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很奢侈,通往理想的路很荒凉。

    追逐理想的过程,常常是一个人在荒野中奔跑,不会掉队,却有可能迷路。

    枣儿不可能迷路,因为她太熟悉心中的荒野了。

    “姜还是老的辣”。枣儿终于体会到了这句话的份量。

    被庄有成带离“荒野”后,枣儿隐隐觉出爸爸在这件事上使了手段,不过可怜天下父母心,她并不愿说破。

    枣儿被安排在农林局办公室工作,每天一成不变的收发文件,接听电话,然后就是坐在办公桌前发呆,或者听同事们讨论学区房,小县城竟然也有学区房的概念,枣儿每次听到这个话题都会发笑。

    工作了几周后,枣儿开始暗自庆幸进得是农林局,而不是直接进了县委办。

    毕竟农林局直接联系农村工作,在某种意义上说,她不仅没有离开农村,还能接触到在基层无法触及的东西。

    比如她刚收到一份省里的明传电报,电报上说,今年秋季可能要大范围爆发美国白蛾。批转电报的上级领导对此提出要求,要县农林局向所辖乡镇派出防治白蛾指导员,进行下沉式指导防蛾工作。

    庄有成这些年在朵山大力发展林果业,村民除了在山上种植果树,还喜欢在房前屋后、河边沟旁栽种经济价值较高的杨树。

    朵山就成了县里防治白蛾的重点区域。

    枣儿拿着文件闯进局长办公室,主动申请去朵山做指导员。

    局长虎着脸问:“你是局长我是局长?”

    枣儿知道他和爸爸是老相识,对他的话不以为然,莞尔一笑说:“所以才要向您提出申请嘛。”

    局长也笑了,笑过之后语重心长地教导她,“你看了文件我还没看呢,我看了还要向县委汇报呢。在机关工作要懂得机关的规则,你这样毫不矜持,将来会吃大亏的。”

    “所以才请局长把我派到乡下去啊。我大概永远不会懂得机关的规则。”

    “你这丫头!”局长笑着摇了摇头。

    心里说,俗话讲“门里出身,自会三分”,庄有成当了一辈子干部,她怎么半点官场的语言艺术没学会,哪有她这样颠倒顺序说话的。

    “我熟悉朵山,我去最合适。”枣儿说。

    “不用争,没人想下去。不过派不派你下去——我和你说话自家话,凭我和你爸的关系——要听一听你爸的意见。”

    “工作是工作,人情是人情,你不要理会他的意见,我是你的下级……”

    “你看,你不仅不懂机关的规则,还不懂人情世故。”

    局长把文件摊开,说:“你回去等消息吧。”

    枣儿出了局长办公室,拐进卫生间里给庄有成打电话,把自己的意思讲了,并且郑重声明不许他从中作梗。

    庄有成不是枣儿,再者说枣儿是农林局的人,偶尔下乡工作几天很正常,他才不会为这点小事去承农林局长的情呢。

    两周之后,枣儿终于如愿以偿地回到了朵山。

    枣儿工作很认真,一个村一个村地去跑,把各村易生虫害树种面积摸得清清楚楚,顺便还掌握了朵山详细的经济状况。

    枣儿最后去得西朵山,住到兰花家里。

    “枣儿,你这一走,我还真有些想你。”兰花拉着枣儿的手亲热地说。

    “哦,你以前是想赶我走来着。”

    兰花的脸微微红了一下说:“你早晚得走,哪用得着我赶。”

    姐妹俩说笑了一会子,兰花到养殖场里捉了一只山鸡,又顺手在菜园子里摘了一把薄皮辣椒,炒了一大盘辣子鸡款待枣儿。

    第二天,天还蒙蒙亮,枣儿便起了床。兰花比她起得还早,留个纸条在桌上,到养殖场里忙活去了。

    枣儿有晨练的习惯,洗漱完毕,便循着登山的小路去登西朵山。

    西朵山的清风崖上,枣儿向着朝阳张开怀抱,陶醉在清晨新鲜的空气里。

    清风崖是通到山顶的一处断崖,只要登上清风崖,前面是一马平川直达峰顶,下面则是万丈深渊,极其险要。

    据说抗日战争时,朵山游击队在此消灭过不少鬼子。

    枣儿站在清风崖下,惬意地吹着晨风,呼吸着新鲜的山里空气,正自陶醉,忽然听到崖顶有人在哭诉:

    “儿子,这都是妈妈作孽的报应啊!可是老天为什么不报应到我头上,要害我儿子。儿子,妈妈无能,救不了你。妈妈不想眼睁睁地看着你离开人世,妈妈先走一步,到那边挣很多很多钱等着你去过好日子。儿子,我们来世再做母子吧……”

    枣儿闻听,惊呼不好,急忙攀上崖去,从背后抱住那个女人,把她拽到安全的地方。

    两人面对面,枣儿认出了她,是杨五的媳妇牛先慧。

    牛先慧一点儿也不贤惠,嫁到朵子西后,不光常常为鸡毛蒜皮的小事闹得四邻不安,而且打骂公婆是家常便饭,三天两头把她男人的脸抓得血糊淋拉。

    村里人背地里都叫她牛魔王,看见她像避瘟神一样。

    如果牛先慧的蛮不讲理还能容忍的话,有一件事,简直是天理难容。那就是她的公婆全都死在她的手上,为此她被村里人联名告上法庭,要求枪毙她,后来因为儿子小,她被判了监外执行。

    她的婆婆是活生生被她骂死的。

    有一次牛先慧下地回家,由于天刚下过雨,柴火湿,婆婆饭做得晚了,牛贤惠竟然站在大门口破口大骂。

    枣儿已经领教过牛先慧骂大街的功夫,她骂起人来,每个字都像刀子,扎人的心戳人的脸,要是被她指着鼻子骂一通,简直生不如死。

    牛先慧骂瘾上来收不住,一骂就是半个多小时,骂完回屋一看,婆婆已经喝了农药。老公公见老伴走了,想想活着没什么意思,晚上也上了吊。

    牛先慧的丈夫杨五虽然生性窝囊,但是见她逼死了父母,再也没脸在朵子西呆下去,就离家出走去了南方打工,一去四五年没有音信。

    家里撇下牛先慧和儿子杨铃,牛先慧对儿子很好,从小宠着惯着,要星星不敢给月亮。

    一个月前,天杨铃查出患了白血病,牛先慧花光积蓄,又求亲告友借了不少债,再也无力承担杨铃的医药费,走投无路之下,于是牛先慧想一死了之。

    枣儿救下了牛先慧,回到村里找路长顺问:“长顺叔,杨铃得白血病的事你知道吗?”

    “知道。”

    “既然知道,作为村支书,你应该想办法替村民排忧解难啊!”

    “怎么想办法?村里人全让她得罪遍了,谁也不愿借钱给她,我能有什么办法。我只能尽力而为,隔三差五让你婶送点吃的过去。”

    “你可以帮她去信用社贷款啊,这是一个生命,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孩子死吧!”

    “贷款?凭牛先慧的德性,谁给她担保?即使有人愿意担保,信用社敢贷给她吗?”

    枣儿倔劲上来了,说:“我给她担保,我去信用社帮她贷款去,不管怎么说,先救人要紧。”

    枣儿带着牛先慧去了信用社,直接敲开了主任办公室的门。

    满小山见一个漂亮女孩和一个憔悴的少妇来找自己,不知什么事,问:“你们有事吗?”

    庄枣儿看着满小山有些面熟,想了半天,才记起来。

    她在磊山火车站见过满小山,那时她拉着行李箱刚走出出站口,见一个小乞丐在向路人行乞。所有人都避之唯恐不及,有一个高大帅气的青年却走上前去,蹲下身和他交流起来,然后给了小乞丐五十块钱。

    人们早就掌握了一个常识,在火车站乞讨者一般都是骗子,所以不会轻易施以同情心。

    没想到还有人主动去给乞讨者钱,而且一出手就是五十块。庄枣儿就不由多看了那个帅哥两眼。

    庄枣儿没想到那个可爱的帅哥就是满小山,也没想到还会再见到他,不由心跳加速,顿生久别重逢的亲切感。

    庄枣儿拍拍胸口,让激动的心情冷却下来,暗自检讨,我是怎么了,怎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感觉。

    庄枣儿先作了自我介绍,然后把牛先慧的情况简要叙述一遍。

    不等枣儿话说完,牛先慧跪倒在地哭道:“求求领导救救我儿子!”

    满小山连忙把牛先慧拉起来,扶她在沙发上坐下,倒了两杯水放在她和枣儿面前说:“庄同学——”

    枣儿打断他道:“好难听,你叫我枣儿吧。”

    满小山也觉得叫同学太别扭,说:“好吧,枣儿同志,首先谢谢你对信用社的信任。听了牛大姐的遭遇,我的心情很沉重。可是不怕你笑话,朵山信用社现在没有贷款额度,已经半年多没发放一笔贷款了。我们现在正加紧清收不良贷款,等完成收贷任务后才有继续发放贷款的资格。可是孩子的病不能等,你再想想其它办法来帮他吧,好吗?”

    牛先慧大概听懂了满小山的话,绝望地又哭起来。枣儿说:“不放贷款还要你们信用社干什么?干脆撤了算了!”

    满小山没想到这个看似文静的女孩脾气如此大。不过她生气的样子倒也实十分有趣,要不是这个场合不适宜,他差点忍不住笑出声。

    满小山说:“本来是要撤的,不过县社领导考虑再三,决定暂且保留。这不把我派下来了嘛,给我一年的时间,如果不能扭转亏损局面,明年这时候我就该滚蛋了。”

    “哦,这么说,你是唐三藏啦?”

    “怎么讲?”

    “到五行山来救孙猴子的呗,”枣儿说:“我佛慈悲,你还是先救救五婶的孩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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