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云清站在云水桥上,桥下流水潺潺,倒映从旁灯火,两岸不时人影走过,几句闲谈入耳,水上小船慢撑,卖唱的女子弹着琵琶。

    光影之中,他的面容忽明忽暗。

    他又变强了,准确地说,就在方才,糖人吃了,体内又增长了两三个月的真气。

    今日出现两次这般诡异之事,如何不让他提心吊胆?

    可细究时,却半点端倪未觉。

    自己身体无恙,反而更为舒坦健康。

    此时,楚云清被夜里凉风一吹,已然想通关键。

    是那所谓的小辅助,当自己心中浮现某种古怪念头,且自己顺从其意之后,便会增加真气或增强体魄。

    而刚才,哪怕自己心里故意去装作胆大包天,甚至比白日所想还要莽撞,念头千万,却没有那种触动心弦的一机灵,自然也就没有半点真气的增长,念头更是不通达。

    这听起来很是匪夷所思,但楚云清想破头,从自己身体感受,似乎也只有这么一个解释。

    他眯眼瞧着粼粼晦暗的水面,那么,这捉摸不定的念头,真是小辅助勾起来的么?

    即便有术法通玄,楚云清也素来不信世上有什么鬼神手段,否则为何常有世人苦难、恶客横行,朝堂江湖却救之不及?

    半晌,他长吐口气,与其说是什么小辅助勾起来的念头,倒不如说,那便是自己的心意。

    往日里,半点都不敢去想的心意。

    而如今,只是顺心意罢了。

    楚云清心里一笑,想通之后,再不烦扰。

    适时琵琶声已至近前,那叶扁舟将过桥下,他随手解了荷包丢下去,转身便走。

    小舟乌篷后坐一琵琶女,荷包便落在她的脚边,而在这船尾,散碎银子和铜板早零散了不少。

    这是很常见的卖唱的女儿船,船上女子家境贫寒,又守身卖艺,是要往城中河的上游淮水去的,那边画舫无数,是独有情调的青楼,也是销金窟。

    而像这等女儿船自然比不得画舫楼船,很是寒酸,在那淮水上卖艺更也赚不到几个银钱的。所以她们沿途卖唱弹曲,希求赢得些许恩赏,等到了淮水,这些银钱便是卖艺来挣的颜面,或许能搏某个公子另眼相看,从此不再飘零。

    但这种机会,太少了。

    无根之人,总要忍受浮萍之苦。

    都在挣扎着。

    小舟已自桥下过,琵琶女遥望那道迈入夜色的身影,似是笑了下。

    “区区一帮派不良,也学人散钱。”船夫撑船,语气中不减嘲讽。

    方才那掉下的荷包里,起码是有几两银子的。

    “许是失意之人,郁结去而豁达呢。”琵琶女收回目光。

    水面漾开,船往灯火最盛的地方而去。

    ……

    楚云清到了白天的那条街,站在了已经钉上木板封掉的铺子。

    他眉头皱了下,四下看了眼,然后朝旁边还未关门的当铺走去。

    “呦,清儿哥。”伙计早迎出来打着招呼。

    楚云清点点头,指着对面那铺子,问道:“那铺子几时封的门?”

    伙计一愣,“这我还真没注意。”

    “下午可有人来过?是一山羊胡的邋遢道人。”楚云清又问。

    伙计挠挠头,一脸不好意思。

    楚云清皱眉,“那你以前,可见那铺子开过张么?或者说,这左邻右舍的,谁跟那铺子的掌柜熟识?”

    伙计认真想了半晌,最终眼神有些不敢看他,一脸赧然。

    楚云清见此,也觉得无语。

    合着你整天蹲这,啥也不知道?

    当铺可是很清闲的。

    楚云清见问不出什么,虽然多少有点扫兴,却也不以为忤,转身走了。

    不多会儿,当铺里走出一留着山羊胡的邋遢道人。

    周望潮抓着颔下胡须,眯眼瞧着那离去的背影。

    “潮爷,您怎么惹上他了?”边上,那小伙计有些好奇。

    “怎么,这人还惹不得?”周望潮笑了笑。

    “那倒也不是。”伙计有些犹豫道:“他这人脾气不坏,在渊行帮里,算得上是一良善人了。您刚来还不清楚,他拜了一干姐姐,叫晏红染,这可不是个善茬。”

    周望潮来了兴趣,“干姐姐?漂亮么?”

    伙计一噎。

    他跟对方当然非亲非故,不过是今儿下午对方突然出钱把这半死不活的当铺给盘下来了,直接成了他的掌柜。

    所以他再不敢小瞧这邋遢的道人,只想说几句好话,说不得能得些赏赐。

    但是,莫说在这康乐坊,或是东市里头,甚至是在整个太渊城里,谁敢背后嚼那晏红染的舌根子?

    怕不是嫌命长了。

    伙计干咳一声,就要往屋里走。

    周望潮仰头看着夜空,喃喃道:“这铺子也是半死不活了,可多不了闲饭碗喽。”

    伙计一听,硬着头皮又回来了。

    “漂亮。”他咬牙道。

    周望潮杂眉毛一挑。

    “那位晏姑娘,相貌身段都是没得说。”伙计小声道:“是真美。”

    “有多美?”周望潮眼神发亮。

    “这怎么说呢,她不是多么美的问题,她真的是很少见的那种…”伙计一脸纠结,想要形容吧,偏生没读过什么书,想半天还是词穷。

    周望潮却是叹了口气,“那我得见见啊。”

    伙计张了张嘴,还是劝道:“您未来还有老长的路要走,莫要想不开。”

    周望潮瞥他一眼,竖子无知。

    ……

    楚云清回了家。

    不大的小宅子,空无一人。

    推门进去,反身锁好门,守着水烧开,进屋,也不必掌灯,用热毛巾擦了身子,然后上床睡觉。

    但往日里沾床就睡,今晚却辗转难眠。

    月光从窗缝里钻进来,外面很亮,从夜市那边隐隐传来欢笑声。

    这些都与他无关。

    当日复一日的生活成为了习惯之后,曾经的秉性和坚持就已被磨平,很难再找回来,哪怕是刻意地去模仿或怀念,也没了当时的感觉。

    就像那些文人看这天上的月亮,也是日日年年不同一样。

    可今日,楚云清本如枯塘般死寂的内心,忽然活了过来,就像是注入了一缕清泉,汩汩冒着,越来越活泛。

    回来了,当年的感觉都回来了。

    楚云清闭上眼睛,轻拍着心口。

    怎么会消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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