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蔫头蔫脑的儿子,又看了看一旁jing神抖擞的四兄弟,心里嘀咕道:“我这儿子从小溺爱,生xing懦弱,如今做了驸马,骨头都软了。【小说文学网】他的几位兄长如今有老爷镇着尚能容他,万一老爷先我们母子去了,这崔家哪有我们的容身之地?我先前反对他跟刘默彤这些人交往,怕带坏了他,如今看,倒是我错了,他们倒是敢作敢为的好儿郎,反衬出我儿子的无能来,也罢,就援这几个异姓兄弟来扶持他吧。”

    崔夫人是太常少卿崔志的填房,只育有崔玉栋一个,而崔志的发妻却留有六个儿子,皆已长大chéng rén,自立门户。崔志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崔夫人出于为自己母子将来的打算,由此考虑也在情理之中。

    如此一来,在和崔玉栋结拜四年之后,刘默彤、石雄终于成为崔府座上贵宾,受到了极高的礼遇,崔夫人改口称他们为贤侄,设家宴款待。饮宴之际,还召来崔府家ji歌舞助兴,刘默彤见崔夫人待之以诚,趁势让崔玉栋提出崔莺莺投书寄名的事。崔夫人满口答应下来,还对李熙说来ri要登门拜望老夫人。

    李熙应下,心里却没当回事,只当是她随口说说。

    这ri饮酒到酉时末方回,此刻坊门四闭,城中已经宵禁,刘默彤、石雄等人都是走惯夜路的,临别之际叮嘱李熙:“只管纵马疾驰,遇见巡兵不必搭理,你不理睬他,他也不敢理睬你。”说完终究不放心,亲自随行护送,理由是李熙马术很烂,恐其酒醉坠马。

    李熙仗着一肚子酒气纵马飞驰,途中遇到巡兵呼喊拦截,他也不管,纵马直冲过去。诡异的事情发生了,那些巡禁的金吾卒只是咋呼,无人敢拦。

    虽然已经宵禁,街道上却并不平静,像他这样公然犯禁的并不在少数,在亲仁坊转弯时差点和另一个醉酒骑马的少年撞上。回到丰邑坊,刘默彤冲到坊门前一通乱砸,气焰十分嚣张,门吏二话不说就把门打开了,生怕二人天黑看不清路,打发陪值的儿子提着灯笼一路把李熙护送回家。

    打发了门吏之子,刘默彤却不愿意进杨宅,却嘱咐道:“老夫人虽没认出你,但也要小心在意,久则生变,尽快了结这边事,早早离京上任是正道。”李熙应下,送走了刘默彤道,转身踏进了这个虽然还陌生却已有了几分亲切的家。

    李熙去崔府之前,就已经打发旺财回来报信了,说崔府饮宴可能回来的很晚,晚饭不必等他。然而杨老夫人见孙子迟迟不归,却一直不肯睡,戚氏知道后,安顿了几个孩子后,又从家里赶了过来,坐在老夫人房里一边做针线,一边陪她聊天。

    忽见李熙一身酒气地推开门,戚氏吓了一跳,一针戳在了自己的手指头上,冒出了一个小血珠,于是娇嗔着向杨老夫人告状,杨老夫人一把打落她的手,笑道:“我什么都看不见,休来告我孙子的刁状。”

    戚氏笑道:“你们祖孙俩一个一身酒气,一个一身匪气,我斗不过你们,我走啦。”

    要走,被李熙拦住,李熙笑道:“莺莺的事有着落了,明ri还劳大娘费心,寻个人敬礼递帖子过去。”于是把崔夫人答应崔莺莺的投书寄名的事摘要说了一遍,老夫人和戚氏听了俱是大喜。

    戚氏又向李熙道喜道:“大郎万喜,沐家已经答应不要平妻之礼,只望大郎明ri能准备一副花轿抬她过门就好。”

    戚氏又引李熙到偏堂,指着一大堆花红柳绿的东西,兴奋地说道:“你瞧瞧吧,都是她们家送来的嫁妆。”

    李熙托着下巴笑道:“这怎么突然就转xing了呢,前两天不还吵着嚷着要这要那吗?”

    戚氏白了他一眼,嗔道:“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人家这么做还不是巴结你这个女婿吗?”

    老夫人此刻插嘴说:“这沐家是个懂事的人,这叫不争而争,先把姿态放低,让你先担了这份人情,你以后还好意思亏待人家女儿吗?”

    李熙点头道:“那倒也是,她既能如此,我若亏欠她,反是我的不是了。”却又问戚氏:“这么说明天就可以接她过门了?”

    戚氏抿嘴笑道:“谁要你回来这么晚,早回来今晚接来也成呀。”

    “哈哈哈……戚大娘,你这玩笑开的,一点也不好笑。”

    “这孩子,酒喝多了,胡言乱语起来。去了一天官凭领来没有,我看看。”

    李熙把官凭告身掏出来交给戚氏看,自己却来到老夫人面前,灯光映的杨葛氏的脸红扑扑的,她脸上挂着温和的微笑,但李熙总觉得哪儿不对劲——她的脸sè太红了,红的不正常。刘默彤说过她疾病缠身,已经没几天好活了,看起来倒是不虚。

    李熙心里有些难过,不为别的,只为一个行将逝去的生命。在西北流浪的那两年里,见过太多的生命消失,最多的一次,他亲眼看到几百颗人头被同时斩落,手起刀落,献血迸溅,刽子手的狞笑,亲友的哭泣,几百条活生生的人命,眨眼间消失。

    人命贱如草芥,草枯有重生ri,人死了呢,从这个意义上说,人还不如草。

    李熙抓起杨老夫人发烫的手,问她:“儿想在月底前成亲,下月初就启程去韶州,阿婆以为怎么样?”

    “使得,使得,为朝廷当差,可耽误不得,韶州离着有四五千里吧,是得早点走,好在南方不是太冷,也不像河北那边乱。”

    “儿想把沐家女儿留下来侍奉阿婆可以吗?”

    “你能这么想阿婆心里高兴,我这有你戚大娘照看,倒是你自己身边该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崔家小娘子,人是好的,不过就是不懂得疼人。”

    “这也怨不得她,她也是大户人家出身……”

    李熙本能地为崔莺莺辩解起来,老夫人把头摇了摇头,笑道:“我不是怪她,你看中的人,好与不好,我都不说,我才不去讨你们的嫌呢。这个沐家娘子我见过,挺好的一个人,你带在身边,有你受用的。”

    “……那个,我是怕……”

    “一山不容二虎,何况两条都是母?”

    “啊?哈哈哈,阿婆你太逗了。”李熙没想到老夫人会说这样的俏皮话,忍不住大笑起来。“莺莺太小了,又有些自卑,两个都去难免有磕磕碰碰的时候。”

    “嗨,那你就拿出家主的威风,给她们立规矩嘛,堂堂的男子汉大丈夫,难不成连家里两个女人都摆不正?古人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可见齐家、治国是同等的重要,杨大郎,你若连家都治不了,将来还能替圣上分忧,做国家的栋梁吗?此事我替老夫人做主了,两个都带上,一个都不许丢下。”

    戚氏把官凭告身拍还给李熙,跪在杨老夫人面前,嘀咕道:“我仔细验过了,是真家伙。”

    老夫人乐的连连点头,高兴地说道:“这就好,这就好。”

    李熙诧异地问戚氏:“你们竟怀疑我的官凭是假的。”

    戚氏眸中含笑:“你别望着我,是她怀疑你。”

    老夫人拍床大叫道:“你个死丫头又把我给卖了。”忙向李熙解释道:“这与我一点干系都没有,是她说大郎在西北两年怕是心玩野了,不愿意留京侍奉我这个老婆子,是要借口做官溜出去逍遥自在,这才提议说要验一验官凭是真是假的。我一时不察,让她给骗了。”

    戚氏闻言极度委屈地辩道:“唉,老夫人你怎么能颠……”

    忽听老夫人断喝道:“闭嘴,不许你说话。”

    戚氏听这一喝,不敢再吭声,只悄悄地跟李熙说:“下午太妃来了,主意是她出的,事可是老夫人吩咐我干的,与我无干啊。”

    李熙大概猜出一点眉目了,老顽童,老顽童,年纪大的人有些想法就跟儿童一样,想一出是一出,稀奇古怪的让你无从招架。

    查验告身李熙不怕,自己全身都是假的,唯有这个是真的。

    至于老太太的荒唐行为,还能怎样,苦笑两声,作罢。

    道了晚安将要出门之际,李熙忽然想起一件事,又回来问道:“阿婆,我想把旺财带去韶州,可以吗?”

    “他呀……”老夫人似有些犹豫。

    “他不成。”戚氏表示反对,“大郎你还是另挑一个吧,这个旺财他……“

    戚氏似乎有些难言之隐,老夫人默叹了一声,说道:“让他去吧,这孩子小时候吃了太多的苦,xing子有些硬也是难免的,其实他本心并不坏。”

    这么一说,戚氏也不好说什么了,反而顺着老夫人的话往下说道:“那也好,大郎一个人在外头,身边也确该有个心硬手狠的人。如此才不至吃亏。”

    李熙很想问问戚氏旺财是个怎样心硬手狠的人,眼见老夫人哈欠连天的,不敢耽搁,重新道了晚安出门来。

    本来还想去东院看望崔莺莺,想到天已晚,她可能已经睡下,遂作罢。

    一宿无话。

    二ri一大早,杨宅却忽然就热闹起来,辰时刚过,太常少卿崔志的夫人岳氏突然登门造访,随行除独子崔玉栋外,还有管家、家仆四十人多人。众人挑的挑,抬的抬,拉的拉,各sè箱笼摆满了杨宅的整个堂院。

    清河崔家出手果然不同凡响,正如李老三所说的随便拔根毛就让李熙升官发财,后事不愁了。

    岳氏此来为两件事,其一是代儿子登门道谢来了,玄真观的事能顺利解决,儿子有惊无险平安无事,杨赞出力不小,她崔家是个知恩必报的人家,登门道谢自然是要的。至于为何头一个来李熙家,崔夫人自有她的计较。

    崔夫人此来的第二个目的,是代丈夫来认崔莺莺做干女儿的,投书寄名的事昨ri在饮宴上已经答应了李熙,论理应该杨家主动上门去投书,但崔夫人是个急xing子、爽快人,觉得那些个繁文缛节以后再走不迟,她先过来看看自己的女儿再说。

    至于崔玉栋答应贷给李熙三千贯钱的事,崔夫人没答应,她说既然是结义弟兄,区区三千贯还贷什么,权当我这个做长辈的赠你的盘缠吧。

    除此之外,崔夫人另外封了一份孝敬给杨老夫人,认下崔莺莺做女儿,老夫人就是长辈,晚辈孝敬是应该的,钱也不多,三千贯。

    待见了崔莺莺后,崔夫人越看越喜欢,甩手给了份见面礼,不多,也是三千贯。

    再加上那些零零碎碎的东西,崔夫人这一出手就是整整一万贯!

    李熙想到昨晚还在为沐家送来五百贯嫁妆而兴奋,这一比,沐家那点嫁妆实在算不得什么,什么殷实之家,与清河崔家这样的豪富相比,简直毛都不是。

    崔夫人是个眼尖的人,进门时见杨宅在扫除院落,披红挂彩,一副迎接新人的样子,心里便留了意,待见了杨老夫人便问起何故,老夫人如实作答。崔夫人闻听李熙要娶妾,心里有些不快,便道:“没瞧出来,你小子原来也是个花心郎,我一个水灵灵的女儿给了你,你还不知足,吃着锅里看着碗里,是男人都一个德行。”

    不给李熙辩解的机会,朝门外就喊了一嗓子:“如花、似玉,你们俩进来。”

    一个丫鬟名唤如花,李熙一听心里就咯噔一下,心知不妙,待人上来一看,我去,果然奇葩,再看似玉,我去,又是一朵奇葩。

    两女子那长相且不说,憨、傻、呆、愣四大特征也是占全了,李熙对此唯剩苦笑而已。崔夫人却振振有词道:“你们小孩子家懂得什么,以为家里摆几个狐媚的小妖jing是好事,那是吸人骨血的妖孽,一个男人整天沉溺于美sè之中,那还好的了吗?你再瞧瞧这两个丫头,粗粗傻傻憨憨愣愣,瞅着难看,却是你的福分,这个道理我现在跟你说你也不明白,倒请老夫人说说,我这话对也不对。”

    老夫人道:“再至理名言不过了,被窝里藏俩夜叉,小鬼也要早出门。沉溺酒sè之事再与我儿无干了。”

    众下轰然大笑。

    如花似玉懵懵懂懂的也跟着傻笑。

    李熙望了眼二人,苦笑而已,有她二人在,哪怕外面下锥子,也不愿回家了。

    崔夫人忍住笑,赞道:“老夫人高明人,这句话说的再透彻不过了。”忽又教训起她儿子来:“还有你,去西北两年,好的没学,土匪的勾当学了一箩筐,如今更长能耐了,喝醉酒扔茶壶玩,这回是你侥幸,有你诸位兄弟帮衬,不然,我看你怎么得了。”

    老夫人一早已经听李熙说了昨ri玄真观的事,只是李熙避重就轻,并没有提太和公主、突吐承璀、陈弘志这些人到场的事,老人家也就没觉得如何严重,此刻听崔夫人提起,便打圆场道:“罢了,罢了,昨儿他们去省里领官凭,心里爽快,干了些过头事,高兴嘛。”又虎着脸对崔玉栋说:“下回可不许这样了,看把你娘担心的。你以后是驸马爷了,皇家的女婿更要处处留神,时时在意了。否则怎做天下臣民的表率?”

    崔玉栋应了声:“老夫人教训的是,我知罪了。”

    崔夫人却不依不饶道:“光嘴上说有个甚用,要记在心里,昨ri若非公主出面和诸位兄弟帮衬,那突吐承璀和陈弘志还不把你撕了煮了,那两个人都是吃人不眨眼的主儿。”

    杨葛氏闻听这话,吃了一惊,抬起头来“望”了李熙一眼,虽然明知她什么也看不见,李熙却还是凛然一惊。

    崔夫人忙着教训她儿子,没注意到杨老夫人吃惊的表情,教训完崔玉栋后,她便又和老夫人商量起杨赞和崔莺莺的婚事来,谈笑之间,婚期定了下来了,本月二十六ri。满打满算也只有四天的准备时间。

    这么短的时间内要筹办起一桩风风光光的婚礼来,绝非易事,于是岳氏发话让崔玉栋过来帮衬。当然,崔大公子也非三头六臂,一个人又能出多大力?岳氏这么说不过是个幌子,崔玉栋是杨赞的结义兄弟,过来帮忙是分内之事,崔玉栋出面了,崔家的强大势力就可以光明正大地介入进来,在长安城还有崔家办不成的事吗?

    鉴于下午就要抬沐雅馨过门,为了避免尴尬,崔夫人索xing带着崔莺莺一道回府去了。

    尽管沐家已经自愿放弃要杨家用平妻之礼迎娶沐雅馨过门,杨老夫人和戚氏、杨福商议后还是决定办的风光一点。

    他们所谓的风光,在李熙看来都不好意思抬头了,一乘两人小轿,抬杆上拴了两朵红绸花,两个穿着干干净净的家丁抬着聘礼,一个衣着光鲜、收拾的利利索索的媒婆在前面引路。

    迎亲小队抬着轿子出坊西门,绕丰邑坊一周,过坊南门时,媒婆从袖子里掏出两把糖果撒在地上,招惹的一干看热闹的人哄抢,绕到东门,入内,在十字街,媒婆再起撒出一把糖果,孩童们又是一阵争抢。

    此后,花轿折转向北,一路出了北门,停住,撒第三把糖果,在众孩童的争抢中,进北门内右拐,沿着靠近坊墙的小街直趋沐家大门,循例叫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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