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三本就被打的头晕目眩、难受至极,听了赵宁这话,五官更是痛苦得扭曲在了一起。

    无论他怎么看待自己,自认形象有多高大,都无法改变他跟赵宁之间有云泥之别的事实。在这里,他只是一只在赵宁靴子底下的蚂蚁。

    村民们想要过去搀扶他,却摄于赵宁等人的威势,畏畏缩缩不敢动弹。

    只有一个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的少年郎,四手并用的迅速爬过去,将无法自己起身的冯三扶着勉强坐了下来。

    赵宁没有理会那名少年郎,安坐如泰山,语气不重却杀气不轻的道:

    “前年河东大旱,许多百姓逃荒来到京城,你们也身在其中。因为人太多了,到了这里你们没找到活计,眼看就要活活饿死。

    “是我赵氏等家族怜悯你们,在自家庄子并不需更多要佃户的情况下,分别收留了你们和你们的很多乡亲,给了你们一口饭吃。为此,你们和你们的家眷才能活下来。

    “你们不思报恩也就罢了,这回竟然跟某些门第联合,阴谋害我赵氏,还在水坝械斗的时候,心狠手辣残杀了河口村的无辜村民。

    “就你们这种禽兽一般的行为,你有什么资格自觉了不起?你的良心何在?在我看来,你根本连人都不配做。”

    冯三原本已经萎靡不振,在听到赵宁这番话后,陡然间又变得极为愤怒。愤怒让他有了力量,死盯着赵宁挺直了腰板,咬牙切齿道:

    “我冯三今日既然落在你手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做下了这杀人的勾当,我也没打算活命!

    “但你要我招供,让你们把我用命换来的东西,从我家人手里夺走,却是痴心妄想!”

    “你们是收留了我们,可这不过是你们沽名钓誉的手段罢了!为富不仁,天下富贵之人都一样!多少百姓因为你们家破人亡,还要我感激你们?我恨不得吃了你们的肉!”

    见冯三态度坚决,好似已经抱定了死志,赵宁不再浪费时间,朝唐兴点了点头。

    后者手一挥,他的两名心腹狱吏便狞笑着上前,将本就伤重的冯三,和另一名快要四十岁的佃户绑在两个木架子上。

    因为狱吏是修行者,所以动作麻利,那个没有被打的佃户,稍有反抗,就被他面前的狱吏一阵拳打脚踢,直到他趴在地上没力气爬起来。

    刑讯很快就开始了,两名狱吏是此中高手,对各种刑具和刑讯手段了然于胸。

    他们先是一根根敲碎了两人的手指,再用竹签子插进伤口,接着又用烧红的老铁在他们身上任意施为,到了第四步,他们更是在两人脚下架起了铁锅火堆,要生生蒸熟对方。

    冯三颇为硬气,从头到尾都没有大叫,只是不时闷哼出声,牙齿咬得咯吱作响,一张脸也皱成了包子。

    痛苦让他几度晕厥,却旋即又被冷水泼醒,只能不间断承受折磨。

    另外一个佃户就没那么坚强的意志了,杀猪般的惨叫就没有停止过,等到他脚下的铁锅里飘起煮肉的香味,他终于是无法接受自己被一点点煮熟的恐惧,涕泗横流的向狱吏求饶。

    随着他的屈服,其它几个仅是旁观刑讯过程,就汗流浃背颤抖不已的佃户,先后悄悄松了一大口气。

    如果对方不招供,接下来就是他们被严刑

    拷打,这样的刑讯手段,没人能自信撑得过去。

    “许老二,你不能说!”已经奄奄一息、低垂着脑袋的冯三,双臂挣扎了一下,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怒吼,“你要是说了,我们的努力就全都白费了!

    “想想你病重的娘亲,你要让她因为买不起药而病死吗?!想想你的两个儿子,你要让他们像你一样,一辈子活得像狗,任由富人宰割,拼尽全力也吃不饱?!

    “我们当时是怎么说的,你难道都忘记了不成!就算我们自己死,也要让父母享福,也要让子孙后代不用再卑躬屈膝做人!”

    他的话说到这里就戛然而止,面前的狱吏一把掐住了他的咽喉,没有让他继续蛊惑同伴。

    但这已经够了,那位不成人样的中年佃户听到冯三的话,浑身一震,涣散的双目也有了神采,那是决绝的颜色,于是他向面前的狱吏吐了口唾沫,疯狂的大喊:

    “你这混账东西,有本事杀了爷爷,否则爷爷这辈子都不会放过你!你这直娘贼,为虎作伥的鹰犬,肮脏龌龊的竖子,爷爷要生吃了你的肉.......”

    中年佃户一边低声咆哮,一边扭动脑袋张开嘴欲咬,好像真的要吃狱吏的肉一样。这让狱吏勃然大怒,拿起旁边木桌上的铁锥子,反手就要捅进对方的身体。

    在那一瞬间,中年佃户眼中没有了恐惧,有的只是即将解脱的轻松。

    很显然,他知道自己熬不过接下来的刑讯,只能激怒狱吏求一个速死。

    狱吏手中的铁锥子还没有碰到中年佃户,那个十四五岁的少年郎突然发狂,猛地冲了过来,拦腰撞向狱吏,想要将他扑倒,让他不能杀掉中年佃户。

    只可惜他的力量还不够大,而狱吏又是修行者,所以后者的双脚一动没动,倒是这个年纪轻轻,手上却已经染上了人命的少年郎,被震得反退回去,四仰八叉的跌坐在地。

    “住手,你们住手!你们这样暴虐无道是要遭报应的!”

    身材消瘦的少年郎绝望而悲愤的哭喊着,在被狱吏掐住脖子提起来之后,双腿一边踢腾,双手一边拍打,嘴里还在断断续续的喊:

    “放开我,你们......这些草菅人命的混账,我就是做了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眼看着少年郎被掐得双眼翻白,脸色由红变紫,快要断气了,冯三剧烈扭动身体,想要挣脱铁链,一张脸愤怒焦急至极,朝那个狱吏吼道:

    “放开他!他还是个孩子!你这个混账,有没有人性?!”

    另外三名趴在地上的佃户,本来都挺害怕,这时候眼看着少年郎要被掐死,面色也都有了变化,一个接一个冲上去救下对方。

    这并没有什么用,狱吏一脚一个,轻轻松松就把他们踹飞出去。他下手不轻,这些佃户撞在墙上倒在地上,一时都爬不起来,只能胡乱叫唤。

    唐兴看到这里,面色已经很不悦。好好的一场审讯,被这些人闹成了菜市场,让他自觉在赵宁面前很没面子,显得自己能力很低微。

    要不是眼下案子没结,还掌握在门第官员手里,且这些人都是最重要的涉案人,不能死了,他都想杀两个人来立威,好让其他人赶紧招供。

    念及于此,唐兴不满的向两名狱吏冷斥道:

    “给我手脚麻利点!都多久了,还没审出个所以然来,你们就靠这点手艺吃饭?就没有重刑了?断手断脚都不会?”

    见唐兴这么说话,完全没有把几个佃户当人看,赵宁多少有些意动。

    在大齐皇朝的官方说法中,皇帝之所以大兴科举,增加寒门取士规模,是因为这些平民读书人来自民间,更加了解民生疾苦,知道普通百姓需要什么,能更加同情百姓更好的为百姓谋福,让国家大治。

    但就唐兴的表现来看,他在成为皇朝官员后,并没有对跟自己之前身份一样的平民,有多少同理心,对待这些人的手段,也并不比世家子弟温和。

    两名狱吏见唐兴发了怒,不由得神色窘迫,旋即便恼羞成怒。

    他们不敢对唐兴这个官员有任何意见,于是乎,面前这些没有任何背景的平民,就理所当然成了他们发泄的对象。

    不过他们并没有能这样做。

    一直坐着的赵宁忽然开口:“停下来。”

    这些佃户的意志出乎他预料的坚定。宁愿求死也不愿意开口的人,在这个世上并不多见,一群背恩忘义的人,还能有这样的表现,就更加说不通。

    继续这样审讯下去,真的断了他们的手脚,只怕会引起门第官员的注意,引起很多麻烦。

    审讯应该换一种方式了。

    年老一些的狱吏抱拳施礼,对赵宁恭恭敬敬道:“赵公子,只需要再给我们一点时间,小人保证这些人骨头都烂掉,必定开口!”

    赵宁看见了这名狱吏目中的凶光,那跟唐兴的眼色并无太大不同,都是恼恨冯三这些人太过硬气,让他们丢了颜面,想要立即加倍报复回来,证明自己。

    赵宁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莫说那些忍受几十年寒窗苦读的孤独寂寞,好不容易从千军万马中杀出来,成功取得进士身份的读书人,这些狱吏都是出自普通百姓之家,他们对平民都没有多少同情心。

    现在他们表现出来的,是对手中有限权力的极大迷恋与倚重,并且不容其他人挑衅、质疑。

    为此,只要“名正言顺”,他们不惜将进入这座牢狱的其他平民,折磨成非人的模样,来证明自己配拥有这种极为有限的权柄。

    寒门官员真的有利于国家社稷?赵宁这个世家子的心中有了疑问。

    不过此时不是深思这个问题的时候,赵宁摆摆手,示意停止刑讯,也让另一名狱吏,将那个快被他掐死的少年郎放下,这才对冯三道:

    “如果不出意外,今天这里的所有人,都会被刑讯得很惨,你的意志足够坚定,但不是所有人都能罔顾生死。

    “另外,你的家人虽然在京兆府的保护中,但我能来这里对你们任意妄为,自然也能派人杀掉你们的家人。

    “不过我不想这么做,当然,毫不讳言,这么做也对我不利。所以我给你一个机会,你只要解释清楚你的所作所为,说明白你们为何能心安理得背叛赵氏,我或许不会杀你全家。”

    冯三眼神数变,迟疑不定。

    那个好不容易喘过气的少年郎,回头看了一死的冯三,脸上满是不忍与痛苦,转头迫不及待的对赵宁道:“只要你不杀人,只要不是械斗案的事情,我都愿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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