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长顺终于走出家门,他的小狗“良心”忽而跑在前头,忽而跟在后头,兴奋地跳跃舞蹈。

    晚秋的正午阳光依然有些灼热,寂静的小村街巷上空无一人。

    一人一狗,不急不徐,路长顺走得一点儿不寂寞。

    辞了村支书,他才发现小村子是如此空荡。

    以前,只要一出门,总会有人客气地上前打招呼:“长顺,吃了么?”

    “老路,开会去?”

    “路叔,忙着呢!”

    人呢?走了这么远,怎么不见一个人影。

    路长顺有些失落。

    “良心”也有些失落,它是第一次出门,短暂的新鲜感过后,发现外面的一切和家里一样,只有主人陪着它。

    每走过一家门口,“良心”都会停下来叫两声,并没有同类和它呼应。

    这段时间村里常有偷狗的潜进来,夜里偷,白天也偷,偷大狗,也偷小狗,有些饥不择食,肆无忌惮。

    有人撞见过偷狗贼,说是两个人骑着摩托车,看见狗就将胳膊一扬,射出去一根针,狗就倒下了。

    白菊回家和路长顺说,“你一不干村支书,村里连狗都留不住了。”

    “我当村支书就是给村里看狗的?!”

    路长顺觉得不该和白菊发火,缓和了语气说:“我就是个看家狗,如今被贼给毒倒了。”

    白菊不接他的话茬,抱起“良心”,说:“你可别往外跑,偷狗贼丧良心呢,见了你给你打针呢。”

    路长顺不信大天白日的偷狗贼敢进村,就带着“良心”走出了家门。

    他走到满家店的废墟前,仍没见到一个人影,就蹲到土堆上抽烟,像一只孤独的老狗。

    “良心”找不到玩伴,很无聊地和废墟上长出的苍耳稞玩耍。

    “良心”粘了一身的苍耳子,像个刺猬,难受起来直往路长顺腿上蹭。

    路长顺一颗一颗地给它往下摘苍耳子,说:“不能了吧,没事惹这黄子干什么呢。”

    冯哑巴赶着一群羊出村,在路长顺面前停下来,呜呜哇哇地比划着。

    “你说让我看好狗是吗?知道了,也看好你的羊,羊比狗还值钱呢。”

    冯哑巴指了指一只小羊羔,意思是送给路长顺养着玩。

    路长顺看着蹦蹦跳跳的小羊羔,忽然想给“良心”找个伴,就问:“羊羔子卖多少钱一只?我不能白要,得给你钱。”

    冯哑巴拼命摇头,从腰间解下一根麻绳,逮住一只羊羔,拽起后腿看了看是母的,便拴起来将绳头递给路长顺。

    路长顺很感动,不假思索地接过绳子说:“回头让你嫂子给你送钱去。”

    冯哑巴仍是拼命摇头,然后开心地笑着,呜呜哇哇地“唱”着歌走远了。

    杨三骑着三轮车,载着一车面粉经过满家店,看到路长顺蹲在废墟上,叫了一声:“路支书,出来啦?”

    他打着招呼,并没有将三轮车停住,径直朝烧饼铺开过去。

    路长顺“哼”了一声,在心里骂,“贼羔子,什么叫出来啦?老子又没进去!”

    村委会里传来孩子做游戏的欢笑声,路长顺静静地听着,脸上渐渐现出暖意。

    “路支书,蹲在这里干嘛,到我铺子里喝茶去吧。”

    杨三放下车,让老婆朝铺里搬着面粉,然后重新走过来,手里还拿着两盒大鸡烟。

    “不喝。”路长顺没好气地说。

    “前两天喝喜酒,赚了两盒喜烟,你别嫌孬,留着抽。”杨三把烟塞到路长顺手里。

    杨三顺势蹲到路长顺身旁,摸了摸“良心”的头,说:“路支书,咋说不干就不干了呢,你不干村里人都没了主心骨。”

    杨三的话让路长顺心里很受用,不过看他摸着狗头说话,有些可气,“你和狗说话呢?”

    杨三嘿嘿笑了,“我这人不懂规矩,你别挑我的理。”

    路长顺拆开大鸡烟,捏出一支搁进嘴里,吸了一口,说:“这种烟不是停产了吗?咋又冒出来了?不过还是以前的老味。”

    “大鸡(吉)大利嘛,如今农村办喜事都用这种烟。”

    “村里谁家办喜事?我咋不知道?”

    “咱村里有喜事能不请你?谁敢不请你!”

    “你觉得我稀罕去?不是当着村支书的话,我谁家的事都不愿掺和呢。”

    “那不行,腊月十八你侄女出嫁,你得去给我执喜,你不到场我心里不踏实。”

    路长顺没吱声,抽完一支烟,又点上一支,说:“路启元这些日子在干什么呢?”

    “他呀……我都说不出口,烂布补破鞋,穿不出门去的东西。”

    “咋讲?”

    “当着你的面,我不能说。”

    “路启元已经改姓了,他不是我路家的人,你说就是。”

    杨三抬头看了看头顶的楝树,往树荫下挪了挪身体说:“他一到夜里就往老五家跑……”

    “有这事?牛先慧那样的他也敢惹?”

    “要不就说烂布补破鞋吗?”杨三撇着嘴说。

    杨五和牛先慧闹离婚,牛先慧托了路启元帮她打官司,路启元找了个律师,用各种手段拖着官司判不下来。

    杨五等不及,就偷偷带着杨铃走了。

    牛先慧在村里骂了几天,把杨家的祖宗十八代骂得快跳出坟坑了。

    路启元等她骂累了,说:“别骂了,我问过后山的侯先生,他说你屋里头有脏东西,得送走。送走脏东西,你的运就转过来了。”

    牛先慧信以为真,就催着路启元去请侯先生。

    路启元果然去了,不过没把侯先生请来,只讨了个主意回来,晚上进了牛先慧家,找出杨五的一件衣服粘上鸡屎烧了,然后装模作样念叨一番,往床上一躺说:“得找个火气大的人在你屋里睡七天,七天过后你就得肃静了。”

    村里没人愿意答理牛先慧,哪里去找火气大的人呢,牛先慧便把路启元留在了屋里。

    从此路启元一到夜里就跑去牛先慧家里睡觉。

    杨三说:“路支书,你不该退下来,村里没你镇着,人就变成了牲口,牲口就成了精。”

    路长顺听完路启元和牛先慧的腌臜事,脸上很平静,甚至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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