事…皇后娘娘求您饶过贱妾一条狗命!贱妾发誓下辈子当碰马报答您!”

    王氏满脸是泪,一边哭一边爬到方皇后的暖榻前。

    宫里头的姑姑什么事没经过,蒋明英一脚将王氏蹬歪,不叫她近方皇后的身。

    石妃!

    亭姐儿!

    行昭沉吟出声。“亭姐儿…”

    行昭怀疑王氏与陈家有勾结,可一直没想通这两家是如何勾结。王家是有女儿嫁进陈家旁系,可这样的身份既不能进宫朝见又不能接触到两个家族私密之事,如何成大器?

    方皇后将后宫管得密不透风,宫里宫外的来往控制向来严格,而今仍属多事之秋,宫中制度严明绝非可轻易华之辈。

    如果王氏要拿到五石散,要与陈家勾连,他们之间必须有个桥梁。

    行昭应当早该想到,那个桥梁,可能会是已然失宠落子,无所依靠,想奋力一搏的亭姐儿!

    从去年,王氏便与亭姐儿来往过甚,有时候连正经豫王妃都未召见,直接召见豫王侧室石氏,待其亲切和蔼,宛如生身母女。

    行昭以为这是女人家那点小心性,哪晓得,二人已然合而为一…

    蒋明英轻点了头,“昌贵妃养尊处优几十年,耳朵一封,嘴巴一堵,几个巴掌一抽,再把几个瓶瓶罐罐放在她跟前,立即吓得什么都招了,石妃拿药给她,请她伺机而动,皇上如今也不常去她宫中,什么时候去,什么时候才好动作,这些统统都算不到,只让她见机行事,两婆媳只定了个大概时间,九月初之前…”

    昌贵妃王氏被一脚蹬翻在地,浑身止不住的抖,她耳朵被堵住了,只能看见蒋明英的嘴巴在动,又看见行昭点头,惊惶失措地转身扑向行昭,涕泗横流,听不见自己的话,说出来就会跟着变了腔调。

    “阿妩…阿妩!救救我…救救我!你是与老二是一同长大的吧…不看僧面看佛面,老二待你,待老六如何,你是知道的!你一直是知道的!是剃度入寺,还是被打入冷宫,我都认了,只要能留下这一条贱命...”

    昌贵妃扯开嗓门嚎道,老二…对了…她还有个儿子啊!

    “你们不能杀我!二皇子不许你们杀我…老六死在了江南,老七还没长大,国不可一日无君,到时候老二黄袍加身,我就是太后!王太后!你们谁敢杀我啊”

    昌贵妃眼睛亮极了,歪着头瘫在地上,手垂在裙裾上,歪着身子坐在自个儿tui上,眼神直视前方,她分明是在笑,笑着还轻声呢喃着叫人听不懂的语句,大抵是“太后”“皇帝”之类的词儿…

    行昭蹙紧眉头看向蒋明英。

    蒋明英手一抬,小宫人随即将王氏一把架起,王氏脚拖在地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嚎。

    “她怕是疯了。”

    方皇后终于出声,好似带了惋惜地轻声喟叹,“熬了这么些年,总算是疯了,总算是正常…”

    在这宫里,疯了,才算正常。

    方皇后几乎在一瞬间就收拾好了情绪,面容照旧憔悴,可声音却变得很冷静,“宫里头是我撑着,皇帝不上早朝不见大臣已久,两旬不露面属常有之事。只要小顾氏不说话。别人平日也见不到皇帝。任何谣言都不可能从宫中传出过会儿你出宫,给闵氏和老二带信,想要王氏活命,就让他给老六寄封信去。”

    当了几十年的皇家人,方皇后只相信握在手上的筹码与同等的利益交换。

    老皇帝身亡,这是一个没有预料到的变数。

    因为这个变数,要立刻调整策略,现在要做的事打时间差。只要陈显一日不知皇帝身亡,一日行事间便会有犹豫,趁此机会,着紧布置转变,才好从容迎战,打好时间差。

    要瞒住陈显,可是要让六皇子知道皇帝已过世,由二皇子递出消息是最好的选择——行昭的信,皇后的信,乃至欢宜淑妃的信。都有可能被拦截被人事先洞察。

    只有二皇子的信笺,陈显不会着意查留。一则陈显在明面上捧的便是二皇子,二则二皇子的信笺确实无刻意查留的必要——老二其人,梗直义气,从未亲自被牵扯进斗争之中,被人捧了这么三四年,这才有意识。

    方皇后属意用王氏的要挟,此乃很正统的皇家人思维走向。

    可二皇子却不是正统的皇家人…

    行昭摇摇头,轻声道,“二哥是顺毛驴,若拿王氏性命加以要挟,二哥必不能就范二哥仗义狭气,吃软不吃硬,被您如此一激,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甚至…”

    行昭缓缓抬头,“甚至可能会瞒不赚将此事捅破。”

    当务之急是瞒和拖时间。

    老二是个愣头青,可好歹明是非曲直…

    方皇后默了默,眼神加深,“你欲图何为?”

    “我去求二哥。”

    行昭的话落得很轻,“王氏已经疯了,让她就这样狼狈活着也好,封入冷宫也好,她活着比她死了更让她难受…更何况,她的命,我们是没资格要的。”

    就如王氏所说,方皇后是拿软刀子磨,她更急功近利一些,大家的目的都是要皇帝死,她们有什么资格站在制高点让王氏偿命?

    只有岁月与亡魂能够站在制高点俯瞰众人。

    行昭话将一出口,欢宜突兀打断,“不行!你去豫王府,无异于自投罗网!二哥是什么样的人,我们都知道,可是这是他的母亲,是他的生母将父皇逼向绝路!太过冒险!”

    是胁迫,还是说服。

    其实两个办法都冒险,可还有什么办法不着痕迹地通知到老六呢?

    行昭没有回应欢宜,静静地看着方皇后,方皇后目光愈深,也不知隔了有多久,终究轻轻点了点头,扭头吩咐蒋明英,“论她真疯假疯,都好好地照料她,只一条,不许她寻死。”

    方皇后向来喜欢留后手,也是给行昭此举留下护身符——如果劝服不得,那就只好用强硬的手段——胁迫,她赌老二不可能拿王氏的性命开玩笑。

    行昭长舒一口气儿,时间不等人,一出宫上了马车,吩咐,“去豫王府。”

    马夫吆喝一声,一扬马鞭,“踢踢踏踏”向前行,毛百户带着两列兵士跟在车厢外头,小跑行进。

    黄妈妈抱着阿舒坐在右侧,马车行得急,小阿舒却是睡得很安稳。

    将过东大街,毛百户刻意压低的声音响在车厢外,“王妃,后头有眼睛。”

    自然有人跟着他们。

    陈显没派人盯着才不正常。

    行昭纤指轻挑开车帘,语声凝肃,言简意赅:“找个僻静地方,挑断他们所有人的脚筋手筋,趁夜里扔到陈府门口。”

    毛百户眼神一亮,一个躬身向后退去,晃眼之间,便再不见人影。

    车夫是斥候出身,想绕在东大街绕上两圈,以防有漏网之鱼跟在身后,行昭只让他直接到豫王府门口去。

    “我们现在要做的是让陈显猜不透,猜不透宫里头有没有发生事情,更猜不准我们想做什么对手的示威和反击,只会让陈显这样自以为迂回俱全,实则墨迹的人,丈二和尚也摸不着头脑,他喜欢深思别人的用意,我们就做出一番动作,让他深思好了,给他找点事儿做!”

    黄妈妈听不懂,车夫却深以为然。

    豫王府静谧一片,仆妇将行昭带到正堂,闵寄柔向行昭浅笑着颔首致意,一挥手便将正堂里的婆子丫头全打发了出去。

    二皇子笑眯眯地执盏喝茶,见行昭已进来,随即笑道,“你也舍得过来啊!老六没走,你们两夫妇是个顶个的忙啊。”

    行昭轻轻一仰首,眼眶发热,忙敛目,轻语,“求二哥救我与阿慎!”(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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