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癞头李”本姓曹,年幼家贫,母亲带其改嫁,养父是一李姓蔑匠,故而改姓李,而今他做了皇帝,便又改跟生父姓曹,取名曹曛,查遍史书,前代曹姓中唯有东汉的曹cāo,三国的曹丕父子声名显赫,曹曛遂假托为曹cāo后代,建国号魏。【小说文学网】祖宗皆称帝王,册封嫡妻冯氏为皇后,封诸子为王,封诸兄弟为郡王。

    封王弼为越王,任为岭南节度使,封王喜为楚王,任为广州刺史兼御营兵马使。封张孝先为英国公,任为侍中。封他自己的大舅哥冯乜为赵国公,任为丞相。封他自己的胞弟曹谷为秦国公,任为大将军。封另一胞弟曹楚为韩国公,任为大司空。

    改从化县为龙兴县,建天子行辕,建征南天子大营,与岭南节度使崔咏对峙。

    岭南道最有权势的两位节度使崔咏和张弘靖很默契地封锁了发生在从化县的大事件。

    但纸是包不住火的,一味的掩盖并非良策,必须赶在火苗窜出纸前将之扑灭,只要攻灭了曹魏,怎么说都行,反之怎么说都免不了吃天子一刀。

    张弘靖决定跟魏国皇帝谈判,赎回穆罕张和毛汝二人,只要这两杆大旗不倒,河东营和湖南营就还在,兵死光可以再招募嘛。

    李熙受命前往大魏国谈判,同行的有何风韵和装扮成侍从的宁墨。

    托原来的旧关系,李熙找到了身为天子行辕御厨的老猫,老猫穿着一件县主簿的公服,腆着ri渐丰隆的肚子,正指挥一干厨师洗菜择菜切菜炒菜,御膳房烟熏火燎,香味浓醇。

    李熙抽抽鼻子,辨识出诸位厨子使用的都是自己“创制”的“杨氏煎炒烹炸法”,这套手艺是自己去年亲自传给老猫的,短短大半年不见,没想到在大魏国的御膳房得到了发扬光大,李熙很满意。

    “很不错嘛。”李熙背负着手,走到老猫面前,用手敲敲他的肚子:“几个月啦?”

    老猫一愣,忽然认出是李熙,大吃了一惊,问:“官兵杀来了?”

    声音有点大,一干厨子、下手俱都吓了一大跳。李熙咳了一声,压低嗓音道:“借一步说话。”扯着猫大厨到了他的“公务房”——一间堆米的仓库。

    “混的不错嘛,都吃上白米白面了。”

    李熙用手拨拉了米桶里的白米说道,老猫叫了声:“是兄弟就不要跑来这害人,我跟你无冤无仇的,你别在米里下毒害我。”

    李熙道:“瞧你,都做了官的人了,胆子还这么小,怎么出来混?怪不得人家都封王封侯,你还在做厨子,索xing跟我回去,我给你个县令干干。”

    老猫抖着自己身上的官袍道:“谁说我不是官了,这不是吗,我还封了侯呢,叫南阳侯。”

    李熙道:“哇,那要恭喜二哥了。真是了不起,看来小弟这次来投奔你是投对人了。”

    老猫嘿嘿笑道:“休要在这胡扯,你这小王八蛋会混不下去来投贼?鬼才信呢。说,来此何干?”李熙勾着老猫的肩,赞道:“果然是一家人,一下子就猜中我的心思了。实不相瞒,我此来是想面见你家天子,有要事相商,烦请南阳侯给引荐一下。”

    老猫冷笑着把李熙打量了一番,说:“你不会想刺驾?而今咱们虽然各为其主,可还是兄弟,你可别做生儿子没屁眼的黑心事。我一个厨子混到今天容易吗?”

    李熙道:“这话说的好不伤人,我浑身上下除了一杆肉枪,全无半点兵器,我怎么刺你家天子,刺你家皇后还差不多。”

    老猫道:“罢了我知道扯不过你,见天子,我没资格引荐,你可以去见英国公张侍中嘛,天子对他是言听计从,莫要说见驾就是见皇后洗澡他也能给你办成。”

    李熙咳嗽了一声,一本正经地说:“休得胡言,而今你已经是大魏国的南阳侯了,怎么还能说这种亵渎国母的话?真是岂有此理,待我面见你家天子后告你一状。让你这御厨也干不成。”

    老猫得意洋洋的说:“你去说呗,看他信你还是信我。”

    有老猫带路,李熙很快地就见到了张孝先,张孝先正在抚琴,李熙整整衣冠咳嗽了一声,说道:“大唐国使臣始兴县令杨赞参见大魏国张侍中。”说完恭恭敬敬地深施一礼。

    张孝先起身回了礼,招呼李熙落座,这才吁然一叹道:“忽忽一年不见,无敌兄风采依旧,人也长胖了点。”李熙道:“我不比张侍中劳心劳神,整天浑浑噩噩,不怕不像话。”

    张孝先目光灼灼地盯着李熙,笑问道:“你此来是为赎回穆罕张和毛汝的?”

    李熙闻言大惊,起身朝张孝先深施一礼,正正经经地说道:“张德茂果然有大才,穆罕张之败,我原以为是个意外,如今看,遇到张德茂,他不失败都没天理了。只可惜张侍中这匹千里马被曹秃子骑去了,可惜,可惜。”

    张孝先道:“你不必试探我,凭你这句侮辱的话,我现在就可以把你推出去斩首。”

    李熙道:“在下失言,侍中宽恕。”

    老猫劝道:“平山侯他一时改不了口,其实我也……是最近才改的口。”

    张孝先道:“罢了,张某不是那种矫情的人。”张孝先站起身来,招呼李熙去见曹曛,李熙道:“见魏王前有些话某想跟张侍中先聊聊。”张孝先道:“侍中是天子的谋臣,背着天子与外人谋不妥当。”

    曹曛做了天子后决心恢复汉制,从礼仪袍服,制度器具全部朝老祖宗看齐,奈何汉朝过去的太久远,许多东西已经模糊不清,画虎不成反类犬,大魏天子的行宫和大魏天子本人都已经沦为了笑柄,在旁人异样的目光中,大魏天子也开始变得不自信起来,一见到李熙他就问:“朕身上的这件龙袍可还地道吗?”

    李熙道:“笔下是问款式、材质还是做工?”

    曹曛惊道:“都不妥当吗?”

    李熙道:“都妥当,陛下开创了一代新朝,除旧布新,继往开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管别人说什么呢,唐继承隋,隋从周,周从魏,大家都是各玩各的,谁说谁不好了。”

    曹曛大喜道:“唐使臣这话我爱听,哈哈。摆宴,以国礼待大唐使臣。”大袖挥起处一片尘土飞扬。李熙屏住呼吸,赶紧退到客位。

    御膳房备办的国宴花样不多,味道着实不错,看得出老猫这个厨子还是很有悟xing的,李熙决定临走前再点拨他两手。

    国宴备办齐全,曹曛举杯邀道:“大唐使臣与朕同饮此杯中酒,你我两家要结世代友好,打打杀杀到底不是个事嘛。”

    李熙道:“大魏天子高瞻远瞩,本使此行正是为缔结两家友好而来。祈望天子放还穆罕张和毛汝二人,我国天子必感激不尽。”

    曹曛目视张孝先,说:“大唐使臣的话诸位爱卿都听到了,都议议嘛。啊。”

    曹谷拍案叫道:“那两个王八蛋兴兵犯境,被我擒获,你们还有脸要回去,不给。”

    冯乜摇头晃脑道:“大将军、秦国公,不要这么粗鲁嘛,两国交战不斩来使。”

    曹谷道:“丞相,我说不放那两个王八蛋,有没说要砍这个王……王使臣。”

    李熙笑道:“某姓杨不姓王。”

    曹谷道:“抱歉,我说错了,自罚一杯请罪。”

    曹楚道:“这个,我以为,人放还是不放,我以为,其实都是不重要的,目下之事,某以为……唐国使臣杯莫停,咱俩再走一个。”

    和曹楚喝了杯酒后,众人的目光都移向了张孝先。

    张孝先微笑道:“我大魏天子是位爱民如子的圣德天子,天下安宁,百姓才能乐业,打打杀杀到底不是个事嘛,唐国使臣既然有诚意与我国修好,我大魏实无理由拒绝。不过穆罕张和毛汝兴兵犯我国境,杀我子民,被我将士擒获,三军将士的血染红了山谷河流。唐国使臣以为凭一句话就把他们放了,三军将士会答应吗?”

    曹谷挥舞着拳头道:“对,将士们的血不能白流,想要那两个王八蛋回去,就得先堵住将士们的嘴。”

    曹楚道:“除了要安抚三军将士,贵国还得答应此后不再兴兵犯境,此外还得将夹江寨移交给我国,好让我国君睡的安稳。”

    冯乜道:“唐国使臣既然奉天子之命而来,当也做的了崔咏的主,不如请他挪个地方,把广州让给我大魏,你看看,我堂堂的大魏天子连个像样的宫室都没有,让我等为臣子的如何忍心?”

    李熙道:“让广州那边我可做不得主,得请示天子圣旨,不过我劝陛下最好打消那念头,广州现有饥民十万,陛下夺了广州拿什么养活他们?岂非自寻个包袱背上,得不偿失的。割让夹江寨,使得!安抚三军将士,也使得!不过也请大魏天子念及去岁岭南才逢大灾的份上,体恤民生艰难,少要些。”

    曹曛道:“那是自然,我曹某人并非那种贪得无厌之徒。”曹曛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摆在桌案上,边看边说:“要赎回穆罕张和毛汝,贵国须拿出如下诚意:二十万贯钱,一千副战甲,五百把钢刀,五百张铁盾,一千张弓,十万支箭,另外还要制箭的师傅五十名,修补甲胄的师傅五十名,还有钉马掌的师傅五十名,军粮一万石,大船五十条,小船三百条,磨刀石一千五百块,厨子五人。”

    李熙瞥了眼站在门口的老猫,笑道:“我看厨子就免了。贵国御膳房的厨子个个都是一把好手,我还想问陛下讨一个回去呢。”

    曹曛喜道:“那厨子一项就划去,其他条件你都答应啦?”

    李熙道:“我不答应你会放人吗?”

    曹曛道:“什么话嘛,我三军将士拼死拼活拿住这两人,凭你一句话就放了,朕的面子往哪搁?三军将士谁来安抚?”

    曹谷叫道:“唐国使臣答应的如此爽快定有古怪,口说无凭,你得签字画押。”

    李熙道:“大将军此言差矣,口说无凭不可信,签字画押就可信了吗?照样不可信!所谈条件我先兑现,你们再放人,如何?”

    曹曛击案而起,赞道:“唐朝使臣爽快,来,朕和你喝个交杯。”

    李熙不想跟他喝交杯,不过他很想看看曹曛摆在龙案上的那张纸上究竟写的什么,都说曹曛是个目不识丁的大老粗,怎么一做了皇帝就认识字了呢。

    他强忍曹曛身上散发出的怪味,悄悄地瞥了一眼那张纸,心中了悟:那张清单上一个字也没有,倒是画了许多图形。大魏天子不识字,记xing还马虎,有这些图形提示,他就能完整地说出清单上的内容。

    这份清单肯定是张孝先给他准备的,李熙斜了眼张侍中,张侍中也正斜视他,四目相照,各自都躲闪开了,李熙心里发了声冷笑,料张孝先也是如此。

    ……

    还回韶州的路上,何风韵数度望着宁墨想说话,迟疑着却不敢开口,看看的快到曲江县境内,他终于忍不住问道:“平山侯冒充天子使臣,呼贼为天子,与贼称兄道弟,实在是大逆不道,此事咱们是否要向相公禀明?”

    宁墨道:“跟贼打交道就得说贼能听得懂,听的进去,爱听的话,平山侯做的有错吗?换成你我去,只怕面都见不到就让人轰了出来。”

    何风韵道:“那张相公那边?”

    宁墨摇了摇头,笑一笑,何风韵道:“即如此,我也不多说什么,可是平山侯答应贼人的条件也太爽快了,我以为怎么着也要杀杀价的。”

    宁墨道:“风韵是有风韵,就是太书生气了,那贼会容你讲条件吗?”

    何风韵搔搔脑袋,尴尬地笑了,再次望向李熙时,目光就变得复杂起来。

    张弘靖迫不及待地兑现了自己的承诺,完全没有考虑后果,换回穆罕张和毛汝,重建两营,是他唯一的翻盘希望。

    最后一批军械交割后,曹谷把穆罕张和毛汝交到了李熙手上,顺道给了三个赠品:穆罕张的爱将周文放,义子穆公虎,谋士张烨。搭赠的理由是这三个人都是忠贞义士,杀了可惜,留着麻烦,不如弄残废了送还回去。

    周文放被斩断了右臂,穆公虎被砍断了右腿,张烨的头发被剃光。

    穆罕张在回韶州的路上以头撞击石壁,没死成却疯了,毛汝变得沉默寡言,即使见到张弘靖也不肯说一句话。

    不过张弘靖已经不计较这些了,只要这两个人活着就好,他们是两面大旗,大旗的作用是张扬起来给天子看的,岭南和长安相隔四五千里,山水阻隔,天子哪能看的清楚飘扬的大旗下究竟站的是什么人?

    军旗被迎了回来,重新竖起,叫毛汝的旗帜下迅即聚集了四百多人,就是此前被张孝先释放的那四百多人,他们本在回乡与亲人团聚的路上,忽然听到同袍在青石沟被虐杀的噩耗,激愤之余本要还回去与贼众拼命,队副秒文龙劝众人说:“回去徒白送死,于事无补,不如回韶州再做计较。”秒文龙是湘西土蛮,归化后一直在军中,因为是土蛮而不得重用,因他心狠手辣,敢作敢为,处事又公道,在士卒中威望甚高。

    一呼百应,这四百败军便在秒文龙的率领下返回了韶州湖南营。

    四百人撑一面大旗有些势单力薄,但总算是把旗子竖起来了,与之相比河东营却连个扛旗的人都没有。

    李德裕奉命来劝说李熙将保安营的四个团划至两营旗下,李熙想都没想就答应了,这让李德裕既感惊讶又有些感动,正琢磨着说两句感谢的话,李熙的狐狸尾巴却就露了出来,他说:“我有几个条件,请文饶兄转达张相公知道。”

    李德裕无奈地叹口气,苦笑着点点头。

    “第一,升保安营为保安军,此时办结之前,只怕各军难以出营。第二,嫁出去的女儿也是女儿,我得给他们谋个好前程,两面大旗自然得让他继续迎风飘扬,不过扛军旗的人得换一换,他们不仅要做副使,还得在副使后面加一个知军事,至于怎么cāo作,军府里有的是行家,相信不会为难到谁。第三,我保安军一分为三,实力大损,这南下平叛的事,我们完全不参与说不过去,实力有限,深度参与又吃不消,我看就派我们去cháo州,我来去擒杀伪太子李空明,替我天子除去一心腹大患。”

    李德裕点点头,道:“还有吗?”

    李熙笑道:“没了,文饶兄有什么替我补充的吗?”

    李德裕道:“cháo州距离韶州这么远,军械粮饷补给起来可不容易啊。”

    李熙道:“对呀,那怎么办?”

    李德裕道:“所以你这个始兴县令就做不成了,得给你换一个御史头衔,方便你就地征粮。”李熙沉吟不决,李德裕诱惑道:“做御史好,别的官三考四考方能选调,侍御史十三月就够了,而且侍御史是从六品下,比你这县令可强多了。”

    李熙道:“不对,不对,好好的你不让我做县令,却叫我带御史衔,品阶是上去了,根据地没了,将来大乱平息,你让我一个外台御史哪里去?台院不认我,东台又太冷清,所剩的只能入幕府为幕宾。待我把兵权一交,你们就好辖制我了是不是?李文饶我哪得罪你了,你要这么害我?”

    李德裕叹道:“入幕有什么不好?多少人放着正职官不做往幕府里钻,你倒好,反其道行之,你怕太乱平息后解了你的兵权,果真大乱平息,保宁军都有可能裁撤,何况你一个兵马使?说句难听的,就凭你那两下子,调你去河北等地为将,你打的开局面吗?”

    这一说,李熙底气全无,自己这个兵马使的确注水太多。他笑嘻嘻地拱手道:“文饶兄何必生气呢,我只是一时没转过弯子。这个我听说出使的御史多是监察御史,侍御史也有出使地方的吗?”

    李德裕指着自己的胸口说:“我是御史中丞,我不也出来了吗?”

    李熙一拍手道:“我明白了,你是想把我拉进御史台,待战事平息后做你的左膀右臂,对不对?弹察jiān恶,匡正法纪,激浊扬清,还大唐一个朗朗清平盛世。”

    李德裕道:“你想多了,我荐你做御史,一是我方便举荐,二是看中御史迁转快,三是有人怕你坐地生根不服管制,铲断你的根让你飘浮起来。”

    李熙吸了口气,道:“我明白了,多承文饶兄关照。另外……”李熙馋着脸说:“除了做御史,可不可以给我弄个武散官做做,他们都叫我指挥使,其实我更喜欢别人叫我将军。”

    李德裕默然一叹,走了。

    元和十三年十一月十五ri,保安营升格为军,李熙任指挥使,此前他由始兴县令转为东都留台侍御史,又谋了个从五品游击将军。

    原保安营被一分为三,马军团和破杀团被调入河东营,长捷团和陷阵团被调入湖南营,各团掏空了守备团后正式开拔出营,朱克荣出任河东团副指挥使知军事,周宛出任湖南营副指挥使知军事。

    李熙接受了保安军兵马使的印信后,本想赖在韶州过完年才走,奈何张弘靖一天三次派人促请他南下平乱,不得已只得拔营南下。

    留下李十三率三百老弱看守营寨,李熙亲率兵马使幕府、亲兵营、奇兵营、敢战营、守备营一千八百人绕道河源县前往cháo州,平息“天启太子”李空明的叛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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