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人,为何痴痴傻傻?

    那半边没有发的头上被皮肉包裹着的白色头骨,都在告诉她,两年前那场战役都多惨烈,他遭受了怎样的苦难。

    春香缓缓将她从地上扶起来,她的手却始终用力的握住面前男子肮脏的手腕,白璃忧低声朝春香吩咐,“问问他们是如何找到他的?”

    他们,自然指的是那群小乞丐。

    “是。”春香也不啰嗦,抓住其中一个小乞丐,便厉害的问道:“我家夫人问什么,你们就答什么,要是有一丝撒谎,仔细你们的皮!回答好了,有你们的馒头吃。”

    那被抓住的小乞丐连连点头,“问就是了——”

    白璃忧缓缓的抬眸,看着小乞丐,问道:“你们是如何跟他认识的?”

    小乞丐道:“我与家乡的玩伴两个月前一路从北方逃难来这里的,一个月前路过十八部的边界小城时,在街上发现他的。”

    白璃忧急急问道:“他在街上?在街上做什么?”

    小乞丐道:“做乞丐啊,就盖着一张烂草席,躺在街上,别人给他吃的放在碗里,他也不吃碗里,还跑到酒楼后巷去吃潲水,我跟同伴觉得他可怜,而他又愿意跟我们走,我们就带着他一路来了江南。”

    “你们遇见他时,他就是这样的?”

    小乞丐道:“嗯——比现还糟呢。”

    白璃忧没再问下去,再问下去,也不知道会不会心痛而死,“春香,赏给他们一些银子吧。”说罢,小乞丐又问道:“你要把他带走啊?”

    白璃忧点头,道:“他是我失散的兄长,既然找到了,自然不能再让他行乞度日。”

    “不行,不行!”小乞丐立刻去拉戎兰亭,像是护着什么,春香一把将小乞丐拉开,“你还想怎么,他是我家夫人的兄长,你说不行是什么意思。”

    小乞丐面有难色,道:“我知你菩萨心肠,自然不会做那拐带人口的事,只是他有武功,一直保护我与同伴不受其他大乞丐欺负,你把他带走了,我们怎么办。”

    白璃忧看了这小乞丐一眼,心中已有决定,他们算是救了戎兰亭一命,一路上没有他们的照顾,戎兰亭这般样子怕是也活不到与她相遇这时,所以白璃忧是打心眼里感激这群小乞丐,又见他们都是十二三岁的年纪,便问道:“你们可愿意不再行乞?”

    小乞丐道:“不做乞丐还能做什么,我们也想去找一份管吃管住就好的学徒来做,可是人家就是不要。”

    白璃忧淡笑道:“那我答应你们,给你们各自找一份学徒的活计,你们愿意去吗?”

    小乞丐见她这身贵气打扮,虽有些怀疑,但见她这么有诚意,不像是在说谎,便道:“可不能骗我们。”

    “当然不会,两日之后,你来之前那座宅子,我会让人为你们安排好。”

    没出庙门之前,白璃忧忽然停住脚步,手上拉着戎兰亭,一刻都不敢耽搁,“春香,你去将让车夫将马车停到门口来,将马车里的被子拿下来,之后你骑马先回家去,告诉吕叔,我找到一人,你只需对他说这人是兰亭故友。”

    “是,夫人。”

    春香依照她的话去做,之后便先行骑马下了山,用被子遮住是不想别人看见戎兰亭此刻的样貌,原本天之骄子一般的男子,岂能让人看到此般样子,之后白璃忧吩咐马夫慢点下山,马路坡陡,他一身伤痕,就怕颠簸着他,加重伤势。

    马车中,白璃忧始终拉着他的手,不曾放开过,眼泪哗哗的在他面前掉落,但丝毫没有引起他的注意,他双眼涣散无神,嘴里也不知道在喃喃着什么。

    白璃忧小心耳朵赴上前,虽然很多话都飘散在风中,但她却清楚的听见那个‘杀’字,缓缓的闭上眼睛,她靠在他肩上,低眸哭道:“大哥,那场战争已经过去了,你知道这两年,我每天无时无刻都在想你,我心里难受,就觉得是我害了你,如果当年不是我要出宫,骗慕容谨之知道戎家后人在哪里,他也不会出宫找到了你,如果没找到你,你大概也能在家乡娶妻生子,过上平静幸福的日子吧,都是我的错,一切都是因为我——”

    想起当年在御花园,为了气慕容谨之,竟侮了他的声名,心中更是羞愤难当,难受得像是被火烤,被刀割。

    “不过现在好了,大哥你没事,妹妹一定会治好你的!”

    当吕炎见到戎兰亭时,也是大吃一惊,与戎兰亭之前在朝堂上有一面之缘,只觉得这戎家后人,大元帅王的后人,果然名不虚传,不辱戎这个姓氏,但今日一见,昔日容光焕发的少年,却像是足足老去了二十岁,受尽摧残的样子让他这个经历不少战争洗礼的人,也无不心疼,吕炎医术极高,为戎兰亭诊治后,也不住的摇头,白璃忧站在床边,一脸焦急的等待,见吕炎收了银针,才敢问道:“吕叔,如何?我大哥的伤势情况?”

    吕炎摇头,说道:“看情况,戎将军那时应该是受了很重的创伤,特别是头部,连头骨都露出来了,伤了脑子,这是他痴傻的原因,如果换做其他人,恐怕遭际命丧当场了,好在他内力极深,才能躲过这一劫。”

    “那要如何医治?”白璃忧急问道。

    吕炎想了想,才道:“这个不可急躁,要慢慢的调理,先将戎将军外伤治好,然后在治他脑子里的淤血,化开淤血之后,说不定才能完全治好,但却不知道需要多少年他才能完全康复。”

    “没事,无论多少年,我都可以陪他。”白璃忧坚定的说道,吕炎看了她一眼,又道:“其实还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世间有一种针法,叫做梅花针,五针一起扎入他的脑子里,便可化开脑中淤血。”

    “吕叔,你会吗?”“我不会,我也只是听说世间有这样的针法。”但吕炎欲言又止的样子,还是引起了她的注意,白璃忧蹙眉,沉思后问道:“吕叔,有什么话不妨直说,这里都是自己人。”

    “小姐,那我就直说了,恐怕要救戎将军,还要你自己亲自出马才行,这梅花针啊,是君国王室历朝历代国君才会使用的针法,都是一代君王传给下一代世子,梅花针也绝对不会给外人用——听闻韩良已经在一年前回到君国,成为世子,他便会梅花针。”

    “韩良?”白璃忧低喃着这个名字,与慕容谨之有着密切关系的人,如果她贸然带着戎兰亭去君国,后果不堪设想。

    吕炎道:“小姐,你贸然的出现在君国,恐怕会传到千叶皇城中,千万不能暴露行踪啊。”白璃忧担心戎兰亭的伤势不能耽搁,哪里还能管这么多,其他再急迫的事情,她都可以放下,“这次就算是被他知道我去了君国,我也得冒险一试了,大哥的伤势不能耽搁,在说了,就算是去了君国,他也不一定就能知道。”

    “小姐的意思是?”吕炎眼中狐疑,白璃忧笑了笑,对他说道:“吕叔,难道去君国,我还得敲锣打鼓的亮明身份吗?”

    吕炎茅塞顿开,笑道:“看我糊涂的,大小姐找来之后,我是如临大敌,竟没想到小姐当年向华芝公主学过易容术。”

    白璃忧微微颔首,道:“这件事情要尽早做,我不想耽搁了大哥的治疗时机。”

    “是,老夫立刻安排。”

    吕炎走后,白璃忧亲自去厨房吩咐春香烧水,离开厨房时,春香突然叫住她,“夫人,那位公子就是庙里供奉的那位吗?”

    白璃忧点头,回身看向春香,“春香,别看他现在是这样的,两年的他,就像是天上下来的神仙一般,是我,他才会变成这样的,这两年我心里很难受,都是因为他,我以为自己再也见不着他了,却不想老天爷将他送还给我,春香,我发誓,这辈子我都不会让他再离开我——”

    春香低下头,声音有些小,但也能听清楚,“夫人,我敬仰那位大人,因为我认识他,那时我还在将军府服侍老元帅,有一年皇上亲封的少年将军出征,春香也去看过,所以我知道他是谁,夫人,春香曾经也失去过之重要的人,所以春香明白夫人的感受。”

    白璃忧望着她,与她会心一笑,之后才转身离开——

    戎兰亭沐浴之后,坐在铜镜前,不说一句话,脸色也比沐浴之前要好了很多,只是头上半开的头盖骨,还是让他的样子看起来有些可怕。

    白璃忧这辈子只给两个人梳过头,一个慕容谨之,而现在就是戎兰亭,她小心的将他仅剩不多的头发一缕一缕的解开,因为常年没有梳洗,头发已经打结了,春香给她找了些发油来,白璃忧挑起一些搁在掌心,慢慢揉开之后,再给她抹在头发上。

    梳子轻柔的往下滑,他也并不闹腾,似也有些享受,白璃忧凝着镜子中的人,“大哥,这两年你去了哪里,当初守城一战,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受伤后为何不回千叶,竟流落到江南来。”

    “找羽弟——”他瑟哑的声音传进她的耳朵中,白璃忧感动得吸了吸鼻子,不让眼泪落下来,“你,找羽弟,所以你找到了我,可我一直认为你已经死了,就没想过去找你,就算是再打尸首也好,我真的是个白眼狼吧。”

    “不是——”戎兰亭的眼神转了转,虽然不知道他这话是有意识的还是无意识的,但听进白璃忧心里,她就觉得暖暖的,只要跟他在一起时,她的心就从未凉过。

    “我发誓一定会治好你的,我带你去君国,去见韩良,以你跟韩良的交情,还有我跟华芝之间的感情,他们两夫妻一定会出手相救的,大哥,等你好了,璃忧一辈子都陪在你身边,陪你游遍世间的明川大山,然后在找个地方隐居下来,给你找个媳妇——”

    说着,白璃忧觉得好像说错了什么,便住了嘴,叹了一口气后,继续手上的动作,为了遮住他头顶那一片头骨,白璃忧将另外一边较为繁茂的头发别了过来,再用束带发丝缠好,虽然看起来比之前的头发少了很多,但至少没有那么吓人了。

    这时,春香端了一碗汤药进来,是吕叔开的一些活血化瘀的中药,戎兰亭也听话的独个坐在桌旁喝了起来,春香这时走过来,拿出一张纸,交给她,“夫人,你看看,这些够吗?衣服先做个三十套,靴子夏季做十五双,冬季毛靴十五双,我看公子身体需要好好补补,明天我去城郊鸡场找董老婆子订些鸡,每日给公子炖些鸡汤补身子。”

    白璃忧对于春香这样的安排很是满意,不过还是仔细看了纸上的东西,嘱咐着,“这些怕是不够,还有腰带什么的,都多做一些,马上要入冬了,冬天的衣裳让他们多塞些绒毛进去,靴子里也是,不仅每日要熬鸡汤,你去药铺,将药铺的人参鹿茸什么的,还有干货店,拿些参茸海味回来,在汤里多加些进去。”

    “是,夫人。”春香恭敬地将这些记下来,白璃忧生怕自己遗漏什么,又看了看,补充了两条让春香记下来。

    如果用金钱赎罪,白璃忧觉得这是对戎兰亭的一种侮辱,但是现在除了这样,她又能做些什么来赎罪,虽然这样做一点都不能让自己有一点解脱,但如果多做一些就能让他好一些,她真的愿意用自己的生命去赎这场罪。

    也许成长了,也不再执着那场充满太多阴谋的爱情,所以她现在能更清楚的看清楚什么人对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她握住戎兰亭的手,他痴傻的看着前方的一个地方,根本对她一点印象都没有,不过她也不灰心的,她相信吕叔不会骗她,梅花针能治好他,那她就不惜任何代价,就算是被慕容谨之知道了行踪,她也要带着戎兰亭去君国治疗。

    今夜注定是不眠夜的,白璃忧也丝毫没有睡意,她从自己珍藏的木盒中,拿出一些东西来,都是当年的一些民间的玩意儿,还有就是当年那场未完婚宴时,他送给自己的紫玉玲珑玉佩,她将玉佩扬起,给戎兰亭看,道:“大哥,你还记得这个玉佩吗?我一直收藏着,没有让人看见,就算是他在我宫中时,也一直藏在衣柜中,这是你送给我的,无论如何,也不能被人发现,这些年来,无论去哪里,我都带在身上,宫中那些东西,带出来的,我能扔的都扔了,唯有这个,是从来是舍得不离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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