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的这样晚了还烹茶?有要来看吗?”

    正专心致志煮茶的风华听到声音,身体不由得一僵,随后,立刻放松下来,头也不回一下,只继续手下的动作,微微勾起嘴角,敛下眼眸中的轻愁,轻笑,“不就是要来看吗?”

    “前世”的风华受身体所限并没有多少可供打发时间的爱好。茶道,恰好是其中之一,而且,是最擅长的。那个时候,她和父亲关系极好,因父亲爱喝茶,而她本身也喜欢茶道的优雅,所以几乎每日都会煮茶。父亲的影响下,也慢慢从不解走向了喜爱。

    直到,她嫁给了贾韶。

    贾韶不喜欢茶,嫌茶苦涩。而她,为了讨心上开心便放下茶道,努力学习西餐烹饪。初开始的时候,偶尔也会手痒,可是,慢慢的也就忘记了。

    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有太多太多的事情让风华分神,也没想起煮茶这回事。直到如今,真正的闲散了下来,风华才想起煮茶来。只是,这一次煮茶,再也没坐一旁含笑看着她了。

    本来只是想等沈君实来的过程中有些事情做,却不想陷入了以前的回忆。所以,止不住的有些恍神。

    听了风华的回答,沈君实反倒怔住了,随即,心情大好,长袖轻挥,含笑坐风华对面,一双黑如星辰的眸子烛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辉,“就这样肯定一定会来?”

    这下,风华是真的愣住了。

    是啊,她为什么那么肯定沈君实一定会来呢?因为今天是她生辰吗?这样想,未免太过自以为是了,也实不像她。毕竟,他的身份不同于一般,难免会有政务缠身的时候,怎能因她一个女子而“必须”去做一件什么事情呢?

    不,仔细想来,风华从来没有这样肯定过,她只是从来没有想过他会不来而已。

    可是,这样更糟。因为,她自己都不知道她为什么没想。

    沈君实托起茶壶,眉眼弯弯的看着风华,“想什么想得这样入迷?”

    风华这才发觉,她竟连茶水溢出都不知道仍兀自倒着,忙放下手中的紫砂壶,有些慌乱的拿起一旁的抹布,借着擦拭桌面来掩饰自己的尴尬,“当然不确定是否能来。只是,恰好自己也想喝茶了而已。”

    风华竭尽所能的维持着自己声线、语调的平稳,可是,眼角眉梢仍旧带出些许。

    她这慌乱的模样,着实取悦了沈君实,他轻笑一声,“哦,是这样吗?”

    风华只是一时失态,露出了小儿女的模样,可她到底不是古,慌乱过后,镇定了很多。抬起头,一双明亮的眼睛里没有半分羞赧之色,反而多了几分清明和坦然,“当然不是,天儿这样晚了,喝这样多的茶,夜里不要睡觉了?”

    沈君实微微挑眉,似乎已经习惯了风华这总是出意料的回答,并不觉得诧异,只是,眼睛里更添光彩,“那,是等吗?”

    目光灼灼的看着风华,沈君实的眼角眉梢都堆满了笑意。

    说他认真吧,他的眼睛里明显带着几分调笑;说他说笑吧,他的眉宇间似乎又带着几分紧张之色。

    风华半点也不闪躲,迎着沈君实的目光,微笑点头。

    沈君实面上的笑容明显僵住,一双眼睛闪烁不停,不自觉的屏住了呼吸。

    这个时候,风华高高的挑起眉毛,“好歹咱们也是兄妹一场,莞莞生辰这样的大日子,君实哥哥若不能‘拨冗前来’,以后也就不必踏进这道门了。便是来了,莞莞也是不欢迎的。”

    是的,“莞莞”。不是贾宝玉的“玉儿”,也不是沈君实的“黛儿”,是全新的“莞莞”。用一个名字,彻底的跟以前的和事做一个完结的告别,开始全新的生。

    沈君实是聪明,自然不会不明白风华的弦外之音。更不要说,风华这还明明白白的将他们二的关系定位为兄妹。

    话说,沈君实连“鸳鸯戏水”的玉佩都光明正大的送了,再不说清楚,真的要闯祸了。

    沈君实的面色微变,笑容渐渐僵硬,一点点的敛了下去,眉头微微蹙起,开口,声音带着几分低沉和黯哑,“黛儿,该明白的,并不想……”

    话未说完,只听得门外传来高亢的呼喊声,“丫头,歇下了吗?有件事忘了!”

    不必说,只这个称呼,风华便已经知道来是谁了。毕竟,会唤风华做“丫头”的,只有冯老先生一个。

    同时,还有丫鬟们低声的劝解,“老爷子,您别这样,姑娘已经歇下了,您会吵到姑娘的……”

    “胡说,屋里明明还有光的。”冯老先生有些不耐烦的反驳,声音半点也没有压低的迹象,反而愈发的拔高了。

    沈君实咽下未出口的话,面色顿时阴沉了下来,一双眼睛更是晦暗不明。很明显,他现的心情很糟。

    风华苦笑一下,忙高声回答道:“马上就来,师父请稍等片刻。”

    冯老先生的个性很急,为也不讲究什么礼法,风华怕他直愣愣的闯进来。别的倒无所谓,若是让他撞上她房间里有个陌生男,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看着风华带着祈求的小眼神,沈君实的眼眸中再一次染上了笑意,俯身逼近风华,两的鼻尖都抵了一起,对方都能够清楚的感知到彼此呼出的温热气息。

    风华下意识的向后躲,因重心向后,身体突然失重,眼看着就要和大地来一次亲密接触。

    这个时候,沈君实长臂一揽,将风华纤细的腰肢揽入了自己的怀中,脚下轻旋,携着风华一起错开几步,顺带着用脚将险些撞了地面的凳子勾起来,全程,未发出一点声响。

    风华愣愣的看着沈君实深邃的眼眸,她怎么也没想到这样戏剧化的一面会发生自己身上。但是,与一般影视剧、小说里的女主角不同,风华一点也不觉得享受或是害羞,她更多的是惊骇。

    慌忙推开沈君实,风华踉跄着后退几步。

    正这个时候,外面又传来冯老先生的声音,“丫头,好了没有?”

    听到冯老先生的身影,原本就不知所措的风华更加慌乱了。

    沈君实含笑逼近风华,她耳边轻声,却强硬的说道:“黛儿,记住,从来都不需要妹妹。要做的女。”

    风华的身体僵住,沈君实不是第一次说“不需要妹妹”,但是,直接清楚明白的说“要做的女”却是第一次。也是第一次,风华清楚明白的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强烈的倾略性。

    后知后觉的,风华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是惹了一个不该也不能惹的。

    眼看着沈君实转身要走,风华忙道:“何必呢?是一个有婚约身的,和扯上关系,只会让的名誉受损!天底下美丽的女子那么多,亦非绝色,合该爱惜自己的羽毛才是!”

    沈君实驻足,回头看着风华,眼睛里没有半点笑意,只有认真和笃定,“喜欢,与的容貌无关。是貌美如仙还是丑若无盐,眼中都是一样的。至于其他,则是一个的事情,不需要考虑。”

    “那呢?的声誉该怎么办?”

    沈君实挑眉,眼睛里再一次染上了笑,“这些许的小事,尽管放心,决不让受半点委屈便是。”

    风华无力了,她严重觉得自己跟沈君实沟通无能,暗暗心里叹一口气,风华决定换一种方式,“其实,们相识、相交至今,相处得都挺愉快的。又何必将们的关系局限狭隘的男女关系上呢?咱们现这样不是挺好的吗?很多时候,想要得太多,结局反而不妙!多少男女,曾经有过美好的开始,最终都是时光流逝中成为怨侣,们何必要步这些的后尘呢?”

    沈君实轻叹了一口气,上前温柔的拂了拂风华额前的碎发,“不必如此悲观,不是贾家那些,绝不会让受委屈!”

    风华愕然,她没想到沈君实竟联想到贾家那里去了。一时间,她都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了。

    “丫头,怎的这样慢?”冯老先生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沈君实的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下意识的看了一下门口,随即,风华的额头上印上一吻,“什么都不要想,只需要相信就是。”

    风华“蹭、蹭、蹭”的后退几步,一颗心“噗通、噗通”跳得极快,两侧脸颊也立刻火烧火燎的起来。额头上的吻,其实并不代表许多,更深的风华也不是没有经历过,但是,沈君实的眼神太过专注,此时的气氛太过暧昧,以至于风华止不住的心跳加快,竟好似未经事的嫩雏儿一般羞赧、慌乱。

    沈君实眉眼弯弯,轻笑一下,立刻转身离开。

    说实话,如果可以的话,沈君实私心里真的不想离开,他还有很多话都没说。但是,经过潇湘馆的那一夜,他再也不想躲那夹道里了。那滋味儿实是不好受,而且,因为抹不开缘故,他不得不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为此身上很是疼了许久。

    这一段过往,就算算不得“血泪史”,也着实是不想回忆的。当然,更不想重来一遍。

    好半晌,面上的热度退了许多,风华这才想起门外等了许久的冯老先生,轻轻的拍打一下自己的脸颊,深吸了一口气,亲自将冯老先生给迎了进来。

    一路上,风华尽可能去观察冯老先生的表情。他老家这么晚了来这里,又是沈君实刚来不久之后,同时,还催得这样紧,如果说是巧合,未免有些……有些说不过去。

    而且,风华很清楚冯老先生那一身近乎诡异的武功,说他老家发现沈君实偷偷溜进来,然后跟过来查看,技术上,完全说得通。

    可是,她研究了很久,也没从冯老先生的表情里看出什么。

    当然,因为冯老先生根本一点不意外,也没有到房间里查看的打算,他早已经从林墨玉那里知道了沈君实的存。所以,“看着沈君实,破坏他和风华见面”,正是林墨玉请他这个师父做的。而且,只用听的他都知道沈君实已经离开了。

    “这么晚了,喝什么茶?小心夜里睡不着觉!”冯老先生轻声怪责,话音刚落,却又忍不住俯身清嗅茶香,突然,一双眼睛闪闪发光,面上浮现出一抹孩子般的笑容,“是龙井对吗?!”

    明明是疑问的语气,面上却是十分的笃定。

    风华见冯老先生只凭着色、香便认出茶叶的出处并没有特别惊讶,因为,她的父亲也有这样的能耐,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止不住的心头一喜,只觉得好像遇到了知音一般,“原来师父也是茶道高手?!”

    冯老先生摆了摆手,也不待风华相邀,便自动自觉,很随意的坐下,“哪里是什么高手?只是会喝而已!烹茶方面,完全没有天赋!倒是墨玉他这方面有相当深的造诣!”

    听到林墨玉的名字,风华眼睛一亮,显得很有兴趣。

    风华和林墨玉的感情是很好,但是,到底分开了这么多年,她对林墨玉的了解真的很不够。所以,她很想多知道一些关于林墨玉的事情。

    “说起来,那小子无论学什么都是学则通、通则精,看着让十分嫉妒。最可恨的是,他小子根本不懂得孝顺老家,欲喝他一杯茶且不得。”冯老先生说这话的时候有些愤愤的。只是,纵然如此,眼眸中仍然带着几分笑意。可见,他老家其实并没有因此而生这个徒弟的气。

    林父、林母走得太早,林墨玉身为林家独子,早早的便需要扛起一个家的责任,所以,从他记事起就需要学很多的东西。他纵然天资过,却也受不了这种填鸭式的学习。所以,一些娱乐性质的东西,他能不学就不学。

    例如厨艺、茶道这些东西,林墨玉看来都是无用的,只是冯老先生为了缓和一下他紧绷的神经硬强加给他的。所以,如果不是被逼急了,林墨玉是能不沾绝对不沾一下的。

    风华与冯老先生说话的同时,换上了新的茶叶,重新开始烹制,一举一动如行云流水般优雅。

    冯老先生看着风华的动作,斜靠着椅背,也是享受得很。

    “师父,您且尝尝的手艺。”风华粉面含笑。

    冯老先生含笑执起一杯茶,说实话,仅凭着风华的动作,他便知道她也是个中高手,心中抱着很大的期待。轻轻的嗅,细细的品,入口,享受的闭上眼睛。与此同时,冯老先生的左手食指无意识的轻轻敲击着桌面。

    看到这一幕,风华心头不由得一紧,眼眸中划过一抹水汽,渐渐地模糊了她的双眼。她记得很清楚,她的父亲每次品她煮的茶时都会有这样的小动作。想到自己的父亲,心头不由得又是一痛。

    好半晌,冯老先生睁开眼睛,目光灼灼,惊喜不已,“没想到丫头竟有如此手艺?!”

    风华心里“咯噔”了一下,以往她总是觉得冯老先生唤她为“丫头”很情切,心里也很欢喜,却没有仔细想是为什么。或者说,她不敢去想原因。因为,“丫头”这个称呼,很久以前是她父亲专属的。只是小的时候不懂事,觉得这个称呼不好听,后来父亲渐渐的就不叫了。

    一滴清泪滑下,风华哽咽道:“师父若是喜欢,以后天天为您烹制!”

    冯老先生这才后知后觉的注意到风华的情绪,诧异的问道:“怎么了?怎么哭了?”

    风华忙擦自己的眼泪,“没什么!只是,很久没有喝烹的茶了……”

    冯老先生失笑,摇头,“还真是个傻孩子!若是不嫌累,老家就天天到这里讨茶喝!”

    听了风华的话,冯老先生只当以前爱喝茶的是林如海,所以很是怜惜。

    其实,冯老先生这般猜测,虽然没有命中风华的心思,却也是相去不远的。

    风华重重的点头。

    看着冯老先生品茶,就好像看到自己的父亲一样,就算为他老家烹一辈子的茶都不足以赎清她心中对父亲的愧疚。

    “可惜这么好的茶叶了!”冯老先生见风华的情绪略好了一些,又忍不住感叹道。

    风华有些疑惑不解的看着冯老先生,突然想起父亲当初的一句话,心中止不住有些期待。

    “龙井茶配虎跑泉的水才是最好的,这井水到底是落了下乘了!”冯老先生很开心的为风华解惑。

    “龙井茶,虎跑水”,这风华原本所处的时代里是皆知的事情,但是古代,风华就不确定了。她只知道,听到冯老先生说这话,她恍惚见好像看到了自己的父亲。

    “虎跑泉的水怕是不能了,不过,回头命出来打探,看看咱们京城里有没有什么好的泉水。”风华看着冯老先生,眼睛里盛满了孺慕。别的时候不敢说,烹茶的时候,风华是完全将他当成自己的父亲看的。

    “玉泉山的泉水就很好。”冯老先生立刻接口道。

    风华点头,“好,明天就命去取。”

    冯老先生面上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随后,又恢复了以往的随意,斜靠着椅背感慨道:“果然还是丫头好!说说当初怎么就收了小子做徒弟,白白的受了这么多年的苦?”

    冯老先生抱怨林墨玉这方面,风华一向奉行不管不问的政策。此时,也是如此,她只是轻轻的笑一笑,并说话。

    “对了!差点忘了!”冯老先生拍了拍自己的额头,面上显得懊恼不已,“这是给准备的生辰礼物,看看喜不喜欢?”

    冯老先生的礼物并没有什么新意,和大多数一样,不过是些首饰头面。

    这一整天,风华看得最多的就是这个。可是,送东西的不同,所受的待遇自然也是不同的。就如同林墨玉一般,他送的簪子也没什么新意,可是,因为是他送的,风华便特别特别的喜欢。就算没有雪雁的解释,就算他并没有费多少心力,东西也并不怎么珍贵,也是一样的。同理,冯老先生的礼物也是如此。

    “谢谢师父,很喜欢。”

    冯老先生满意了,起身道:“时间不早了,今天也累了一天了,早些歇着罢。”

    风华起身相送,也不忘关心冯老先生,“师父也早些歇着。”

    送走冯老先生,风华躺了床上,却久久难以入眠。一颗心,乱糟糟的。也不知道是因为沈君实突然的强势,还是因为冯老先生让她一再的想起自己的父亲。

    就这样,她床上翻来覆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疲惫不已的她,隐隐的好像看到了一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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