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翘翘——”他又在唤她了,声音带着浓浓的嘲讽,“你不是想看着看我的下场吗?如果我死在别人手上,你会甘心吗?你这个魔障,一定不会甘心的!”

    是啊,她不会甘心的,可是她好累。

    “我知道你没有将以前我对你的折磨报复回来,肯定是不甘心的,边城数万人命,你那么在意,我要是死在别人手上,你就算是死了也不会甘心,你就是想要折磨我,从第一眼见到你不修边幅的样子,我就被你这个魔障快弄疯了,你是怎么做到的。”

    他说着,带着嘲讽,可是语调中却透着痛苦,声音那么的沙哑,“你必须给我活着!知道吗!好好的活着,你才能把我折磨回来,把我折磨至死!”

    他将她紧紧的抱着,靠在她耳边低语,那明明都是一些气话,可是却让她又疼又暖,“活下来,来看我的报应。”

    “所以,别死!”

    他的声音颤着命令,“朕不许你死!”

    不过短短几句话,就已经揪住了她的灵魂,将她硬生生的从那个放松舒适的黑暗之地强行的拉了回来,在胸口剧烈疼痛中,余翘睁开了眼睛,看着脸色苍白,紧紧抱着自己的慕容谨之,他在自己耳边反复的低语。

    “慕容谨之。”

    看她睁开了眼睛,慕容谨之一双黑眸发亮,嘴角露出微笑来。

    “我就知道,没报复我,你是绝对不会死的。”

    余翘无法反驳什么,倦怠的再次闭上眼睛,却怎么也忘不掉,在那短短一瞬间自己看见的,他狼狈的样子,以及眼中泛着的水光。

    是他坚持不懈的话将她给拉回来的,余翘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是可恶的,但也是能牵动她灵魂与心的男人。

    之后,因为受到重创,几乎致命的刀伤,所以余翘一直都是睡睡醒醒的处于昏迷状态,不过依稀还是记得慕容谨之一直衣不解带的照顾着自己,他亲自为她换药,喂她食物,擦身,喝水,完全都不让宫女插手。

    每次她短暂的醒过来,慕容谨之都在她的身边,坐在一旁的桌案批阅奏折,甚至为了她以为遇袭受伤为由,连早朝都不去,将前朝将搬到了御书房里。

    所以,文武百官每天都聚集到了御书房前殿回禀上书,处理完公务之后,慕容谨之才会回到她的床榻上,其实,那是他的床榻。

    慕容谨之缩短了处理公务的时辰,因为这样她有时醒过来,才能看见他躺在身边,他的笔会在她醒过来时就停下来。

    就像是现在,余翘刚刚睁开眼睛,看见他疲倦得擦脸,没看多久他就感觉到了她注视的目光,便抬起头来,离开水塔,然后将温在白瓷盘中的汤药端来。

    不管有多累,有多忙,他都一直注视着她,“喝药吧。”

    他在床边坐下之后,将她的身体撑起来,让她依偎进自己的怀中,亲手一勺一勺的将汤药喂进她的嘴里,慕容谨之的胸膛很温暖,余翘能感受到隔着衣衫与肌肤之间,属于他强劲的心跳,就在耳边鼓动。

    医治重伤的汤药味道非常苦重,但也掩盖不住他身上独有的味道,当他将汤药送进嘴里,她顺从的喝下,没有一丝抗拒。

    直到看见她咽下之后,慕容谨之才开口,“没见过你这么乖,不怕我下毒毒死你?”

    余翘抬起视线,看见他脸上的微笑,只是有那么一点点的恼火,可是当他每次一勺将汤药送过来的时候,她还是乖乖的张开了嘴,喝下那些苦涩的汤药。

    她看见了他手上的的伤,她记得他是空手抓住那个刺客砍来的刀,那一刀,如果在用力一点,他的整天手臂就废了,发现她的视线,慕容谨之没有隐藏,并继续问道:“不是很想我死吗?为什么要帮我挡下那一刀。”

    余翘微微一愣,农活的抿起唇,这个男人的性格真是一点都不好,乖张可恶,明明是心知肚明的,却还是故意要问她。

    为了报复他的挑衅,余翘脱口而出,“还没有看见你的报应,我哪里舍得死啊!”

    “嗯?”慕容谨之凝望着她,缓缓扬起嘴唇,“就是这样?”

    她的心,因为他温柔的凝望,用力的跳动了一下,这一眼有点让她喘不过气来,只能靠避开他的视线来缓解那股悸动。

    “翘翘。”他又唤着她的名字,声音低沉,在她耳边回荡,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心不甘情不愿的应了一声,“嗯?”

    “承认你关心我会少二两肉吗?”

    他再问,之后就靠在她耳畔,而她的脑子里浮现出之前他的表情,黑眸中少见的惊慌为她而出现。

    余翘轻咬嘴唇,感到他的心跳,呼吸,“是啊。”她小声的回答。

    而他却低声笑出来,之后愉悦的再喂了她一勺满满又苦又浓汤药,而这段疗伤的日子,变得特别的漫长,可是有了慕容谨之细心的照顾,她再也不走出这座殿,再也不去面对外面的腥风血雨,但是她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慕容谨之还是依然写着自己的治国之策,还是身处在权力巅峰的斗争中,而此时此刻只是短暂的平静而已,她在御书房内殿养伤这段时间里,她从慕容谨之与夏卿之间的谈话能够听得出来,他们怀疑刺客是白太后派来的,但是却没有证据,因为那些刺客已经在那天都死在了慕容谨之的剑下,至于白枫有没有参与其中,也不得而知。

    其实,那天,他是故意拖延,为了生擒一名刺客,但却没想到她竟然在御书房,之后还替他挡了一剑,那剑,让他暴怒,失控后没有留下任何活口。

    而白太后会在现场,是想给人营造出一种自己也是受害者的假象,所以那天慕容谨之虽然什么都没有说,但还是差点连她都杀了,好在夏卿等人破门而入,及时劝住了他,才没有酿成一场空前绝后宫廷惨案。

    于是,最后慕容谨之为了安抚太后,亲自去了天卿宫赔罪,之后这件事情就不了了之了。

    以他淡定的样子,余翘怀疑他曾经遇到过多少刺客,遭遇了多少暗杀,他应该都记不清楚了吧,还是早就不用去算了,在鬼门关走了一回,很多事情都已经看透彻了,缠绵病榻的日子里,她有很多的时间去思考很多问题。

    想到他,自己一醒来,他就放下笔,端着汤药过来照顾自己,余翘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在喝完药之后开口:“你说你这辈子在乎的东西不多。”

    “嗯?”余翘缓了一口气,感觉胸口的伤口还是很疼,但还是坚持看住他的脸,提了一口气,问道:“你说你根本不在意别人是怎么看你的,既然如此,为什么你要让我知道你内心的想法,为什么要将自己的志向告诉我。”

    慕容谨之将空碗放回到桌上,垂眸,瞅着她,唇角弯出一个弧度,“因为我只想告诉你。”

    说完,他伸手轻镀上她的脖子,双眸不移,直勾勾的看着她,“我需要一个敢站在我身边,跟我一起下炼狱的女人。”然后,他深深的吻了她,品尝她嘴里汤药的苦涩味道。

    之后,她听见他在自己耳边,缓声说道:“你用命换我的真心,真不愧是我看上的女人!”

    夏日,知了吵闹不休,余翘胸口的伤已经痊愈了,虽然是重伤,痊愈后偶尔还会咳嗽个不停,不过最近咳嗽的次数已经逐渐少了。

    不过,刺客那一刀,还是在她白皙的肌肤上留下了一道狰狞的伤疤,那个伤疤不大,慕容谨之用千叶最珍贵的凝肤膏每天为她涂抹,让那道疤痕逐渐的转淡,不仔细看根本就看不出来。

    今天,天还未亮,他就上朝去了。

    大约十天之前,她的伤就完全治愈了,慕容谨之也恢复了之前的作息,唯一不同的是他住进了内殿中,每晚都拥着她入睡,这也让余翘注意到他这些日子来积累下来的疲惫,以及不时会发作的头疼。

    看来,要让韩良给他开服方子,这次该轮到他喝那些又苦又浓的汤药了。

    余翘站起来,看着铜镜里的自己,用手轻抚镜中的自己,看着胸前那个疤,想着他说过的话——这段日子以来,慕容谨之一点一滴,让人难以挣脱的方式,将她拉在身边,跟他站在相同的位置上,看他所看见的,所以相处越久,她也越加的了解他。

    这些,是他算计好的。

    在蜀邑时,她可以不去边城,可以不去想他的残忍,可是现在,他就是要她看见,要她知道,不容许她闪避。

    慕容谨之蛮横的拉着她,让她一步步的沉沦,原本那是只属于他的炼狱,但是他却硬生生拉住她的手,将她拉下去。

    余翘缓缓的将外袍套上,系上了腰带,其实跟站在他身边,在炼狱中痛苦,还真的不如死了来的轻松,但是他不肯放过自己,而她现在也走不了。

    余翘缓缓的束起长发,脚步轻盈的转身走了出去。

    一碗银耳百合汤,慕容谨之看着她端来一碗甜汤,放在他的面前,在他批阅完蜀邑那边呈上来的最后一本折子之后,她那只端着甜汤的手已经悄然而来,动作没有一点声音。

    慕容谨之的手中还握着狼毫,因为那碗甜汤,他微微一愣看着她从一旁的漆盘上拿下搁放调羹的白瓷碟,跟白瓷的调羹,一块儿放在碗边。

    他抬起黑眸,凝望着她。“不会有毒吧?”嘲讽的问题,虽知道是玩笑,可仍刺耳得很,但是她的表情从容不变,继续将一张绸缎手绢折好放在碗旁,然后伸出手,睁大眼睛瞧着他,向他讨要手中的狼毫。

    慕容谨之挑眉,过了好一会儿,才微微的张开唇,近乎挑衅一般的问道:“怕啊?”

    他说,笑意更深,“我有什么好怕的,朕从五岁开始就不断被行刺,被下毒——”

    余翘盯着他,心里为他而难受,不过嘴上还是嘴硬的,“那你的童年还真是不幸。”她的芊芊素手还是那样伸着在他面前,距离甚至是更近了,意思很明显就是要他手上的狼毫。

    这个人,完全不知道饿的,余翘比他更清楚,他一定是从早上到现在一点东西都没有吃过,这段时间,除了处理国事,还要时刻关注蜀邑的情况,简直就是废寝忘食,整个人也消瘦了不少。

    韩良曾经找到过她,告诉她,夏日时节,阳气外发,之前他本就中毒了,虽然已解,但是身体内积聚的剧毒还没有完全清除干净,怕暑气冲上来对身体造成损害,余翘想这大概也是他为什么这段日子来饮食难进,寝也难安的原因。

    慕容谨之的样子,她都看在眼中,所以越是无法放着不管,“你要是饿死了,那些宏图大业谁来完成啊。”余翘有些气恼的提醒,语气也接近斥责。

    慕容谨之眼中浮现出暖意,“说的有道理!”他欣然点头,递出手中的狼毫笔,乖乖的交给了她。

    余翘握着笔,将它扔到了一边,甚至不敢多看他那双暖意春水的双眸,她替他在白玉笔洗中清洗干净狼毫,墨迅速的染黑了笔洗中的清水。

    那池黑水,就像是慕容谨之拖着她走进的一滩浑水,洗好毛笔之后,她拿着干净的白布,将毛笔轻轻压干水分,放回到砚台上,但她却始终感觉到他如影随形的目光。

    情不自禁的,余翘抬起眸子,望见他一动也不动静静望着她。

    桌上那碗天堂,还是原处,连调羹也没被动过,他的眼,又深又黑,漾着让人心乱的温柔,“你喂朕,好不好?”

    那声音,沙哑中透着渴望,余翘屏住气息,又因为他而心动,这比什么情感都更深刻,更难忍。

    “只要是你喂朕的,就算是天下最烈的毒药,朕也会心甘情愿吃下。”

    余翘很想要转开视线,但是却始终做不到。

    慕容谨之注视着她,就在那里等着,过了好一会儿,余翘终于认输,抬起手,端起白玉碗,拿起了调羹,舀起一勺,送到他的嘴边。

    他眼中的笑意深深,乖顺的吃下,一勺一勺的吃完整碗甜汤,直到吃完整碗,他又拿起毛病,摊开了奏折,再次开始批阅。

    身旁的余翘,将碗碟收拾妥当,就退出了前殿。

    慕容谨之原本以为他不会再从内殿出来,但是出乎意料,她竟然又回来了,还带来了一些熏香,将它们研磨成粉,扔进熏炉中。

    “你头疼,韩良说这些熏香可以缓解你的头疼。”

    慕容谨之忍不住看了看她的姿态,她盖上熏炉盖子,烟,袅袅飘散,然后她到他身边,轻轻的坐下来。

    他有些诧异,看着她开始磨墨,她为自己磨墨,刹那间,他握紧了手中的笔,她却神情自若,小心的,缓缓的为他研墨,他的双眼竟然有些发酸。

    他的喉咙微梗,感觉眼前的烟雾一端在她的指上,另一端就绕着他的心,一圈又一圈,无法松开,他只求今生今世,都不要松开。

    宁可,就这么被她绕着,只求,她不要松开。

    凝望着身旁的人,慕容谨之吸了口气,小心翼翼的,就怕会吓到她。

    他克制着心中难以言喻的情感,佯装什么事也没有发生,用毛笔轻轻蘸取她研磨出来的墨,提笔继续书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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