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两点,东兴市公安局二楼会议室里一片忙碌,主席拼起的长桌上摆满了各种大功率无线通讯设备和信号监测设备,七八位身穿边防部队制服和警察制服的汉子在仪器前紧张地忙碌着,围坐在椭圆形会议桌旁的十数名军官和警官全都望向靠近主席台一侧的大型电子显示仪,其中身穿边防警察部队制服的一名大校、两名上校和数名警方的一级警督神色严峻,眼里均露出焦虑担忧之色。

    这里就是“正义之剑”特别行动指挥中心,是广西边防警察部队、海关调查局和防城港市公安局等单位苦心准备两个月的绝密行动的最高指挥机关。

    从实施行动的前一天开始,三个部门的二十余人就聚集在此展开紧张高效的情报分析和实时评估,对警方长期隐藏在芒街的线人发来的大量线报进行汇总和鉴别,并通过东兴数个制高点上隐藏的观察哨和奉命潜入芒街的警方暗探发的报告,对相关情报一一印证做出最后的决策。

    但是,周密稳妥的行动计划正在顺利执行的关键时刻,却被芒街意外响起的枪声所打乱,越境行动小分队从发“行动失败请求接应”的第一份报告起,之后的五次报告一次比一次紧急,一个比一个揪心。担任行动目标区域外围警戒任务的三个队员因意外暴露,两人侥幸逃,一人失踪,更是让指挥中心的所有人痛苦之余忧心忡忡。

    谁的心里都明白,只要九名小分队成员和那名失踪的队员中有一人被俘,在座地所有人员均要承担严重后果带来的巨大责任。

    “报告。小分队在深入三号区域一点五公里时情况突变,两名触动陷阱的队员一人腿部和腰部被竹签贯穿,一人双腿小腿骨折,两人均失去行动能力。另:原本越南边防军一个加强连的追击兵力,正在小分队身后一点三公里左右的密林边沿分散展开,初步判断对方很可能展开拉网式搜索。”

    边防中校参谋合上文件夹,严肃地站立在电子显示屏旁,似乎是等待进一步的指示。

    围坐成半圈的众人大惊之下。纷纷察看资料或相互谈论,一直沉默不语的边防警察部队参谋长史良佐大校终于开口:“你,立刻标示小分队目前地位置,通报越方围堵兵力分布情况!”

    “是!”中校参谋掏出小巧的特制电笔,将电笔射出的红色光点投射在电子显示屏上:

    “越方追兵已迫近三号区域外围,我们判断其兵力展开后将由西向东进行搜索。三号区域地形特殊,北倚界河,总体呈狭长的s型。西面宽三公里左右,东面的海岸宽约四点五公里,长约七公里,由于濒临大海。涨潮时东面大部被潮水淹没,海岸到纵深一公里全是遍布的红树林,泥沼遍布水网密集,加上这个季节红树林中特有的斑状剧毒海蛇大量出没,因此很难穿越,其他区域均为热带林木,荆棘遍布,无论是潜行还是搜索都极为困难。三号区域南面是芒街通向茶果海滩的十公里大道,半小时前已被越方驰援地一个连的正规部队严密封锁。北面是界河,目前芒街越方边防部队已经全体出动,封锁了界河的所有渡口码头,据我方北岸数个观测点反馈的消息来看,越方几乎每隔一百米就增设了一个三人组成地警戒哨位,因此。三面受敌的小分队唯一的出路只能是大海方向。”

    “报告!三号区域西南角突然出现大批越南公安部队,正在展开队形进入密林”

    “报告!越方驻扎在三号区域内的边防一连的动态现已查明,他们一小时前就已进入密林展开搜索,估计已经占据了制高点和有利地形”

    “报告!北岸二号地点急报,对面的越南二号关卡沿岸已被严密封锁,一批约四十人的走私分子被羁押在码头上,因此二号地点已经失去接应作用”

    接踵而至的坏消息,令指挥中心陷入一片寂静之中,不少人眼里出现了痛苦与绝望之色。谁也不曾想到,苦苦制定的堪称万无一失地行动计划会出现这样一种变数。

    短暂的沉寂之后。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两鬓花白、额头满是皱纹的史良佐大校身上,心里都在惶惶不安地猜测:这位素以坚韧果敢、雷厉风行闻名军中的前辈,是否会启动最后的应急方案。

    史良佐大校扫视众人一圈,缓缓站起:“同志们,出现这样地情况我们谁也不愿看到,一条只有几十米宽的北仑河,此时就将我们的十个弟兄拦在了国境之外,更让人难过的是,眼睁睁看着直线距离不到十公里的弟兄们身陷重围疲于奔命,而我们却无能为力!不错,是对方的突发事件导致我们行动的失败,但同时也暴露出我们情报工作的失误和滞后,也许是和平日子过得太久了我无意批评任何人,此时总结也不是时候,但我知道大家为什么这么看着我,我现在可以告诉大家,最后的应急方案已经失去了启动的价值,如果强行启动地话,不但于事无补,还会造成更为恶劣的后果,这全是因为这样一个现实:不管我们在别的地方闹得多大动静,已经获得增援的对方都不会放过对三号区域的严密搜查和封锁。”

    史良佐大校停了一下,又大声说道:“同志们,情况越是艰苦,我们就越要冷静和振作,虽然现在情形极其被动,但我们也有自己的优势,一是我们的通讯和装备远远优于对手,完全有可能通过实时通讯,指导小分队最终突围返,再一个就是我们有优良的传统和永不言败的精神,我相信只要还有一丝希望,我们前方的弟兄们绝不会放弃!我相信他们!”

    看到大家地士气被调动起来,史良佐点点头。平静地说道:“同志们,我希望大家不要总想着失败后的责任,应该把全副精力投入到救援工作上来,想着我们前方的战友,想着我们生死不明的兄弟,你心里会迸发出无穷的力量和智慧!希望大家从现在起把心理包袱全都抛开,这个责任不需要你们来承担,你们也担当不起。放心,责任我来扛!好了,同志们有建议就大胆提出来,没有异议就投入工作吧。”

    坐在边沿位置的防城港市公安局刑侦支队长李伟清,被史良佐的一席话深深打动,他毫不犹豫地站起来,目光坚定地看着史良佐大声说道:“报告总指挥,我有个建议!”

    史良佐深感意外地看着直视自己的李伟清。在众人惊讶地目光中微微一笑:“小李是吧?请说!”

    李伟清用力咽下唾液,大声说出自己的建议:“我个人认为,芒街还有个人具有一定的能量和胆识,只要能说服他。我估计他或许能帮助我们。”

    史良佐眼睛一亮:“谁?”

    “康宁!”

    李伟清此言一出,立即引起一片哗然,几乎所有人都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他。

    谁能想象自己派人去抓捕罪犯失败被围捕后,还要指望被抓捕的对象来帮助自己脱困的?这简直是个不着边际、闻所未闻的绝大笑话!

    然而,史良佐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轻蔑和嘲笑,而是用鼓励的目光给李伟清送去勇气和支持:“小李,说说你地理由。”

    李伟清毫不顾忌地点了点头:“在座的诸位也许并不知道,小分队的成员小张就是我们支队的干警,数月前他潜入三号区域侦察走私情况。不幸落入陷阱被越南边防军抓获,三天后,前往三号区域走私出货地康宁偶然遇到被折磨得惨不忍睹的小张,正是康宁向越方军官求情小张才留下一条命,随即被越南边防军推入河中释放。由此我联想到康宁家庭的背景,想到他那位曾经担任广西边防军区副司令的爷爷、想到他在军营中渡过的童年。还想到他目前仍在各地军中担任重要职务的长辈因此我认为,康宁心里对军人甚至对我们的国家还是有着深厚感情的。”

    大家听完这一席话渐渐明白过来,都在心里琢磨这个建议的可行性。

    李伟清继续说道:“数月前,我为了黄文志地遇刺案潜入芒街寻找康宁询问线索,并就小张的事情向他致谢。康宁建议我们不要再派人过去,他告诉我那一片地方十分复杂和危险,明确说出里面遍布机关陷阱这件事。由此我分析,经常为了走私出没三号区域的康宁哪怕没有进去过,也一定了解里面的情况,否则以他的性格分析。绝不会说得那么肯定。再一个,由于经常在三号区域走私,康宁很可能与当地的越南边防驻军关系紧密,这是在目前中越关系和猖狂走私地大背景下司空见惯的利益关系所致,因此我大胆推断,如果能获得康宁的帮助,小分队的突围很可能多几分机会。”

    “笑话!李伟清你给我坐下!如此不合逻辑的推论你竟然想得出来?一个屡次袭警、臭名昭著的罪犯,原来在你的眼里竟然是深明大义之徒?要是这样我们何必苦苦数月劳心动众地制订计划训练精英?何必花费如此巨大的人力物力越境抓捕他?如今这被动局面全都是因此人而起,你知不知道啊?要是弄巧成拙反受其害,你有何资格来承担这个责任?哼!鉴于你严重的原则性错误,我将提请局党委予以追究!”防城港市公安局副局长彭春元站起来大声呵斥道。

    好不容易提起的士气和营造出来地气氛,在彭春元左一个责任右一个追究的呵斥下荡然无存,气得脸色发青的史良佐一巴掌拍到桌子上,巨大的响声震得众人目瞪口呆。

    彭春元见状,只好不服气地闭上嘴把头扭向一边。

    史良佐摘下军帽,露出满头的花白头发。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强压心中的愤怒,看着李伟清一字一句地问道:“能联系上吗?”

    “我这有他原来的手机号码,我试一试吧。”

    在史良佐坚定的鼓励下,李伟清拨通了康宁的手机:“你好,我是李伟清。”

    “谁?是谁?”

    手机里传来阿刚疑惑的声音,而李伟清的手机在技术人员的处理下,通话的内容全都清晰地传入会议室里众人的耳朵里。

    李伟清心念一动,提高音量大声质问:“我是康宁的大哥,你是谁?怎么拿我弟的手机?”

    “这不好意思,我还是得问一下,你是宁哥的哪个大哥?”阿刚的声音和善而又谨慎。

    李伟清生气地说得:“他娘的!他还有几个哥?啊?这个时候乱成这样了,你们还搞什么名堂?叫他接电话,我有急事通报,耽误了我唯你是问!”

    阿刚显然被吓了一跳。他看着手里的手机愣了一下,一时间还真担心是康宁的哥哥张剑寒有什么急事来到边境,犹豫了一下才低声解释:“对不起了大哥,宁哥刚刚有事离开了,他离开前把手机交给我保管,可我如今也被困在码头上不能去找他,我看这事”

    “什么?这时候你们还在干什么?不要命了?哪个码头?”李伟清根本就不给阿刚思考的时间,趾高气扬地步步追问。

    阿刚只好低声答:“靠海这边宁哥刚才进林子里去了,听说我们那边有人被围在林子里,宁哥对我说他说不管以前有多大恩怨,自己人也不能让外人欺负他进去十多分钟了,我也很担心,弟兄们正在想法子怎么接应宁哥。大哥,我看你还是天亮后再打个电话过来吧,宁哥说无论成败,天亮前他都会返码头来。”

    “这好吧,你们也注意点。”

    李伟清和阿刚之间的对话毫无遗漏地传入众人耳里,他收起电话后,发现所有人都在盯着自己,几乎每一道目光透出的情愫都是那么的复杂,有意外,有感慨,更多的则是感动和希望。

    史良佐大步走到李伟清身边,感慨地重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小李,你是正确的,我代表所有的弟兄们感谢你!同时我也有个建议你不妨考虑一下,无论你什么时候愿意换一个工作环境,都可以直接找我,我将会把你这样的人才,放到最适合你发展的岗位上!”

    兰宁关副关长章铁城也大步走到李伟清面前,握着李伟清的手大声笑道:“我们海关的警察局刚从调查处分离出来不久,十分缺少经验丰富的业务骨干,要是你感兴趣我定会虚位以待,怎么样?”

    史良佐不满地瞪了章铁城一眼:“老章,怎么越来越不厚道了?”

    章铁城哈哈一笑,挠着头发稀疏的脑袋转身走向显示屏,看着热情高涨忙而有序的众人满意地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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