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士吆喝着士兵,士兵呼唤着同伴,骑士训斥着侍从,侍从抽打着战马,相互声嘶力竭的狂吼,如果不是身处其中,外人一定以为自己正在欣赏几百人共同出演大话剧,主题便是“还有比这更乱的场面吗?”。高德的“鸢尾花”补充了几十名分别来自“风信子”和“矢车菊”的剑士,勉强把重装步兵的数量凑够五十人,他们将掩护长枪兵的侧翼并相机突破敌人的防线,在弓箭手严重不足且集中调配给河岸正面防守的情况下,长枪兵是阻止对手迅速进攻的唯一屏障。

    “打仗和做事一样,讲究识大体明大义,万一敌人无法抗衡,别硬撑着,该撤退撤退,该保命保命,对于现在的我们来说,保存实力比赢得胜利更重要。”高德骑在马上正要离开,我从侍从手里接过缰绳,语重心长的宽慰道,“德维德替咱们守着后门呢,打不过总不至于无路可退。”我被自己一本正经的说辞打动了,好像昨天决定作战还派兵冒进渡河的不是本人似的。

    好在高德没注意到公爵大人的自相矛盾,他紧锁眉头,更在意接下来难以预期的战斗。“鸢尾花”以五人为一个作战单位,由经验稍多的老兵担任军士的角色,负责传达命令与协调彼此配合。小规模的遭遇战中,基层指挥的畅通是判定成败的关键,试想想,分工协作的雪原狼总能屠杀成倍于己的鹿群,靠的是什么?

    “去吧!”我照着战马的屁股猛地一抽。它高亢的长嘶,甩开蹄子飞奔而出,侍从依次追随。士兵们也陆续跟上,我目送最后一个士兵消失在视线中,心思也跟着他们飞到前线,“愿上帝保佑吧……”

    河面笼罩的晨雾依旧,太阳刚刚在群山的缝隙中露出浅浅一角,活像个不良奸商生产的“豆丁肉”火腿,距离建立不可一世的统治尚需时间;早起的灰雀成群结队的叽叽喳喳叫着。仿佛在七嘴八舌的议论这些奇怪的两足动物又在搞什么花样,它们呼扇翅膀变换着飞翔的队形,嗖的一下扑入漫漫晨雾的怀抱。

    “大人。您快看,对岸!”转身拿杯子的工夫,侍从突然指着背后大喊,所有人的目光全被吸引到他所指的方向。然后。一个个都不由自主的张大了嘴巴,脸上现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白蒙蒙的晨雾缭绕,但那已不是唯一的颜色,摇摆不定的橘红色火光越聚越多,慢慢由点及面,汇成令人倍感温暖的光明,可惜,它带给我的却只有沉重的压抑。“原来在这等着我呢,伯爵大人。狡猾的猎手。”不能像普通士兵那样表现出震惊和沮丧,作为主帅,我必须镇定坚强。

    “敌人是要强渡过河,怎么办啊,大人!”侍从失声惊叫道,他代表了大家的心思,这句话翻译过来就是——天啊,我们完蛋了!

    先巧施诡计骗过侦查,借夜色偷偷派出奇兵,接着等天亮时故意露出踪迹,逼得我不得不把本就不多的兵力再次分割,削弱了正面的防守力量。他百密一疏的,是我未曾顾及“三色堇”的死活,放弃分兵救援,不过敌人基本达成了战术诱惑的目的,此刻他们面前,是重步兵严重缺乏的“风信子”和尚未回缩的“矢车菊”,还有战斗力要大打折扣的“紫罗兰”,两相比较之下,老伯爵稳操胜券。

    “牵马来,我得去前线!”失神的侍从手忙脚乱的准备着,留守营地的士兵彼此惶恐不安的对视,未战先衰的悲观气氛笼罩众人,我翻身上马,随便拉住个旁边跑过的军士,颇似长辈般严肃恳切的耳提面命道,“约束好你的战士,依托现有地形组织防守,无论前线战况如何,在我回来之前,不希望看到人心惶惶一盘散沙的士兵,奈梅亨可以被击败,但绝不能溃败,明白吗?”

    “上帝保佑奈梅亨!”军士捶着胸口,坚毅的回答。他脸上横着一道劈断右眉和鼻梁的伤口,仿佛爬过的丑陋毛毛虫,使整张面孔显得阴森恐怖极了。奈梅亨军队虽然待遇不错,战损率却极高,兵源补充捉襟见肘,除去靡费重金的雇佣兵,很多本土志愿参军的往往是未成年人,他们以同乡或者亲族为纽带组成小队,由经验丰富的老兵担任队长,这些人称作“军士”,是种具有荣誉感的尊称,也是比普通士兵地位略高的长官。军士的升迁一般依照军龄和功勋,战死者自然有第二顺位递补。这位军士看起来岁数不大,可骨子里透出的冷静与骄傲远胜过惊慌失措的新兵,他们人数不多,个顶个都是军中的中流砥柱,好像坚固的铆钉,将零件连接成运转高效的机器。

    把松散的“紫罗兰”托付给军士,我放心的打马离开,奔赴欧文“风信子”布置在河岸边的防线,其实那里距离大本营不远,情形大可尽收眼底,可惜苦于路况太差,得顺着山谷的斜坡绕下去,着实耽误时间。

    “大人,您来了。”欧文早早等在路边,帮我牵住缰绳,几名士兵急匆匆的跑来跑去,抓紧最后的机会补充防线的薄弱环节。

    “状况如何?”我不待下马便问道。

    “如您所见,雾气很重,河面的能见度相当差,火把出现有段时间了,可除了人马调动的喧哗,对方似乎并无渡河的打算。”他歪着头,耳朵敏锐的竖起,“您听,只是平平常常的水波声。”

    我侧耳仔细听了听,果然没啥异常:“那也得提高警惕,一丝一毫不能马虎,也许敌人在等我们放松的空当。”

    欧文的眉毛奇怪的挤了挤,似乎在说——大人您开什么玩笑,水流湍急、河面又宽,敌人再突然袭击都不可能瞬间插翅膀飞过来,迟早会暴露于弓箭手的射程之下,该提高警惕的是他们。

    我读懂了他的意思,昨夜那种隐隐的不安愈发强烈,“老伯爵真正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我绞尽脑汁的想着,甚至到了火花四溅的高负荷程度,可依然毫无头绪,“用兵让人捉摸不透应是我的专利啊……”

    “听说高德率军赶往下游去救火了,不少敌人趁夜偷渡,是真的吗?”欧文得到我的点头肯定后懊恼的挥着拳头,“实在太狡猾了!”他话音未落,立刻追问,“施耐德呢?他在敌人那边,无异于掉进了关着猛狮的斗兽场。”

    我沉吟半晌,找了个比较温和的词汇来形容自己做出的放弃救援“三色堇”的决定,“他们在上游多少牵制了点莱希菲尔德伯爵的兵力,否则当下我们要对付的敌人更多。”我盯着欧文黯淡的眼神,他明白公爵大人的意思。

    “马丁棋中的弃子,对吗?用来掩护被对手看死的国王。”骑士的喉结抖动着,情绪稍有起伏,“作为您的追随者,我绝对相信您的判断;作为您的封臣,我无条件执行您的命令……可让我放弃亲密无间的战友……您向我保证,大人,由上帝见证的发誓,您有办法救施耐德,他会活着回来!”

    活着回来吗?我苦涩的笑了,心中的彷徨和失落不是简单的建立自信就可以祛除的,认真回想,从发现敌人开始,我一连串混乱的指挥起到了多少作用?误中奸计的会面、冒失的派出“三色堇”、仓惶布置沿河防线、盲目分散“矢车菊”把守退路……我像个初出茅庐的赌徒,懵懵乎乎的教对家耍的团团转,一张张打出手牌,待到收圈是才恍然大悟,自己却再无翻盘的资本。

    “你怎么了,兰迪,你到底在害怕什么?”我摸着心房,忏悔似的拷问灵魂,那生机勃勃的生命之源一如既往不知疲倦的跳动,“你害怕失败,不是吗?你头一次有了害怕一败涂地的绝望,以前的信心满满源自即使输了仍能东山再起的底气,而现在呢?东山已然没了,谈何再起?”

    “这该死的雾得下到什么时候!”欧文厉声的跳脚大骂打断我的思绪。劣质“豆丁肉”火腿升腾膨胀,逐渐变换形状,成了厨艺糟糕的小媳妇摊失败的煎蛋,融化的糖心黄中带红,流质般随时可能破皮淌汁,新一天的日出还是无可阻挡的降临了,雪峰舒展着迷人的身姿,躲在粉红的面纱后款款深情的冲我们抛媚眼。

    “太阳都出来了,雾怎么还不散。”欧文气鼓鼓的划拉胳膊,想要驱散这不愿离去的晨雾,对岸火把的光芒屈服于阳光的威慑,渐渐微迷衰弱,“我要是莱希菲尔德伯爵,再不渡河可就没机会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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