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表现出了和宝钗截然不同的激进,当然还隐藏在这个激进背后还有就是敏锐的洞察力和精准的判断力。

    “三妹妹很看好海通银庄?”冯紫英目光里多了几分探究,他想了解这丫头究竟是在冒险押注,还是真的能看到海通银庄的未来潜力。

    “嗯,小妹很看好。”探春相当坚定地道:“理由也很简单,第一它是大周第一家具备揽储和放贷通过这种息差来获取利润的银庄,可谓开天辟地,小妹仔细算过,这种息差非常大,可以说外人无法想象,但和民间的这种私人借贷相比又小了许多,这中间关键在于一个信誉度和对借贷人的审查了解可以避免的风险,……”

    “第二,通过冯大哥的努力,连开海债券和特许金以及东番盐务和拓垦在内的事务都要通过海通银庄来进行周转,这些都是震惊天下的大事,但都集于海通银庄一身,其本身带来的钱银存储于银庄内是一方面,而其带来的影响却是不言而喻,将心比己,如果我是寻常商人,肯定会觉得这家钱庄基本上就代表了朝廷,不会出什么状况,……”

    “第三,小妹也听冯大哥说过了,随着开海,西夷、南洋和朝鲜日本对我们大周的各种货物需求也会出现一个猛增势头,像茶叶、丝绸、瓷器、药材、铁器这几类都会暴涨,同时海贸带来的船运和造船也会被带动,而在有利可图的情形下,商贾们势必要在这些行业多建工坊,所以他们肯定要向海通银庄借贷,这些都是未来十分看好的营生,所以亏损的风险相对较小,……”

    “另外小妹也问过段大哥,段大哥带了一帮徒弟,他们都精于算术和记账,而且段大哥也提到了银庄除了揽储和放贷外,中间关键就在于对借款人的调查和信誉审查,……”

    听到探春居然去找段喜贵了解这些情况,冯紫英发现自己还真的低估了自己这一次兴之所至来的这样一场“考核比试”对这两位的刺激,宝钗如此谨慎周密已经让他很是惊叹了,而探春表现出来的执着和细致,更是让他觉得感触万分。

    女孩子们一旦认真起来,其表现出来魅力更是让人触动甚深。

    “嗯,基于这些原因,三妹妹所以这么看好海通银庄的未来,这让愚兄也是既感到欣慰也有些惶恐啊,若是这海通银庄将来办得不好,愚兄真的有些愧对三妹妹的期待啊。”冯紫英笑着打趣,逗得探春也是粉颊生春。

    “不过海通银庄并非没有风险,宝妹妹没有选择海通银庄而选择开海债券,可有原因么?”冯紫英话题丢给宝钗,探春的目光也望向宝钗。

    “嗯,小妹其实也考虑过海通银庄,但是小妹最终没有选择银庄,主要是觉得第一朝廷没有入股,嗯,这是冯大哥您说的,既然这么好一桩营生,朝廷为何不入股?这说不过去。第二我听冯大哥也说起,像造船乃、拓垦至开拓海贸航路这些营生短期内是肯定赚不到钱的,风险很大,但是朝廷给予银庄这些扶持就是要求银庄在这些方面必须要支持,这让小妹也有些担心,另外,小妹也在想,海通银庄是第一家,那未来第二家第三家银庄肯定也会出现,它们甚至可能不会承担这种朝廷的安排,它们会和海通银庄竞争,……”

    这丫头倒是把这些记得挺牢,自己随口而言,她却记在了心上,但是这的确是银庄一个不确定因素,只不过探丫头更看重利润丰厚,而宝钗却关注风险和不确定性。

    没等冯紫英搭话,不以为然的探春已经接上了话:“宝姐姐所言虽有一些道理,但是做这等营生岂有没有风险的?哪怕是买田地若是遇到水旱灾害或者民变暴乱,一样可能颗粒无收,卖铺面若是遇到走水,一样可能烧得片瓦不留,海通银庄按照冯大哥所言,规模必定是极大的,而且京师、扬州、大同、苏州、广州这等通都大邑都要建号,岂是寻常人能效仿赶得上的?而且这等算数记账方法,也不是一般商贾能迅速学会的,……”

    宝钗也是嘴角含笑,但是却也没有争辩,冯紫英知道这就要陷入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境地了,毕竟各人的考虑角度不一样,认可利益风险的程度也不尽一致,所以这无法分出胜负优劣。

    “嗯,这一桩就此作罢,三妹妹的规划也有不少和宝妹妹一样的,像购置铺子、田地乃至贡砖营生,理由怕是和宝妹妹相似吧?”冯紫英也看到了探春在这些方面的安排,但是其规模就要小得多,不足八万两。

    “这些倒是和宝姐姐想法一致,不过……”探春一咬牙,“小妹倒是很看好开海之后可能带来的各种营生发展,……”

    “所以选择了入股造船、丝绸、制茶、药材这些方面的入股?”这也是冯紫英最感叹的。

    他没想到这丫头居然建议以选些合适的合伙人进行入股,在南直、浙江选择合适的合伙人进行入股,参与这些行业。

    “对,小妹觉得如果林姐姐嫁给冯大哥了,冯大哥又在负责开海这方面的事务,自然对这些方面涉及的事务知之甚多,远胜于其他人,而且也能接触到许多和这些营生相关的商贾,自然可以游刃有余的选择合作对象,这等优势当然可以运用起来,营生方面事务自然有专于此道的人去负责,冯大哥只需偶尔关注即可,这可谓相得益彰,这等收益可远胜于买田购铺,小妹查过浙江和福建几处茶山和丝绸作坊近三年来的状况,……”

    探春咄咄逼人的气势让宝钗有些坐不住了,她当然清楚若是完全比较茶叶、丝绸与水田的收益,肯定水田是没法比得上的,但是其稳定性和风险却又不是这等营生能比的。

    “冯大哥,小妹觉得三妹妹所说的这些都没错,但是这等营生一来需要专门人手经管,若是只是入股,人家稍许做些手脚,便是盈利也能给你做到亏本,大盈利给你做成略有盈余,……”

    “宝姐姐此言差矣,小妹先前就说了,所以要在选择入股一方要仔细甄选,而且以冯大哥的身份,这些商人岂敢随意糊弄欺瞒?”探春毫不示弱,目光灼灼地看着宝钗。

    “冯大哥虽然现在负责开海事务,但是又岂能干一辈子?兴许两三年后冯大哥便会转任其他,而那是后恐怕这等投入连收益尚未见到吧?”宝钗嘴角轻笑,应付裕如。

    “便是冯大哥转任其他,那也是朝廷官员,这些商贾又岂敢如宝姐姐所说那般?难道宝姐姐觉得冯大哥首开开海事务,又负责两三年,连这点儿人脉干系和影响力都建立不了?小妹不信。”探春同样剑眉微扬。

    宝钗脸色一僵,这探丫头居然把火往冯大哥身上引,自己何曾有这个意思?

    “三妹妹,难道你觉得以冯大哥日后的前程,却要纠缠于这等商贾营生尚去么?去为了某家茶场今年盈利多少或者船厂亏损多少去深入浅出的查证?难道真当都察院的御史不存在?”宝钗脸色也冷淡下来。

    “宝姐姐这话就有失偏颇了,小妹只是认为那等商贾也是识相之人,岂会因为这等事情得罪冯大哥?况且这营生也是正当营生,冯大哥也未以势压人以权谋私,如何扯得上都察院御史?”

    探春也有些恼了,这宝姐姐棍子打下来也是不分青红皂白了,自己何曾有那种意思?居然把这等事情和冯大哥前程联系起来了,这不是污人清白么?

    “三妹妹,仕途艰险,岂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非黑即白?”宝钗目光明澈,“也许就是微末小事,就要被人借事生非,这不是没有先例,冯大哥这般年龄,本身就须得要谨慎,如何能牵缠入这等事情中?”

    探春是真的怒了,这宝姐姐怎么如此能泼脏水?自己说了什么就能让冯大哥卷入什么事情中去了?这简直就是莫名其妙!

    冯紫英也没想到这两三句话就让这二人之间的火药味一下子就浓了起来,这可完全违背了他的初衷。

    “二位妹妹打住,呃,这等事情只是见仁见智,愚兄也只是想要以此机会了解一下二位妹妹对这等营生的看法,……”冯紫英赶紧插言制止,“愚兄个人感觉,实际上宝妹妹和三妹妹在这方面都很有天赋,但是在风格上略有不同,嗯,愚兄想二位妹妹都已经感受到了,不如这样,二位妹妹各自交换你们的规划方略,然后针对对方的方案进行一个分析和评判,当然重点写不同的观点和理由,……”

    “另外,宝妹妹,三妹妹,你们俩不会因为这个而真的心生怨气吧?”冯紫英假意眨了眨眼,故作好奇地问道:“若是真的,愚兄估计二妹妹和云丫头以及四妹妹他们会笑掉大牙的,尤其是云丫头,嗯,需要不需要愚兄告诉云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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