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氏叹道:“好歹以前也有过好的时候,阿良这孩子又可怜,出了这样的事,怎么能不来呢?”

    田幼薇表示疑问:“舅母,之前我过来看时,大舅母好好的,怎么突然就不行了?”

    谢七奶奶左右张望一番,压着嗓子道:“是自尽的。”

    据说过年这些天,魏氏和谢良也没吵过,相反那天他们过来拜年,见魏氏精神了许多,母子二人相处融洽。

    当时谢良还悄悄和谢七老爷说,想把家里剩下的田地全部卖掉,好给魏氏请个大夫。

    谢七老爷答应帮他问问,这还没找到买主呢,魏氏突然就投缳自尽了。

    谢七奶奶叹道:“这家里接连两个病人,一个难产而死,一个投缳自尽,能卖的都卖得差不多了,人财两空,阿良这命生得不好啊。”

    谢氏哭了一回,和谢七奶奶一起去里屋帮着收殓魏氏的遗体。

    田幼薇年轻,这些事也轮不到她来做,她便去前头找谢良。

    谢良跪在地上,眼里光华全无,脸上只剩下麻木和漠然,好几个人围着劝慰他,他只是盯着地上一言不发。

    那些人见劝不动,就都摇着头走了,有人过来和田幼薇说道:“你们说得上话,劝劝他,虽然不幸,也是解脱。病人解脱了,他也解脱了,没有拖累,好好干活,几年功夫就能再好起来。”

    虽是大实话,听来却十分戳心窝子。

    田幼薇叹口气,走到谢良身边蹲下来,低声道:“表哥。”

    谢良没出声,目光仍然盯着地面,一动不动。

    田幼薇觉得这会儿说什么都不好,索性陪在一旁帮着烧纸。

    又过了好一歇,谢良突然道:“我之前颇有些怨恨她,今天才知道,她那天不许我跟你们走,是想等我给她收尸。她说,我去那边做工,苦死苦活也没得几个工钱,除去自己吃的用的,还不够给她看病买药,何况还要再请人伺候她,她不想拖累我,跟我过最后一个年,以后就只有我一个人了……”

    魏氏粗通文墨,临死前留了一封遗书,大意是后悔当初没听田家的,任由谢大老爷做主娶了苏氏,害惨了谢良,是她对不起谢良,希望她死后,谢良能过好。

    田幼薇听得泪眼模糊,她当时为了魏氏哭闹着不许谢良出门的事,背里没少和家里人抱怨,觉着魏氏拖累了谢良,不明智。

    这会儿想来,魏氏怕是早就存了死志,只还在犹豫之中,所以不肯放谢良走。

    谢良要把家里仅剩的田地尽数卖掉的事又刺激了她,她索性选在元宵节夜里自尽。

    “我今日在这里跪着,想起从前我爹在家时,都是在这里宴客,那时好多人都会来做客,余姚县尊、本地仕绅,还有许多窑场主和有名的师傅,都来……”

    谢良露出一个凄凉的笑容:“出事那天晚上人最多,最热闹,毕竟我爹想要贡瓷资格想了那么多年,一朝得偿所愿,真是乐得找不着北了。谁能想到今天呢?家破人亡,什么都没剩下……”

    田幼薇叹道:“过去的已经过去,将来总还要活着,节哀。”

    谢良道:“听说你们家的窑场也要关张了,这就要全都搬去京城常住?”

    田幼薇道:“是,你这里的事了结之后,也去京城,我和阿璟等你。”

    谢良摇摇头,喃喃地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争什么争?”

    这话不是对田幼薇说的,而是对谢大老爷说的。

    田幼薇又等了片刻,见谢良不再和她说话,魏氏的娘家也到了,便起身离开去帮着做其他事情。

    谢家已经败落,魏氏的丧礼办得很简单。

    谢良理智地选择了火化的方式,将骨灰收入骨灰坛中埋进了谢家的祖坟,墓碑也只有很简单的一块,比起一旁苏氏雕刻精美的墓碑,真的是简陋极了。

    为了这个事,好些人没少说长道短。

    大意是有钱厚葬媳妇,没钱厚葬老娘。

    田幼薇还担心谢良听了难过,不想他一点反应都没有,独自留在墓前,说是要再陪陪魏氏。

    田幼薇觉着谢良的样子很不对劲,便想再等等。

    田秉叹道:“各有各的命,你管不了,由得他吧。”

    说是这样说,到底还是把阿斗留下来悄悄盯着,省得谢良做傻事。

    谢良一直留到第二天清早才慢吞吞地回了家,挨家挨户给帮了忙的族人邻里道谢,照常的守孝过日子,看起来一切正常。

    谢氏拾掇好最后的行李,叫田幼薇和田秉跟上:“你爹他们安顿得差不多了,咱们这回去了就住现成的。”

    到得码头,但见谢良拎着一个小包袱、抱着一把伞立在船头,眉眼淡淡,颇有一种看透世情的苍凉。

    田幼薇忙和他打招呼:“阿良表哥要去哪里?”

    谢良微微一笑:“在家待得烦了,出去走走看看。真是不好意思了,你们帮了我那么多忙,等到你们成亲,我怕是帮不上忙啦。”

    田秉听不到他在说什么,就拉着田幼薇问:“他说什么?”

    田幼薇忙蘸了水写给他看,田秉垂眸沉思片刻,问道:“阿良要去哪里?和我说实话。”

    他平时温和敦厚,这会儿严肃了神色问话,颇有几分长兄的威严。

    谢良沉默片刻,淡淡地道:“二哥,我就是到处走走看看,以后我会来看你们的。”

    船家吆喝了一声,谢良深深一揖,转身走入船舱,再不回头。

    田秉目送谢良走远,突然笑了一声:“这样也好。”

    田幼薇见他笑得古怪,忙道:“这样是怎样?”

    田秉摇摇手,不愿多说。

    田幼薇心里七上八下的,谢良明显是心灰意冷,不愿留在伤心之地,她二哥会不会也这样,也跑出去云游天下,不再归家?

    上了船,她背着谢氏写了许多纸条给田秉,威胁的话,宽心的话,诱哄的话挨着说了个遍,就怕田秉一个想不通,转身走不见了。

    田秉就像小时候那样揉揉她的额发,说道:“傻了吧,你们还在这里,我能去哪里?把爹娘和家里全丢给你照料,我自己快活?我没那个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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