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张苍稍稍停顿了下,“太子可知,熊横的封地陵阳在何地?”

    “不知,但想必是南疆边界处。”

    大楚的贬谪流放,一向都是选择未被开发的南疆地带,屈氏也是一样。

    “太子所言不错,陵阳的确是在大楚东南边界。据说因为大楚在昭楚之战中大败的消息传播到南疆,百越正在蓄势卷土重来,因而是个危如累卵之地。”

    扶苏点点头,“接着说。”

    “唯。”

    熊横一行在出了寿春之后的路途还算顺利。

    与列国的战事已经结束,各条道路的封锁纷纷解除,在公子兰的治理下,至少靠近国都的范围内,治安情况还算稳定。

    而在出了寿春的控制范围之后,道路开始变得颠簸了起来,受此影响,马车的速度便慢了下来。

    过了应当是陵阳之前最后一个大城的汝清之后,几乎隐藏在草丛中的道路更是难走。

    这一日午后,不耐日头酷晒的熊横与屈绾一样,坐到了车中休息。

    虽已是深秋时分,南国的日头却丝毫没有颓唐的表现。

    只是在通过峡谷底下时,受到两边高耸山崖的影响,峡谷中难得的有了清凉。

    ……

    “说啊,怎么不接着说了?”

    张苍突然地住了口,让扶苏略有疑惑。

    “回太子的话,之后的事情,就是熊横突然自尽,连同他的母亲与妻子一起,甚至整个车队之人都选择与熊横同死了。”

    这未免太诡异了。

    一个在出城时甚至不避众人耳目,甚至直到出了寿春范围都没有显露死意的人怎么会就这么突然地自杀?

    而且整个车队数百人,竟没有一个选择活下来的?

    “全死了?”

    “全死了。”

    “那么荒凉的地方,楚国方面是怎么发现的?”

    “据说是一个猎户偶然发现的。发现之时,谷底的尸体都已经开始腐烂了,猎户是从他们的衣着上发现不凡,才匆匆选择了报官。”

    处处透着诡异。

    试想如果你是那个偶然发现许多身着华服的尸体,你会怎么做?

    胆子大的肯定是搜刮一番,即便是被贬到封地,熊横与屈氏两后所携带的行礼中,肯定不乏珠宝钱财,甚至只是他们的衣服都很值钱。

    如果猎户胆子很小——当然,这种可能性不大,胆子小的哪里敢做猎户——那他的想法当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这么多明显是贵族阶级的人的死亡,对升斗小民来说哪里是可以随意处理的。

    无论如何,报官恐怕都是最差的选择了。

    “猎户后来如何了?”

    张苍“额”了半天,才回答道:“这就不知道了,情报中也不会注意这么细节的东西。”

    也是。

    扶苏越想越不对劲,只觉得楚国上空牢牢笼罩了一层迷雾,将整个南国包裹在了看不透的黑暗之中。

    不知为何,熊横的死突然让扶苏又想起了一个人。

    一个曾经是天下最受瞩目的,如今却已逐渐为人遗忘的名字:赵迁。

    没人会将熊横与赵迁的死放在一起比较,若非赵迁算是自家岳父,扶苏也同样不会将两人放到一起。

    因为虽然在情报中,两人都是毒发身亡,但一个是在王位上突然被毒死,一个是在被迫逊位之后的“自尽”而亡,共同点几乎没有。

    下意识地将两人之死放在一起后,扶苏觉得自己似乎抓到了一丝头绪。

    但是这丝头绪究竟是什么,扶苏却也说不明白。

    站起来急切地踱了两步,扶苏显得有些恼火。

    这种落后半子的感受,让人实在难以心平气和。

    赵迁的死亡,直到现在都没有真正明确的证据能够表明凶手是谁。

    人们普遍将其视为了王位更替中,一起“寻常的”刺杀。

    此案主要的嫌疑人,一个是正被牢牢锁在深宫之中,只偶尔能够放风一两次的云裳,一个更是如今的赵王,曾经的太子赵成。

    而且相比之下,赵成的嫌疑甚至要比云裳更大一些。

    这就导致了即便的确曾有过证据,也不会有人愿意,或者能够深究到底。

    于是和其他宫廷悬案一样,赵迁的死也在不明不白之中慢慢沉淀为了传说。

    如今看来,熊横的死或许也将成为不明不白的悬案。

    “高进!”

    张苍正疑惑扶苏为何眉头紧皱来回踱步,显得心神不宁,就为对方突然的大吼吓了一跳。

    在门口守卫的高进立刻推门而入,“在!”

    “去将姜崇姜先生找来,就说扶苏有事相请。”

    “唯。”

    高进抱拳而出,张苍明白了些什么,“太子觉得,熊横之死,或许有隐情?”

    扶苏没有隐瞒,将自己的疑惑,以及此事中的一些想不透的细节道出。

    于是张苍低头想了想,点头道:“太子所说不错,此事的确疑窦重重。”

    然而随之,张苍就换了说法,“但熊横虽说曾经贵为楚王,但毕竟此时已经成了废王,已经没有多少价值,谁会在此时杀他呢?”

    “这也是我觉得想不通的地方。罪己诏之后,熊横将所有罪责一力担之,整个大楚的朝堂和军界,无论嘴上认是不认,都是承了他的情的。

    “同时因为是自己逊位,而且又有罪己诏,他想要争夺王位也没有多少可能,对新楚王和郑袖的威胁也约等于零。”

    换句话说,整个楚国上下,都没有理由去谋害一个已经逊位的,甚至不被承认为一任楚王的废太子。

    而熊横自己更是一点没有显露出要自裁的意思。

    如果真的因为承受不了羞辱而选择自尽,那他大可以选择在王宫中就选择自尽。

    而一个承受不起羞辱的人,又怎么可能会写下承担起所有罪责的罪己诏?

    也肯定不会几乎是昂首挺胸地选择与入城一样的方式,坦然出城。

    “但熊横还是死了。”张苍说得若有所思。

    “但熊横还是死了。”扶苏重复了一遍张苍的话,只是语调稍有不同。

    一般而言,谁获利最大,谁就显然是最大的嫌疑人。

    但是这一次,似乎没有人能够从熊横的死中获益。

    “事出反常必有妖,所以我要查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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