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鸣山。

    三股援军相继赶到之后,察拉罕在第一时间,将他们都安排进了第二道防线。在此期间,雁门军主力也在安营扎寨、排兵布阵,并未贸然进攻。

    等到双方都准备妥当,察拉罕悄然送了口气。第一道防线的迅速丢失,两万王庭精锐的惨重损失,曾让他也有些喘不过气来。

    赶来的援军,大部分是天元部族的大军,契丹部的战士只占小半,这些天元战士,基本都是身经百战的沙场悍卒。

    契丹部战士也不可小觑。

    这三年来,天元可汗派遣了许多将校老卒,加紧训练契丹、女真两部的将士,同时也给他们装备了天狼弓,这让后者拥有了脱胎换骨的变化。

    当然,比起战力来,天元部自己的军队,依然占据绝对优势。

    如今,天元王庭控制下的军队,大致可以分为三个梯队,战力逐次递减:王庭精锐,普通天元大军,契丹、女真两部军队。

    王庭精锐相较于普通天元部族军,主要强在军备上,前者都装备了得自西域的甲胄,可攻可守。寻常天元军,甲胄装备率跟契丹、女真军队并无明显差异。

    这回察拉罕接了阻截雁门军的任务,六万多王庭精锐,他带来了一半。

    王庭精锐很珍贵,本来是作为定海神针用的,先锋一战他自认胜券在握,派遣他们出战,结果却折损了大半,这个罪责不得不说很大。

    不过察拉罕现在并不慌张。

    普通天元军虽然没有人人披甲,但天狼弓都有,身为沙场老卒,现在据险而守,在准备堪称充分的情况下,要挡住雁门军,依然是十拿九稳。

    察拉罕当然不满足于只是守住凤鸣山,他的计划是先守后攻。

    前期用第二道防线,消耗雁门军的有生力量,等到雁门军损失惨重、将士疲惫,那就是他反攻的时机。

    征战多年鲜有败绩的察拉罕,无疑是骄傲的,在王庭精锐折损近两万的情况下,只有彻底击败雁门军,才能让他的自尊心有地方安放。

    当然,这也不只是关系自尊,还关系着他右贤王的地位。

    这回出征,天元王庭动用天元、契丹两部军队,共计超过四十万,还有大量王极境高手。

    虽然大军的主要任务,是迅速吞并达旦部,察拉罕这里只有四成兵力,但也有超过只手之数的王极境。

    加上他这个王极境中期,顶尖战力无疑强过雁门军很多。

    “战争开始后,诸位两两坐镇一处关隘,根据雁门军进攻之势,寻机斩杀雁门军高级将领,尤其是赵北望夫妇!”

    军帐里,察拉罕吩咐眼前的六名王极境修行者,“攻坚不比阵战,雁门军折损势必更大,他们的高级将领为了取得进展,一定会身先士卒!

    “雁门军侥幸胜了一阵不假,但他们的修行者力量,却跟我们相差甚大。别的不说,眼下雁门军中,顶多就赵玄极、赵镇中这两名王极境。

    “以二敌八,他们必输无疑!”

    众王极境高手纷纷点头,附和察拉罕的判断。作为世间罕有的王极境,每一个都地位非凡,哪怕是面对察拉罕,他们也没有太多繁文缛节。

    白音也是王极境,不过他是察拉罕的谋主,等闲不会亲自上阵,此刻听了察拉罕的布置,白音沉吟着道:

    “大王,王极境全都出动,暴露修为,实为不智,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这样选择。这一战,我们是要挡住雁门军,但暴露的力量能少一些就要少一些。

    “大军的战力,已经无法隐瞒,这是足以引起南朝忌惮的东西,如果王极境再显露太多,那南朝就不仅仅是忌惮了。

    “那样的话,就算这一战我们达成目标,挡住了雁门军,可一旦战后抛出契丹可汗,不能让南朝觉得威胁消除,他们执意发兵大举北侵,那就是灾难。

    “我们天狼弓现在的存量、产量,还不足以装备四大部族的百万大军,我们从西域得到的甲胄,数量一直有限,现在又损失了两万套......

    “没有一股人人披甲的精锐大军,要攻克南朝边境的那些雄关天堑,近乎是痴人说梦。没有全员装备天狼弓,我们就无法压制南朝的强弓劲弩。”

    “最关键的是,大汗的修为境界......总而言之,原本我们两年之内,不能跟南朝国战,现在看来,我们至少还需要四年的准备时间。”

    这番话说出来,帐中一片沉默。

    他们这股大军,只是抵挡雁门军的,一下子就出现了八个王极境,再加上攻灭达旦部的强者,王极境就多得离谱,对大齐有了压倒性优势。

    这是南北历史上,从未有过的情况。

    这种情况一旦出现,大齐绝对不会坐视,加上之前的种种和这场战争,大齐绝无可能纵容草原强大,势必倾兵北伐。

    而国战提前开启,天元王庭准备不足,就没有必胜把握。百余年前的那场战争,如今思之,仍旧让人感到胆寒,没有谁想重蹈覆辙。

    察拉罕沉默良久,“南朝......真就有那么可怕?”

    白音苦笑一声,“中原王朝的盛世国力,可不是说说而已。

    “他们地大物博,资源丰富,百倍于我们;他们人口众多,军中修行者占比现在虽然没我们高,但修行者的绝对数量,起码十倍于我们。

    “他们败得起,甚至可以一败再败,仍有东山再起、卷土重来的机会。可我们败不起,但凡是有一两场大败,都会伤筋动骨。”

    察拉罕再度陷入沉默。

    草原王庭最辉煌的时候,战士也就接近百万而已,这还是人人皆兵的情况,许多战士根本不能叫战士,就是骑马有弓的牧民。

    草原人口一共就那么多,每一家的青壮都参战,也就百万大军的规模。可中原皇朝治下的百姓,尤其是盛世当前,数量就是草原的一二十倍。

    昔日,匈奴雄踞北方,控制着河南地,把持着河西,才能跟大汉对战多年,失去这两个地方后,匈奴就一蹶不振。

    如今河南地跟河西,可都在大齐手里。

    “雁门军出几个王极境,我们就出几个。其余的,压制境界去对付雁门军中的元神境后期,确保能阵斩他们即可,若非不得已,不必动用王极境的手段。”

    察拉罕做出了最终决定,真要让王极境完全不发挥作用,他怎么都无法接受。

    说完这些,察拉罕来到沙盘前,给了六名王极境,安排了具体去处。

    整个天元军的第二道防线,核心在三个山坳通道,彼此相隔十数里,他们在这里修建了简易方城,依次形成了相对独立的三个战区。

    跟雁门关的地势不同,凤鸣山这里没那么险要,雁门关只需要扼守一道隘口,就能封锁边关,天元军却需要防守凤鸣山的三个隘口。

    对于十几万大军来说,十数里自然不算距离。十几万雁门军的营地,加上辎重粮秣等后勤物资,在各个高低不一的草坡上,连绵起来都有小几十里。

    “雁门军初来乍到,对凤鸣山地形不熟悉,所以我们不用担心,被他们看破我们的防线虚实。各部按部就班,抵御他们的进攻即可。”

    察拉罕面容肃然的看向众人:

    “我们已经败了一阵,这第二道防线,无论如何也要守住。若是凤鸣山真的丢了,让雁门军到了达旦部王庭,本王固然罪不容诛,诸位也绝对不会好过!

    “诸位,戮力作战吧,不要坠了王庭威风,辱没了大汗威名!”

    众将无不凛然受命。

    ......

    雁门军中军大帐里,赵宁在诸将面前斩开一张详实地图,“这是大战开始之前,我们派人绘制的凤鸣山地图,大到山峰小到山道,都有准确描绘。”

    众人听到赵宁的话,再看这副地图时,除了赵玄极、赵北望夫妇等赵氏核心人物,其余将领莫不是一脸错愕。

    地图绘制得非常详细,各种各样的地形一览无余,而在雁门军的草原舆图中,凤鸣山就只标示了一个山峰而已。

    对于眼下的战事而言,这副地图的价值不言而喻!

    可这副地图怎么会出现?难道赵宁未卜先知,早就知道这里会有大战?如若不然,他为何会弄出凤鸣山这个地域的详细地图?

    可没有大量精通兵事的高手修行者,在凤鸣山实地勘探多时,又绝对不可能画出这样一幅地图来。而雁门军在近期,并未派遣大量人手到凤鸣山!

    大家的目光都落在赵宁身上,很想知道这幅图的来头。

    然而赵宁的神情告诉主将,他并没有要解释的意思。显然,这是机密。既然是军中机密,赵宁不想说,众将也不能问。

    杨佳妮微微蹙了蹙眉,看赵宁的目光很是好奇,联系到战前赵宁行走草原的种种行为,不禁暗暗想到:

    “这家伙身上的秘密怎么这么多,他为何早就知道战争会爆发?他为何会对天元军的谋划那么清楚?

    “难道去年的代州之事,真的另有隐情?从那个时候开始,赵氏就在准备战争了?他们早就派了暗桩,潜伏在天元王庭?还是收买了对方的权贵?

    “天元公主这个细作,也是被他挖出来的......”

    赵宁在杨佳妮心目中的形象,正在变得越来越模糊,充满了神秘意味,她越是想要看清对方,越是发现对方难以捉摸。

    在去年秋猎之前,她一直认为赵宁就是个不知所谓的纨绔,而且还是一个让她很难堪的风流纨绔。

    如果说,去年秋猎时,赵宁的表现还只是证明了他的修行天赋的话,那么这回到了雁门关,随着跟赵宁相处的日子越多,杨佳妮在赵宁身上看到的亮点也越多。

    印象中那个轻浮的少年小子,成了明日黄花,好似从来不曾存在过。如今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个成熟稳重、思虑深远、行动果敢的年轻俊彦。

    对方有着不俗的军事素养,在战场上的表现强如宿将,在冲锋陷阵与自我保护中,能

    找到难得的平衡点,即便是取得大胜,也没有一点骄傲之色。

    在生活中,他算得上彬彬有礼,温文尔雅,但又不显得拘束,言行举止张弛有度,往日里那个放浪的世家公子,好似一下子就成长了二十岁。

    但他又有着过于浓重的责任感,对赵氏,对雁门军都是如此。

    无论他表面上看起来如何放松,心里的弦好似始终都紧绷着,忧心忡忡的如同赵氏家主、大齐皇帝。不管做了多少事,取得了多少成果,好像都不满足。

    杨佳妮感觉他活得很累。

    但杨佳妮认为赵宁已经做得足够好,好的早已超出了一个年轻俊彦的范畴。

    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赵宁。

    平心而论,杨佳妮找不出任何一个世家公子,有赵宁这般优秀,无论是将门子还是世家子。有他一半优秀的人,杨佳妮都找不出来。

    在跟赵宁见面之前,杨佳妮对他唯一的想法,就是狠狠揍他一顿,抚平对方曾经给她造成的心理创伤。但是现在,她脑海中的这个念头,已经淡了很多。

    杨佳妮一方面敬佩赵宁,除了修行境界,她自认别的方面,她都比不上现在的赵宁,但另一方面,她又有些怜悯活得这么辛苦的赵宁。

    难道说,曾经的轻狂少年,一朝懂事成长之后,对自己的要求就会高到这种地步?

    战前,杨佳妮不太理解赵宁的这个状态,经过先锋一战,体会到天元军的强悍,她觉得自己已经有些明白,赵宁为何要那么辛苦的奔波做事。

    如果早就知道天元军的强大,那么他的一切作为,就都说得过去。

    这也只是有些明白罢了,杨佳妮并不能完全感同身受。

    此时此刻,她仍旧觉得,只是草原四大部族之一的天元军,就算狼子野心,就算已经跟契丹部结盟,就算想要吞并达旦部,但要对大齐产生实质性威胁,还是差了些。

    这天下,说到底还是强者为尊。

    只要大齐的顶尖高手,对草原有压倒性优势,只要大齐的最强王极境修行者,能够击败天元王庭第一人,以大齐的盛世军力,北胡不足为虑。

    至于赵宁拿出来的这副地图,杨佳妮倒是隐隐有些明白它的出处。在小叶部的时候,杨佳妮就见过范式的范翊、一品楼的苏叶青。

    范式虽然转投了文官,但这是近些年才发生的事,他们将门世家的底蕴仍在。

    奇怪的是,范式的人,为什么会大规模出现在草原,并且对赵氏俯首帖耳?

    这些问题,让赵宁的神秘感挥之不去,杨佳妮鲜少对修行和吃之外的人和事产生兴趣,现在却有了要解开赵宁身上谜团的想法。

    赵宁没注意到杨佳妮的奇怪眼神,指着凤鸣山地图,对众人道:

    “凤鸣山主体地区,也就是天元军第二道防线,山峦起伏,地形较为复杂,但核心地带,就是这三个隘口。从左到右,依次是飞鹰山、黑石谷、白风口。

    “天元军在这三个隘口,都筑造了关城,作为防御重点。虽然关城是仓促修建,并不如何坚固,但我们要正面攻破它们,因为天狼弓的存在,难度依然不小。

    “从地图上看,三个隘口地形的大小、险要程度,有明显区别。

    “飞鹰山区域山势陡峭,地形最为崎岖险峻,通道狭窄,易守难攻,与之相应的,关城无法建造得很大,从内部来看,也容纳不了多少兵力。

    “黑石谷地形最为平坦,谷口通道很宽,两边的山势也比较和缓,利于兵马展开,但天元军在这里修建了多个堡垒,也势必重兵把守。

    “白风口相对平庸,山口不大不小,山势不高不低,关城虽然只有一座,但修建得最大,防御整体性最强。”

    赵玄极仔细观察着地图。

    王极境修行者,当然可以升空查看地形,但前提得是对方军中没有匹配高手,否则王极境一旦现身,必然会被拦截,双方只能远远就陷入捉对厮杀的境地。

    等赵宁说完,赵玄极微微颔首,开口道:

    “飞鹰山的地形与兵力,适合精锐修行者参战,只要己方高手能斩杀对方强者,占据关城,就能很容易取得突破。

    “黑石谷适合大军摆开阵势,各种强弓劲弩齐上阵,但凡有精锐部曲,能够从他们漫长的防线中,撕开一道口子,打开缺口,大军就能一拥而入。

    “至于白风口,战法就多了,比拼的是两军综合战力,看似简单容易,实则对配合跟经验的要求很高。”

    说到这,赵玄极停顿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等着他拿主意。

    众所周知,三个关隘在前,攻破一个就意味着胜利。

    雁门军是攻打其中一两个,还是三个一起进攻,就需要做出选择;而如果是三个一起进攻,必然得选择一个主攻方向,这又需要抉择。

    赵玄极略作寻思,却没有立即拿主意,而是问王柔花跟赵宁两人,“你们有什么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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