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燕死死盯着战场,眼睁睁看着侍卫统领战死,所有侍卫都被十三师修行者一个个击倒,布满眼球的血丝深刻得仿佛蚯蚓。
枪声鼎沸的战场硝烟弥漫,火药的爆炸与真气的爆炸此起彼伏,一队队战士在不同区域奋勇作战,或者攻击前进,或者依托战车等掩体固守,或者飞跃奔进闪转腾挪,或者匍匐翻滚艰难移动。
有人在嘶吼着开火,有人浑身是血的扑向攻到面前的敌人,有人倒在血泊中,有人从尸堆里爬起来,有人拉响了手雷,有人冲进了敌群。
方圆数十里的血火炼狱沸反盈天,各种刺激不断冲击着人的感官,一波更胜一波的交战浪潮让人目眩神迷、心跳紊乱。
而萧燕眼中只有冯牛儿。
她的视线就没离开过冯牛儿,那是一股想要择人而噬的狠戾,意欲将对方嚼成碎末的痛恨。
杀父之仇不外如是。
她知道,只有冯牛儿倒下了,十三师才会溃败。要是冯牛儿一直酣战在前沿,十三师的战士就会受到莫大鼓舞,绝对不可能后退半步,近卫军也无法夺取山丘地带,赢得战场大势。
忽的,萧燕眼前一亮,眸中精芒爆闪。
冯牛儿倒下了。
对方之前倒下过不止一次,每一次都爬了起来,但这一回,冯牛儿没能再站起身。近卫军的修行者人群淹没了他跟他的警卫,就像是一瓢冷水冲掉了几只蚂蚁。
萧燕僵硬的五官犹如遇到春阳的冰雪,寸寸消融徐徐生动。
她脸上逐渐浮现出胜利的光彩,希望之光让她看起来明艳无比。
她一只手盖住胸口,平复剧烈的心跳,另一只手掩住嘴,遮盖得意的笑容——下一刻,她放开了双手,任由心跳猛烈,放任笑容弥散。
她甚至想放声大笑,仰天狂笑。
然而,不等她笑出声,一阵迅猛有力的隆隆炮声陡然闯入她的感知,就像是天降的陨石落在她脑袋上一般,震得她神经乍然紧绷,炸得她笑容忽地僵滞。
萧燕猛然转身,向东北方望去。
那是炮声的源头。
这一看,萧燕犹如被五雷轰顶,面如死灰。
辽阔的草原上,冲来了一支阵型齐整的装甲部队,左右连绵前后相继,坦克炮管俱都对着溧水河谷方向的近卫军,伴随着密集如雨的轰鸣,炮口弥漫起团团白烟,眨眼间一颗颗炮弹便落在近卫军人群中!
那是反抗军第十师、十二师。
是突破近卫军阻击的第十师、十二师!
他们来到了战场,正一往无前的冲向溧水河谷战场!
现在,再也没有人能够阻止他们。
其实萧燕在前一刻已经接到近卫军第一师、第二师的回报,言说作战不利,敌军冲破了他们的阻击,正向溧水河谷突进。
彼时,萧燕虽然死死盯着冯牛儿,全身心都投入在眼前的战场,但并没有忽略这条信息。只是这条信息对她来说没有价值。
她要的,是在对方赶到之前拿下溧水河谷。收兵、回撤已经来不及,更加不可能取得胜利。萧燕再无一兵一卒可以支援乌察贝尔方向。
此时此刻近卫军尚未拿下溧水河谷,十三师依旧还有不少将士在浴血奋战,第十师、十二师如果加入战场,近卫军的处境就会很艰难。
好消息是,眼下冲到战场的第十师、十二师并不是完整兵力。他们在乌察贝尔与近卫军交战,付出了一定伤亡不说,还留下了部分人马。
如果只有眼前这些第十师、十二师的力量,萧燕未必会败。
但是很快,萧燕就接到了另一条消息。
她转身向正北方——大军腹背望去,瞧见了地平线上蔓延而起的一道黑线。黑线很开扩大成一片无边无际的潮浪,显露出反抗军的装备样式、颜色与标志。
无边无际,看不到尽头。
萧燕捂住胸口,禁不住后退数步,忽而一弯腰,脸色由白转红,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反抗军第八师、第九师,赶到了!
在第八师、第九师的坦克开始发出摄人心魄的轰鸣,向近卫军阵地倾泻炮弹时,萧燕的身体晃了晃,眼前一黑向地上栽去。
......
“传令全军:全面反击!”
站在草丘上的赵宁面色如铁,“给我彻底吃掉他们!”
“得令!”
奋战在溧水河谷山丘地带的十三师残余将士,率先爆发出了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从浴血数日、百战余生、亟待为主将与同袍报仇的将士们口中迸发中的咆哮,蕴含着一种惊心动魄的力量,仿佛可以凭空击毁一切敌人的意志,震碎他们的肝胆。
随后,山丘周围的大片战场中,之前一直是呈守势的十四师、十五师将士纷纷爬出战壕、跃出掩体。
修行者们身若燕雀奔行在前,手中符兵符文光芒明亮夺目,挥动着剑气刀光与敌人展开绝命搏杀,普通战士手持热武器紧随其后,向错愕仓惶的近卫军战士疯狂开火。
上至师长下到列兵,无不投入到了与敌人最后一搏的战斗中。
第十师、十二师从左翼迂回包围,坦克在外侧压制近卫军,修行者带着步兵钳形穿插战场,第八师、第九师则从右翼展开突击,将近卫军第二军对反抗军第五军使用的战术,原封不动用到了他们身上。
不同的是,近卫军只是内外合力,反抗军却是中心开花、内部突击、外围压迫的三层发力。
已成疲敝之师的近卫军各部,在各个区域被打得抱头鼠窜,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情况下一群接一群被炸翻,一片接一片被砍倒。
......
蒙哥从战场飞回到摇摇欲坠的萧燕身边将她搀扶住,“姐,战场大势已失,胜利已无可能,下令各部自行突围吧!”
萧燕惨然一笑,仗打到这个份上,近卫军早就没了突围之力,走也只能走一些修为不错的修行者,三个近卫军就要被埋葬于此。
但她没有多说什么。
她已是万念俱灰,什么都不想做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不想再管什么都管不了,她只是摆了摆手,示意蒙哥可以根据自己想法行事。
蒙哥转头下达命令之后对面无血色的萧燕道:“我们走吧,继续留在这里没了意义。”
萧燕没有走,甚至连动都不曾动弹一下。她保持原来的姿势,失神地注视着混乱的战场,神色怅惋,眉宇间充塞着化不开的悲哀。
在她的视野中,近卫军将士正在被成群结队的屠戮。
蒙哥耐着性子陪着她多看了两眼,末了忍不住催促:“快走吧,再不走晋朝的高手们就要围拢过来了!”
他不想萧燕继续沉浸在悲痛中,作为这场大战的指挥者,也是二十几万大军的统帅,让萧燕看着战场上的天元战士不断战没,对她而言是一种极大的伤害与折磨。
萧燕摇了摇头,声音飘渺忽远忽近,说了一句让蒙哥始料不及的话:“你走吧,我不走了。”
蒙哥脸色一变,毫无生气的萧燕令她感到陌生,更让他心底升起了一股浓浓的恐惧:
“姐,我们不过是败了一阵,往后并不是就没机会了!这次是三国攻晋,战争还远没有结束,我们还大有可为!”
萧燕依旧摇头,这回什么话都没说。
蒙哥拉她不动,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苦苦劝解:“你留在这里也没有用,难道还要给将士们陪葬不成?我们不是没有败过,这回跟之前有什么不一样?草原辽阔,天地那么大,我们总能卷土重来!”
萧燕抬了抬手,示意蒙哥不必多言。
她默默盯着前方一动不动,好似面前站着一个生死大敌。
过了片刻,萧燕徐徐开口:“十五万近卫军一朝葬送于此,无数精锐修行者埋骨荒野,帝国贷款购买的大量武器沦落敌手,哪怕是再花十年帝国也挽不回这份损失。
“草原,已经没有下一个十年可以用来积蓄力量了。”
自从国战失败,萧燕就意识到了他们跟中原皇朝的本质差距,为了弥补自身的不足,增强王庭调动草原人力物力的能力,缩小与赵晋之间的距离,她把王庭发展成了帝国,建立起了中央集权的国家体制,使得这个国家脱胎换骨。
这些年呕心沥血殚精竭虑,她已经做到了能做的极限。
她本以为国力更上层楼的天元,有了跟赵晋再战一场的底气。
可结果,依然是失败。
还是在赵晋被秦、吴牵制了大量兵力的情况下。
萧燕再也看不到任何希望。
蒙哥刚想开口说什么,萧燕陡然转身,衣袂飞扬间,饱含修为之力的一掌猛地向他击出!蒙哥大吃一惊,连忙双臂横架,堪堪挡住萧燕这一掌,身体却被退得向后滑出去十几丈。
这没来由的一掌,让蒙哥满头雾水,不明白萧燕是何用意。
他马上就知道了。
就在他放下横在眼前的双臂时,萧燕反手抽出随身短刃,刺眼的符文光芒在蒙哥眼前划过一道锐利、短促的弧线,于间不容发之际刺进了她的胸膛!
手腕翻动间,短刃在胸膛内猛然搅动,鲜血顿时大股大股涌了出来,顺着她的手指流淌而下,顷刻间便染红了衣衫。
“姐!”蒙哥发出杜鹃啼血般的悲鸣,手忙脚乱地奔了过去,他怎么都没想到萧燕竟然会选择自裁谢罪!
“结束了,蒙哥......一切都,结束了。”
萧燕浑身是血的半躺在蒙哥怀里,眸中生机潮水般快速褪去,她脸上没有半点儿痛苦之色,有的只是两辈子都消不掉的愧疚与痛惜,“是我......没能战胜赵宁,是我,又一次被他所击败......国家灾难全都因我而起......
“我没有给草原一个光辉未来,没有让孛儿炽君的威名响彻天地,我......不配继续做帝国的宰相,不配做孛儿炽君氏的公主......”
断断续续说完这番话,这位为自身族群奋战一生的强者,在地狱般的战场旁气绝而亡。
死后她依然圆睁着双目,怎么都不肯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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